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光頭李三
李綵鳳看到朱載坖那落寞的神情,暗自嘆息,那麼大的人了,怎麼還跟自己的老爹吃起醋來了。
她走到朱載坖的身旁:“殿下,莫要如此傷懷了,喝點參湯補補身子。”
朱載坖接過參湯:“今日,陛下帶著翊鈞出宮遊玩了。”說完之後,便喝了起來,即便心情不佳,可參湯確實是好東西。
“妾身知道。”
“我未對你說呢,你怎麼知道的。”朱載坖有些奇怪的問道。
聽著朱載坖的詢問,李綵鳳稍稍一愣:“殿下,跟您回來的隨從對妾身說的。”
朱載坖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李綵鳳,並沒有在多說什麼,跟他一起去西苑的隨從,根本就沒有進入西苑,他們一直在外面等著,而自己出來以後,也並未對他們說起此事。
自己的這個妃子,是在說謊,不過朱載坖並不想在這個事情上糾結,有些事情,裝糊塗是最好的。
而李綵鳳比朱載坖知道的還早,訊息是馮保派人傳過來的。
李綵鳳在一旁坐下,看著悶頭喝參湯的朱載坖,開口說道:“殿下,過幾日,您帶著我一起去一趟西苑吧,好幾天沒見到翊鈞了,有些掛念。”
朱載坖點了點頭:“人之常情,我們明日便去……”
聽到朱載坖答應,李綵鳳的臉色也變得稍微輕鬆一些了……
………………
到了下午的時候,朱厚熜帶著玩耍盡興的朱翊鈞返程迴轉京師,在馬車上的時候,朱厚熜已然閉目養神,而朱翊鈞的心裡面有些忐忑,也有些緊張。
現在已經到了嘉靖四十五年二月了,他記不起準確的時間,但就是在二月,海瑞上治安疏。
實際上,朱翊鈞一直在思考這份大逆不道的治安疏到底是怎麼到皇帝手中的,這件事情,直到現在朱翊鈞也沒有搞清楚。
在後世的那部電視劇中,充滿巧合,直言罵人的奏章成了賀表,但真正的歷史上不存在那麼多巧合,海瑞的治安疏是透過正常渠道送到皇帝陛下手中的,也就是說,這份天下第一奏疏,是透過了奏疏呈送的審查制度。
在這個時候,存在奏疏呈遞的審查制度,但並非所有的奏疏都會被審查機構攔截,第一方面就是陛下的態度,如果皇帝願意聽取不同的意見,即使是批評性的奏疏,也可直接呈送,但晚年的嘉靖已經不願意去看批評性的奏疏了,所以在稽覈的時候,治安疏一定是會被刷掉的。
朱翊鈞也想了,可能是因為海瑞的清流聲望,他的正直形象滿朝皆知,負責審查的清流官員們,不敢私自攔截,只能一步步往上呈送,到了內閣,司禮監,這些人也是不敢私自處理。
最後只能呈送御前,俗稱甩鍋,海瑞罵得太兇了,徐階等人不敢接招,怕對他們的後世名聲產生影響。
當然,也有可能是權力派系的鬥爭,高拱,與徐階兩個內閣的負責人,一個想借海瑞扳倒高拱,一個想要海瑞搞臭徐階……
就在朱翊鈞的疑惑思考中,車隊進了北京城,回到了西苑……
而海瑞的小院子堂屋裡面也多了一口棺材,他的家人在今日的時候,都已經離京返回老家了,整個家中只有他一個人。
在棺材的旁邊,擺放著他寫好的奏疏。
海瑞撫摸著棺材,眼中沒有對明日未知的恐懼。
海瑞,海剛峰,人如其名,他的性格猶如一把尖銳的利刃,毫剛正不阿,堅守原則到近乎執拗的地步,無論面對怎樣的權勢與壓力,都絕不退縮與妥協。
在這渾濁的世道中,他的尖銳如同一道閃電,劃破虛偽的天幕,毫不留情地揭露著朝廷的弊端與汙濁…………
而明天這道閃電,註定震動朝堂,能否勸諫成功,海瑞心中毫無底氣,但他卻有著一往無前的勇氣……
第76章 血薦軒轅
海瑞是戶部主事,他所上奏疏,需先要經過戶部堂官審查,而到了第二天,海瑞便帶著自己的奏疏,去了戶部尋找高拱。
