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光頭李三
第618章 收拾行李
為官。
特別是在大明朝為官。
拔出蘿蔔帶出泥。
有些平時不起眼的人,都能壞了你的大事。
聽完右侍郎的話後,張四維覺得自己確實應該閉門思過一個月了。
就剛剛這癟犢子說的話,若是物件變了,那可就是滔天大禍了。
這些時日,朝堂上談論最多的無非就是南巡,只不過,陛下還沒有同意,若是陛下同意了,自己這屬下,這親信為了表現自己,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在皇帝陛下面前說,陛下,您放心的去南京吧,這京師有您沒您,都一樣……
想到於此,張四維心拔涼拔涼的……
“大人,您,您的臉怎麼這麼紅……這是得了風寒,大人稍等片刻,下官去給您弄塊溼毛巾……”
右侍郎說著便抬起腳步急匆匆的朝外走去,等他回來之後,卻發現尚書大人已經離開,只有左侍郎在……
“尚書大人走了嗎?”
“你剛出門他就走了。”
“今日看尚書大人臉色不佳,今晚我得去探望探望大人,不如一同前去……”
“你是他的門生,你去合適,我只是下屬同僚,去了不合適?”左侍郎白手拒絕。
在他看來,作為大明朝的侍郎,身為三品大員,卻對尚書張四維如此諂媚,毫無為官者應有的風骨,實在是丟盡了體面。
不過,他心中也多少有些納悶,以往張四維對他的殷勤頗為受用呀,可今日態度卻冷淡得反常……
………………
杭州城在持續七日的酷熱後,終於迎來了第一場雨。
布政司衙門的青磚地面上蒸騰著水汽,李崇德將汗津津的後背貼在黃花梨圈椅上,看著窗外層層疊疊的烏雲壓過吳山……
在他身旁的冰盆中騰起嫋嫋白霧。
李崇德正往賦役黃冊上勾批,忽聽得迴廊傳來鐵器碰撞聲,抬頭時正撞見八名逡滦l魚貫而入,雨水順著他們的玄色斗篷在地磚上蜿蜒成溪……
看到逡滦l,李崇德不由心中一驚。
領頭的逡滦l摘下斗笠,露出一張被曬成麥色的方臉。
“布政使大人這冰磚砌得妙啊。都說杭州七月流火,您這兒倒比北鎮撫司的冰窖還涼快。"
“對了,在下北鎮撫司總旗秦曉,見過大人……”
說話也算客氣。
來人官職也低。
原本受驚的李崇德也不由安定下來。
誰不知道浙江是多事之秋,逡滦l都是常客,他們來找自己,可能是有什麼事情要讓自己協辦。
抓的人,肯定是浙江官場上的大蛀蟲。
自己剛來的,還沒有開始吃呢……
逡滦l總旗為正六品官員,在大明朝的官僚體系中,正六品官員屬於中等偏下的品級,與地方官職相比,大致相當於知州的佐官同知之類;在中央機構中,其地位和權力與六部的主事等官職相近……
在李崇德看來,自己的官位在這裡擺著,若是真的衝自己來的,領頭最起碼也應該是個千戶。
雖然,官職不高,但總旗擁有一定的偵查、緝捕等特權,實際權力和影響力在某些情況下遠遠超出其品級所對應的常規許可權………
"總旗大人說笑了,快,快坐……"
隨後李崇德擺手示意書吏上茶,青瓷盞裡浮著的龍井芽尖微微發顫。
給每個逡滦l都奉上了一杯好茶。
“不知總旗大人此番前來,所為何事?”李崇德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試圖掩蓋內心那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秦曉端起茶盞,並未急於飲下,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屋內的陳設,最後落在李崇德案頭那本尚未批完的賦役黃冊上……
“此次前來,有件小事有勞布政使大人了。”
