作者:光頭李三
“沒有,皇爺爺,可能是剛剛跑的快了,孫兒只感覺有些心慌。”
朱厚熜聞言,趕忙開口:“黃澹S澹偬t……”
門外候著的黃澹牭綄m裡面朱厚熜的聲音後,小跑著進來了。
“陛下,您不舒服?”
“是,太孫,快找太醫。”
“皇爺爺,孫兒現在又好了。”朱翊鈞趕忙說道。
“那也讓太醫過來候著,若你感覺不舒服,便讓太醫來看一看。”
聽著朱厚熜的話後,朱翊鈞也反應了過來,自己的皇爺爺看完海瑞的奏疏後,若是有危險,太醫在外面有所準備,也不至於慌張。
當下,也不阻止,黃迦フ姨t前來。
黃宄隽藢m門,派了一個小太監前去傳召太醫之後,便就在宮門外等著,不一會兒,徐階便出現在了黃宓囊暰中。
徐階顯得有些慌不擇路,在上臺階的時候險些跌倒,黃蹇吹街幔s忙迎了上去:“徐閣老,您慢一點。”
黃逭f著便攙扶了一下徐階。
“黃公公,多謝黃公公。”
“何事如此著急?”黃逶儐柕馈�
“一時半會,說不清楚的,見到陛下,再說吧。”徐階輕聲說的,語氣顯得很是疲憊。黃逡姞睿膊缓枚鄦枺祀A進了宮殿。
徐階踏進宮殿,一看到朱厚熜便跪了下來,高呼道:“陛下,微臣有罪啊!”
說完之後,老淚縱橫,那是真哭啊。
坐在朱厚熜身旁的朱翊鈞都能清楚看到徐階臉上的淚水。
“站起來回話。”朱厚熜語氣之中頗為得意,想來,剛剛自己說的話,已經應驗,在自己的孫子面前 ,表現出了高深莫測。
“老臣不敢起身回話,陛下就讓老臣跪著吧。”徐階高呼道。
等會看完還要跪,就不要費工夫了。
“既然你不願站起來,那便跪著回話吧,你何罪之有?”
“陛下,臣徐階忝居內閣宰輔之位,承蒙陛下深深信任,得以肩負治理國家之重任。然如今觀之,國家仍存諸多弊端未除……”
“古人云:“治大國若烹小鮮。”臣等雖殫精竭慮,宵衣旰食,然終究還是力有不逮,存在疏漏不足之處,未能將國家治理得盡善盡美,”
朱厚熜聽著徐階的哭訴,只感覺更加摸不著頭腦了,他到底想說什麼?
“內閣,諸臣的過錯,海瑞微末小吏,斷然不知內情,為博直名,竟呈上一封言辭犀利激烈之奏疏,轉內閣,轉與陛下御覽……”
“可臣細思,此奏疏所指之錯,實不在陛下,而在於臣徐階以及眾多內閣臣子與百官,是我等愚笨,致使大明年年虧空,國庫空虛,邊備鬆弛……方致海瑞呈上此等似有大逆不道之嫌的奏疏。”
“臣等自當深刻反思,勤勉奉公,力求彌補過錯,以不負陛下之隆恩與信任啊……”
聽完徐階的話後,朱厚熜終於反應過來了。
大意了,衝朕來的。
說了那麼多話做鋪墊,實際上重點就一條,海瑞微末小吏,斷然不知內情,竟呈上一封言辭犀利激烈之奏疏,轉內閣,轉與陛下御覽……
不過,這個時候的朱厚熜還並不在意,因為這種事情他經歷的“多了”。
現在讓他有些生氣的事情,是在自己的孫子面前判斷錯誤了。
而朱翊鈞也是長見識了,這就叫會說話,在朱厚熜看奏疏之前,先表明自己的態度。
“那奏疏何在?”