這個時候,海瑞才發現高拱不在戶部,並且得知三日前請了病假。
海瑞便又去尋了戶部侍郎徐養正。
徐養正是嘉靖二十一年進士,在嘉靖二十七年,在京的徐養正與戶科都給事中厲汝進、給事中查秉彝、劉起宗、劉祿等聯名上奏朝廷,揭發權奸嚴嵩之子嚴世蕃“竊弄父權,嗜賄張焰,詞連倉場”的醜行,結果觸怒嚴嵩。
徐養正被矯詔廷杖六十,謫貶為雲南通海縣典史,此後,徐養正由通海典史量移為廣東肇慶府推官,歷升貴州提學僉事,在貴州任職期間丁外艱返家守制。
嘉靖三十三年服滿起補雲南按察司僉事,提督學校。
在任上的時候他召集學生於五華書院,教以忠孝大節,並親自撰寫《範呒獋鳌罚约顚W子百折不撓之志。
當時,雲南布政使徐樾在元江被人刺殺,久未破案。徐養正請準前往辦案,成功緝兇法辦,其致赃^人得到了朝堂的認可。最初遷南京任光祿寺少卿,又升尚寶卿,此時嚴世蕃以工部侍郎兼管尚寶司事,徐養正“不欲與同列,請告歸”。
嚴嵩倒臺、嚴世蕃伏法後,徐養正再次被高拱啟用,復起為南京通政使司右參議,歷任通政使司右通政、南京光祿寺卿。
兩年之後,也就是嘉靖四十四年轉南京戶部右侍郎,申明部咭巹t,嘉靖四十四年末,再次受到提拔,晉升為京師戶部左侍郎,此為“入贊廟堂,行秉樞要”之職。
他與高拱關係密切,也是清流一黨一分為二的高拱派系之人。
高拱告假,休養在家,戶部的所有事情,皆由徐養正主持。
海瑞進了徐養正的房間中後,便將自己的奏疏放在了徐養正的案臺之上。
“徐大人,呈報陛下的奏疏,還望陳大人轉交內閣,司禮監。”
徐養正伸手便要去拿,海瑞卻出聲阻止:“徐大人,不妨你帶到內閣,與首輔大人一同觀看,不然,徐大人定是要受無妄之災。”
聽到海瑞的話後,徐養正笑了笑:“為官者,以天下為己任,無妄之災,受得了。”
海瑞一直都是一個讓人又愛又恨的角色,徐養正為人正直,對海瑞這個下屬,除了看重,還有敬佩。
聽著徐養正的話後,海瑞便也不阻止,任由徐養正拿起了奏疏,檢視。
一開啟。
徐養正剛剛還輕鬆的臉上,立馬就繃不住了。
第一句話。
“戶部雲南清吏司主事臣海瑞謹奏: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職、求萬世治安事。”
端正君道、明確臣職、尋求萬世治安……
天下第一直奏。
端正君道,便是君道不正,明確臣職,則是臣職不明,萬事治安,豈不是此時不安……
在往下面瞟了兩眼之後,徐養正立即將奏疏合著……
徐養正閉上眼睛,消化自己正在看到的東西。
他在後世還是很有名氣的,柳州八賢之一,在柳州也被讀書人拿出來與海瑞並駕齊驅,當然,這個並沒有受到全國認證,是地區性的。
徐養正從嘉靖二十一年入仕,歷任庶吉士、戶科右給事中、典史、推官、提學、光祿寺少卿、尚寶司卿、通政使司右通政、光祿寺卿、戶部左侍郎、這些年中,無不與黑惡勢力做鬥爭,可此時竟然沒有勇氣單獨將這封奏疏看完。
他越發的敬佩海瑞,內心竟有些激昂。
過了許久之後,平復下來的徐養正才緩緩開口:“海瑞,你可知道,你的這份奏疏一旦由我帶到內閣,這件事情可就大了……你,你當真要冒險。”
“這可是要將天捅一個窟窿啊……”
徐養正說著,便將奏疏重新放在了桌子上。
“我知道,這正是下官所求的。”
“你會死的。”
“我雖然只是戶部主事,甚至,科舉之道也未到進士,但我海瑞已然心懷壯志,已家國天下為己任,眼見世道淪落至此,痛心疾首……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我願捨身取義,以吾之微軀,喚醒天子,力挽狂瀾,以吾血薦軒轅,換得朗朗乾坤,清正之世,雖死無憾矣!”