聽到確實有事讓自己協辦,李崇德心中稍安,連忙應道:“逡滦l的事情是陛下的事情,陛下的事情我們這些做臣子的,當仁不讓,你儘管吩咐,布政使衙門定當不遺餘力。”
秦曉嘴角微微上揚,扯出一抹似有似無的笑,而後猛地起身,聲音陡然變冷:“跟我們去一趟京師。”
“去京師幹什麼……”李崇德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秦曉揮了揮手,一名逡滦l從懷上取出了一個卷宗,交給了秦曉。
而秦曉親手遞到李崇德面前,冷冷道:“看完你就知道了。”
李崇德雙手顫抖著開啟卷宗。
我去,自己親手寫的那份名單。
這個是什麼。
“李崇德此人,心懷不軌,善於權帧�
“自到浙江三月有餘,不思為民指l恚恍闹幌胫鵂帣鄪Z利,黨同伐異 ……”
王道成彈劾了自己……他怎麼不按照套路出牌,怪不得自己派出去的人,遲遲沒有迴音,自己寫的名單都北京一日遊了,他能找到就怪了。
李崇德看完以後,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來,結結巴巴道:“這……這……這是誣陷,這是王道成誣陷我,我對朝廷之心日月可鑑,對陛下也是忠心耿耿,奏疏之上言語,確實構陷……”
秦曉冷哼一聲:“是不是誣陷,到了京師,自有公斷。還是請布政使大人不要為難在下,乖乖隨我們走一趟吧。”
李崇德的雙腿發軟,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眼神中滿是絕望與不甘。他還想再說些什麼,可喉嚨像是被堵住一般,發不出半點聲音。
許久,他才緩過神來,低聲問道:“我能不能……收拾一下行李。”
秦曉搖了搖頭:“不必了,有人替你收拾行李,此刻便隨我們啟程。”
秦曉話音落後,逡滦l上前,架起李崇德就往外走,動靜引來了布政司衙門的一眾官員,他們紛紛趕來檢視情況。
雨還在下,細密的雨絲打溼了眾人的官服。
布政使司左參政匆匆趕來,看著眼前劍拔弩張的場景,眉頭緊皺,高聲問道:“這是怎麼了?”
秦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而後掏出腰牌證明自己的身份無疑,隨後朗聲道:“有旨意,讓李崇德即刻回京,訊息已經傳給了涂澤民,他明日就會回來的。”
這話一出,周圍一片譁然。
好傢伙,這是被雙規,雙開一套流程走完了………
既然都有旨意了,誰敢在攔,前來檢視的左參政望著被抓走的李崇德,輕輕嘆了口氣,喃喃自語:“又走了一個,這可是萬曆八年的第二個了……”
在雨幕的徽窒拢畛绲卤诲衣衛帶離,前往京師……
而涂澤民在當天夜裡,便返回了寧波城,這個時候,涂澤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召集官員詢問,誰都不知道李崇德到底犯了什麼事情……
第619章 酒囊飯袋
浙江是多事之地。
作為巡撫的涂澤民事先沒有得到一點風聲,主政一地的布政使就被逡滦l拿下了。
逡滦l雖然派人通知了遠在寧波的他,但李崇德到底犯了什麼事情,可是沒有支會的。
無奈之下的涂澤民,只能用最笨的辦法來篩選了。
杭州城的雨下得綿密,簷角垂下的水簾將涂澤民官邸的青磚地砸出一片片銀花。
涂澤民負手立在檻窗前,望著庭院裡被雨水浸透的芭蕉葉。
"下官杭州府周文炳,拜見撫臺大人。"
廊下傳來窸窣的袍角摩擦聲,涂澤民轉身時,青銅燻爐裡的沉水香恰好騰起一縷青煙。
他注意到周文炳的官靴在青磚上洇出深色水漬,補子上的孔雀羽毛被雨水打溼後蜷曲著,像極了主人此刻瑟縮的姿態……
"上月二十三日,李布政使可曾與你商議過鹽引之事?"