“在老臣這裡……”徐階說著,便將奏疏高高舉起。
“拿上來。”
黃迓勓宰叩叫祀A面前,卻見徐階又將奏疏給放下,而後接著哭訴道:“陛下啊,此奏疏實乃通篇盡是狂悖至極之言啊……”
“其言辭乖張,乖謬荒誕,毫無禮法敬畏之意,實乃大逆不道之論。陛下萬金之軀,尊貴之體,切不可為此等狂悖之語所擾,還是莫要觀之了吧,以免玷汙了陛下之聖聽,傷了陛下之龍體與聖心啊……陛下……”
徐階說著跪扶在地,接著痛哭起來。
不過,朱厚熜可不管此時徐階的痛哭流涕冷冷的說道:“既然狂悖至極,乖謬荒誕,毫無禮法敬畏之意,乃大逆不道之論,你為何不直接拿人,而是將奏疏帶到這裡來。”
“這份奏疏乃海瑞所奏,按規矩,由戶部左侍郎徐養正送往內閣,讓臣審查,臣看到之後,大驚失色,本想封存,可細細一想,朝堂官員的諫言,若是我內閣截下,只會讓天下人認為,陛下堵塞言路,此等罪過,臣等承受不起,但讓這種狂悖之言,被陛下看到,亦是臣等的罪過,故臣勸諫陛下,不看不聞方是上策。”
朱厚熜聽完之後,內心鄙夷,他直接開口說道:“封存在內閣,就是堵塞言路,封在朕這,便不堵塞言路了嗎?”
“你剛剛所說,讓朕越發好奇,海瑞的奏疏上到底在說什麼,呈上來吧,不管如何,朕恕你無罪……”
聽到朱厚熜的這番話後,徐階心中一動,可還是在繼續說了一嘴:“陛下,老臣勸諫陛下,不看此奏疏。”
“呈上來……”
一直在徐階身旁的黃澹查_口輕聲說道:“徐閣老,給我吧。”說著,從徐階的手中拿過了這封“要命”的奏疏,而後,一步步的朝著朱厚熜而去。
徐階摸了摸淚:“陛下,切莫生氣,害了龍體啊。”
朱厚熜氣急反笑:“朕自登基承繼大統以來,一路之上歷經了無數的風雨波瀾,飽覽了這世間林林總總的諸多事宜……”
“嘉靖初年,那堆積如山、不計其數的奏言奏疏,其中更有諸多刺耳難聽、忤逆乖張之語,然而,朕卻依舊猶如那“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之蒼勁翠竹,始終保持著堅韌不拔的意志……”
“朕倘若真如那等脆弱綿軟之態,恐怕早就被那些言官,大臣撼動了根基,朕恰似那巍峨泰山,哪怕泰山崩頹於眼前,朕亦能神色不改,始終穩如磐石,安如泰山,任何的風雨都休想對朕造成絲毫的影響與動搖……”
說話間,黃逡呀泴⒑H鸬淖嗍杞坏搅酥旌駸械氖稚希旌駸幸矝]有絲毫遲疑,邊說邊開啟了奏章:“一個小小的海瑞,一篇小小的奏疏,便能讓泰山崩塌,江河倒流不成……”
第80章 欺天的奏疏
朱厚熜的聲音越來越小。
而徐階在朱厚熜拿到奏疏之後,便抬起頭,一直看著朱厚熜的面目表情,不過他老眼昏花,又不能取出袖子中的那副老花鏡戴上,只看的模模糊糊的。
而在朱厚熜身旁的朱翊鈞,年齡小,眼睛正明亮著呢,而且離得近,他也抬起頭在看著自己皇爺爺的臉色變換。
誰說泰山不能崩塌,江河不能倒流,用在此時,用在朱厚熜的心裡剛剛好,自己這皇爺爺還怪會對稱,反差呢。
第一言:戶部雲南司主事海瑞恭謹上奏:關於直言作為國家第一要事,用來端正君道、明確臣職、尋求萬世治安的問題。
陛下,我是戶部主事海瑞,想要跟你嘮一嘮國家現在最緊要的事情,用來約束你,明確臣子,尋求萬世太平,第一句話,就人生攻擊了,陛下,你品行不端。
而看到這第一句話的朱厚熜臉上都已經充血了,變得極為紅潤。
而在一旁的朱翊鈞看的清清楚楚。
………………
陛下自視於漢文帝何如……即位初年,剷除積弊,煥然與天下更始,舉其略:如箴敬一以養心,定冠履以辨分,除聖賢土木之像,奪宦官內外之權……然文帝能充其仁順之性,節用愛人,呂祖謙稱其不盡人之才力,情是也,一時天下雖未可盡以治安予之,而貫朽粟陳,民少康阜,三代後稱賢君焉……