海瑞說的大氣凜然,徐養正聽的卻是直咽口水。
“海瑞啊,海瑞,你只能一死,卻改變不了什麼的,不值當,你將這份奏疏帶回去,本官就當從未見過。”徐養正的口氣有些急了。
“徐大人,若是你不願不帶著去內閣,那下官便去,若是內閣不受,那下官便去西苑,手持奏疏,跪見陛下……不瞞徐大人,我以將親人託付友鄰,離開京師,又備了一口薄棺,已經不願有退路了。”
“君道需正,臣職要明,內閣宰輔們不願做此事,那海瑞便逼著他們做此事
徐養正嘆了口氣:“內閣會因為這封奏疏吵得不可開交啊,更何況,徐閣老絕不會將這份奏疏呈送給陛下的……”
“你只要交給徐閣老,這份奏疏便一定能到陛下的手中。”
“你就這麼篤定。”徐養正趕忙問道。
“徐閣老終究不是嚴嵩,讀書人惜名,他不願為陛下將這份奏疏擋下的,他也擋不住的,徐大人,話已至此,您轉交嗎?”
徐養思考片刻,他也有自己的顧慮。
此時高拱告病休息,海瑞上了疏,難免會讓人聯想到是高拱背後指使,將海瑞推到前面,他躲在家裡面躲避風波,再加上,前些時日,高拱確實舉薦了海瑞,以擬升提拔,而被徐階否了,皇帝陛下會不會認為,海瑞是高拱的人。
徐階會不會利用這份奏疏,將高大人推向萬丈深淵呢……這一切,徐養正都要考慮。
“海瑞,能否給我一天的時間。”
“你想去找高大人。”
徐養正沒有否認:“是,部裡面那麼大的事情,高大人應該知道。”
“徐大人,若是你不想連累高大人,下官奉勸你,在這幾日不要去見高大人。”
”可你終究是戶部主事,這份奏疏一上,陛下定會嚴查朋黨,難免有些牽扯。”
“這件事情,牽扯不到任何人?”
“為何?”