涂澤民的手指輕輕叩著紫檀案几,案上那盞龍井早已涼透,茶湯表面浮著細碎的雨沫。
周文炳的喉結劇烈滾動:"回稟大人,李...李大人只是例行詢問錢糧..."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商議。”
“稟告大人,除了詢問錢糧之外,再無其他……”
這樣的對話在雨聲中重複了二十七遍。
當最後一位通判退出簽押房時,暮色已浸透雕花窗欞。
涂澤民揉著發脹的太陽穴,這個時候,布政使司經歷抱著一摞文書走了進來。
“撫臺大人,這些時日跟李大人接觸的官員,您全部見完了。”
涂澤民點了點頭,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而後,沉思片刻,他開口問道:“本官記得,王道成副使這個月在杭州城待過。”
經歷翻了翻冊子。
“大人,冊子上沒有記錄,下官去衙門詢問一番。”
涂澤民點了點頭。
而後經歷離開,半個時辰後,前來回稟,王道成回到杭州城的那一日,曾去過布政使衙門,見到過李崇德,但是在來訪記錄中,當時的布政使大人讓人抹去記錄。
聽完稟告之後,涂澤民心中就清楚了一些,李崇德被緊急帶走的事情,跟這個王道成絕對脫不了關係。
“大人,要不差人去嘉興將王副使請回來。”
涂澤民擺了擺手:“正好本官有要事,去嘉興一趟,不要派人前去了。”
“是,大人。”
正在說話的時候,一名衙役匆匆奔入,神色緊張,單膝跪地稟報道:“大人,按察副使王道成此刻正在府外求見……”
涂澤民與布政使司經歷對視一眼,眼中皆是一凜。
“快請他進來。”涂澤民沉聲道。
不一會兒,王道成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面上帶著幾分風塵之色,進了屋子便拱手行禮:“下官王道成,拜見撫臺大人。”
涂澤民盯著他看了一瞬,而後揮了揮手,對屋內眾人道:“你們都先下去。”
待所有人退下,房門緊閉,屋內只剩他們二人時,涂澤民目光緊緊鎖住王道成,聲音低沉卻透著壓迫感:“李崇德的事情跟你有沒有關係?”
王道成微微一怔,卻沒有迴避涂澤民的目光,片刻後,他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坦然道:“有關係,他就是我送進去的……要不是得知他被逡滦l的人抓了,我現在還不回來呢。“
涂澤民瞳孔驟縮,臉上滿是震驚與複雜之色:“你……你可知你在說什麼……李崇德身為布政使,是你的上官,你怎敢……”
涂澤民話還沒說完,就被王道成打斷:“怎麼?上官就不能彈劾了嗎?下官雖是浙江官員,可來之前得到陛下親自召見過,這種爭權奪利的蛀蟲留在浙江,對大人您可沒什麼好處。”
窗外的雨愈發猛烈,豆大的雨點砸在窗欞上,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響,狂風呼嘯著,吹得院子裡的樹木東倒西歪,枝葉狂亂地舞動……
屋內燭火搖曳,在兩人臉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
“被逡滦l抓走就對浙江有好處?現在浙江布政使司最要緊的就是穩定,半年之內走了兩個布政使,下邊的官員還要不要做事,人心惶惶之下,政務如何推行……官場之事,講究的是循序漸進、妥善周全。你這般貿然出手,把局面攪得一團糟,後續的亂子誰來收拾……”
“當然是你來收拾了……”王道成多少有些生氣了,這自己替涂澤民擺平了那麼大的麻煩啊,他還不樂意了。
聽到王道成的話,涂澤民被氣笑了。
"王副使倒是推的乾乾淨淨啊……”
“撫臺大人,您忘了在京師的遭遇了,您忘了浙江之前官場的凌亂了,求穩?在求穩的話,走的可不是李崇德了,而是你撫臺大人了……”
聽到王道成的話後,涂澤民明顯一愣,趕忙追問前因後果,而王道成也沒有隱藏,把李崇德暗中勾結他,給涂澤民下絆子的事情全部說了出來,而在真正瞭解情況之後,涂澤民苦笑一聲:“多謝王副使幫忙……不過,您幫了個倒忙……新來的布政使啊,更難對付了。”
“此話何意?撫臺大人可以把話說明白一些。”
“李崇德是帶著朝廷意圖來的,你可以把這個意圖劃歸到張四維身上,也可以把這個意圖劃歸到陛下身上……在發生萬曆六年的那件事情後,朝廷對於鐵通一般的浙江官場很是不滿,鬥一鬥,爭一爭,反而好一些,那樣不管是誰都會剋制一些……”
“你到底在說什麼,沒頭沒尾的……”王道成愣住了,這什麼跟什麼。
“王副使,你慢慢悟吧,有些事情直接告訴你,你永遠也不會懂,只有自己想清楚,才能真的明白。”涂澤民說完之後,便對著王道成擺了擺手:“本官有些累了,不送了,王大人……”
“你的意思是我壞事了,還是壞的陛下的事……”
“你是幫忙了,幫了陛下的一個大忙,不然,一個酒囊飯袋一直呆在浙江,又有什麼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