這一段也算是海瑞對朱厚熜繼位之初的肯定,說你要是好好幹,一定能超過文帝……但接下來就是話鋒一轉,也是最傷朱厚熜的一段諫言。
陛下則銳情未久,妄念牽之而去矣。反剛明而錯用之,謂遙興可得,而一意玄修。富有四海,不曰民之脂膏在是也,而侈興土木。二十餘年不視朝,綱紀弛矣。
數行推廣事例,名爵濫矣,二王不相見,人以為薄於父子,以猜疑誹謗戮辱臣下,人以為薄於君臣,樂西苑而不返宮,人以為薄於夫婦。
天下吏貪將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時,盜僮虩搿W员菹碌菢O初年,亦有之,而未甚也。今賦役增常,萬方則效。陛下破產禮佛日甚,室如懸罄,十餘年來極矣。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號而臆之曰:“嘉靖者,言家家皆淨而無財用也。”
…………
這段應是滿篇奏疏之中,最傷朱厚熜,最入骨三分的。
他全面否決了嘉靖朝四十五年的漫長歲月。
直言你不是一個好皇帝,而是一個迷信神道的昏君,天下倏軈采傩丈罾Э啵嬉廴罩兀鞯匦Х拢瑥膫惱淼慕嵌日f,你任意懷疑、屠殺臣子,是為不君,你長期與皇后分居,斷絕情誼,是為不夫,你對親生兒子毫無父子之情,連面甚至都不肯見,是為不父。君臣、夫婦、父子之三綱,你連一綱都未做到,如此看來,別說你沒資格做個英明的君主,就連一個普通的孺子也不夠格。
看到這裡的嘉靖,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他想扔掉這個奏疏,扔掉這個讓泰山崩塌,江河倒流的奏疏。
可好奇心驅使,他還是往下看去,直到朱厚熜看到那句:不及漢文帝遠甚,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
一天到晚想學漢文帝,說自己要無為而治,結果漢文帝開創了文景之治,開創了盛世,你開創了大明王朝的嘉靖,“家家乾淨”,這叫無為而治嗎,這對於百姓,大明來說,是無妄之災啊。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憤怒的將奏疏扔了下去。
“欺天了,欺天了……”
“去,去讓逡滦l,讓逡滦l去逮人……”
”不要讓他跑了,不要讓他跑了。”
黃宕藭r也嚇了一跳,而一直坐在朱厚熜身旁的朱翊鈞也嚇了一跳,他本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看著朱厚熜這般歇斯底里,面目猙獰,還是控制不住自己內心的恐懼。
再怎麼說,朱厚熜是當了四十五年的天子啊,他在大明朝就是天……
“是,陛下。”黃逡糙s忙應道,而後轉身便要離開萬壽宮。
黃鍎倓傋叩焦蛑男祀A身旁時,徐階開口說道:“陛下,海瑞不會跑的,海瑞已經在家備好了棺材,正等著陛下去抓人的。”
暴怒之下的朱厚熜竟然聽不清楚徐階說的話,即便徐階的聲音已經夠大了。
“他說什麼,徐階,在說什麼?”
黃逯荒芸觳阶呱锨叭ィ骸氨菹拢祀A說,海瑞在家裡面買了棺材,就等著咱們去抓。”
“好一個海瑞,好一個治安疏,好一個內閣,又好一個徐階……”
“你們都是忠臣,你們全是忠臣,唯我是昏君……只有我一個昏君,你們全是忠臣,徐階,徐閣老……朕說的對不對。”
徐階再次伏地,痛哭流涕:“陛下,老臣已然勸諫陛下不要觀看此奏疏,老臣有罪,陛下息怒,要保重龍體。”
“徐階你也包藏禍心,奏疏,對奏疏……”
“把奏疏撿起來。”
“撿起來。”
驚慌失措的黃遐s忙上前,將朱厚熜扔下來的奏疏趕忙撿起來。
“呈上來,呈上來……”
一向沉穩的朱厚熜徹底的慌亂了。
這個樣子的陛下,黃鍙奈匆娺^,他不敢耽擱,只能將奏疏再次送到朱厚熜的手上。
而朱厚熜也接著往下看。