“因為朝堂之上,我海瑞絕無朋黨,問心無愧,陛下自己會調查清楚的……”
第77章 奏疏入閣
徐養正看著海瑞堅定的神情,心中不禁感慨萬千。
他明白海瑞的決心和勇氣,但同時也為他的安危擔憂,為朝堂局勢的風雲變化而忐忑。
正如海瑞所說,這封奏疏卡到誰的手上,就是把誰放在了恥辱架上烘烤,但若是到了皇帝陛下這裡,同樣也是把陛下給架在那裡了。
一輩子都被否決了。
自己勸說海瑞帶走奏疏,打消主意,這是建議,可若是海瑞不願改變想法,那自己也只能將其帶到內閣。
“好,本官這便去內閣之中,海瑞,你,你快些逃吧。“
海瑞苦笑一聲:“徐大人,到了此時,還不願意相信我海瑞的決心,下官不會逃跑,這兩日,下官都不會離開家中一步,等著鎮撫司來抓。”
徐養正只能嘆了口氣,並無在言其他。
而海瑞看到徐養正同意之後,便告辭離去,返回家中。
在海瑞離開後,徐養正獨自一人在房間之時,躊躇思考許久之後,他站起身走到門口,探出頭去,左右檢視一番後,便將房門緊閉,而後,回到案前,看著桌子上的奏疏,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最終,他還是將手放在了奏疏上面,深吸一口氣,拿起來,開啟觀看。
這次,徐養正看的極其認真。
一字一句都細細揣摩。
他的臉上時不時湧現出一種特殊的情感,海瑞奏疏所言,正如舉著骨頭做火把,入骨三分……
徐養正年輕之時,也是一個嫉惡如仇的憤青,他彈劾嚴世蕃,與清流一道對抗嚴黨,遭廷仗,遭罷黜,即便證據確鑿,也拿嚴世蕃毫無辦法,他也曾想血濺軒轅,做那世間第一流直臣,可還是缺少那份純粹與勇氣。
可此時,海瑞做了他當年不敢做的事情,不,海瑞是做了千萬人都不敢做的事情。
二王不相見,人以為薄於父子;以猜疑誹謗戮辱臣下,人以為薄於君臣;樂西苑而不返宮,人以為薄於夫婦。天下吏貪將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時,盜僮虩搿W员菹碌腔跄辏嘤兄瓷跻病=褓x役增常,萬方則效。陛下破產禮佛日甚,室如懸罄,十餘年來極矣。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號而臆之曰:“嘉靖者,言家家皆淨而無財用也。”
這段奏疏,可以說已經將當今皇帝罵的體無完膚了,一無是處了,不過,徐養正看的卻很是解氣,他已經代入進去,想想這些年的陛下,人家並沒有說錯什麼。
不見兒子,輕視父子之情,殺戮凌辱朝臣,輕視君臣關係,在西苑玩樂而不返回宮中,人們認為您輕視夫婦之情。
天下官吏貪汙,將領怯弱,民不聊生,水旱災害不斷髮生,盜俨保@些事情,可都是你這當皇帝四十五年發生的事情,現在賦役連年增加,各地效仿,陛下你耗盡錢財信崇道教,更加變本加厲,室如懸磬,十餘年來到了極點,你親自選的年號,“嘉靖,被百姓們編做順口溜,嘉靖嘉靖,家家皆淨……
……邇者嚴嵩罷黜,世蕃極刑,差快人意,一時稱清時焉。然嚴嵩罷相之後,猶之嚴嵩未相之先而已,非大清明世界也,不及漢文帝遠甚。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內外臣工之所知也。知之,不可謂愚……
嚴嵩被罷官,嚴世蕃被處以死刑,讓朝局清明,但卻沒有發生一點變化,你說你是漢文帝,完全是自欺欺人,天下的百姓早就不滿意你,不滿意大明朝了,滿朝文武皆知,唯獨你什麼都不知道。
徐養正看了一遍,又看了第二遍,而後將奏疏重新合上。
”海瑞啊,海瑞,希望你能警醒後來之君主,不白白浪費性命……“
半個時辰後,走出房間的徐養正,拿著這封奏疏前往了內閣值班房。
內閣值班房中,徐階,李春芳兩人都在,此時的徐階正在處理公文,而李春芳是有事來尋他,兩人正在談話的時候,徐養正到了門外。
“下官徐養正,參見徐閣老,李大人……”
兩個人聽到聲音之後,都看向了徐養正。
“原來是吉甫啊,有何事啊。”徐階放下了手中的一本官文,開口詢問道。
“徐閣老,這是戶部主事海瑞所上奏疏,茲事體大,下官不敢做決定,便給閣老大人送來了。“
“茲事體大,戶部主事,能有多大的事情,上的奏疏,由你這個戶部侍郎親自來送。”徐階笑著說道。
這個時候,徐階還沒有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徐閣老一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