“陛下之誤多矣,大端在修醮。修醮所以求長生也。自古聖賢止說修身立命,止說順受其正……蓋天地賦予於人而為性命者,此盡之矣……”(你的錯誤很多,最大的錯誤就是修仙,還想長生呢,古人都說了修身立命,不管是帝王,還是百姓,都要接受一切生老病死)
“陛下玄修多年矣,一無所得。至今日,左右奸人逆陛下懸思妄念,區區桃藥導之長生,理之所無,而玄修之無益可知矣……”(嘿嘿,你修了這麼多年,修出什麼了,練了點丹藥,吃了,就能長生,毫無道理)
《太甲》曰:“有言逆於汝心,必求諸道;有言遜於汝志,必求諸非道,言順者之未必為道也。即近事觀,嚴嵩有一不順陛下者乎?昔為貪竊,今為逆本…………有臣如儀、衍焉,可以成“得志與民由之”之業,無是理也……(有言語不順你的心,一定要尋求它的道理,有言論遜色於你的志向,一定要尋求它不合理之處。”順耳的言語未必合理。就近事來看,嚴嵩有一句不順從陛下的話嗎?原來順你心的嚴嵩,以前是貪官、竊伲F在是逆臣。梁材恪盡職守,遵循禮法,陛下卻認為他是叛逆者。他在各任上都有聲譽,是戶部官吏中,至今為止最被人稱頌的……)
“諸臣言之,陛下行之,此則在陛下一振作間而已。一振作而百廢具舉,百弊鏟絕,唐、虞三代之治粲然復興矣,而陛下何不為之……”(臣子們進言,陛下就應付諸實踐,這對陛下來說略略振作起來就行了,略有振作就百廢俱興,百弊盡除,唐虞三代的治世,很明顯地又出現了。而陛下為什麼不振作呢?)
君道不正,臣職不明,此天下第一事也,於此不言,更復何言?大臣持祿而外為諛,小臣畏罪而面為順…………伏惟陛下留神,宗社幸甚,天下幸甚。臣不勝戰慄恐懼之至,為此具本親齎,謹具奏聞。(品級高的大臣不願意說實話,品級低的小臣害怕說實話,因此,冒死懇切地向陛下陳述。就您在是否改變傾向與做法的抉擇中,天下太平與否,百姓安定與否,在此刻決定了。希望陛下用心,那麼宗社幸摺⑻煜滦疫。我不禁戰慄恐懼到極點,寫好了這篇奏疏,呈送給陛下。)
朱厚熜這次全部看完了,一字一句全部看完,整個身體的力量就像是被掏空了一般,他再也沒有萬壽帝君的風度了。
他雙手顫抖。
“一個主事,絕不敢,絕不敢上這樣的奏疏,查,讓陳洪來,給朕查……”
“朕倒要看看,這個主事的骨頭能有多硬。”
說話間,朱厚熜頭腦一昏,險些暈倒。
黃逅屯曜嗾轮幔銢]有下去,看到朱厚熜身子前傾,趕忙上前扶著:“陛下,陛下保重龍體啊……”
即便如此生氣,朱厚熜還是保持了一定的理智,他轉頭看向朱翊鈞:“太孫,你,你先回家,等皇爺爺將這幫奸伲尜,全部抓住了,在讓你過來……”
第81章 可有朋黨
朱厚熜都到這個時候了,給朱翊鈞說這番話的時候,還是儘量的表現出溫柔的一面。
朱翊鈞肯定不想離開,這種機會可只有一次,這種事情,也只有一次,他肯定不願意離開,即便是一哭二鬧三上吊,也不能離開這裡。
朱翊鈞有些害怕的搖了搖頭,這個時候,朱翊鈞也不敢說話,只怕哪句話說錯了,在火上添油了。
看著朱翊鈞搖頭,朱厚熜輕聲道:“好,既然你不願離開,那朕就當著你的面,把一個個奸臣全都抓出來,好好的看,好好的學。”
朱翊鈞“怯怯”的點了點頭。
“不要害怕,就憑著這幫人,翻不了我們朱家的天。"朱厚熜說著手摸了摸朱翊鈞的頭,隨後他轉頭看向下方還在跪著的徐階。
“徐階,你是內閣首輔,你對朕說一說,這份大逆不道的奏疏,裡面說的是真是假。”
跪在地上的徐階,雖然“痛哭流涕”,但卻保持著敏銳與精明。
“陛下,呈送陛下的時候,老臣就已經說了,皆是內閣,諸臣的過錯,海瑞微末小吏,不知內情,為博直名,才呈上一封言辭犀利激烈之奏疏,將所有的事情全都推到了陛下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