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光頭李三
朱翊鈞與王道成聊了一會兒後,便讓他先回家吃飯,自己也要回宮了。
王道成高高興興的離開了客棧,而後,他並沒有回家,而是徑直去了他在都察院的好友家中,前去質問,為何放自己鴿子……當得知被逡滦l東廠的人給攔住後,王道成也沒有過多的責備自己的好友,只是拉著好友的手,語重心長的囑咐道:“哎,日後啊,在朝中海都御史若是被欺負了,你可要衝鋒在前啊,這個光榮的職責,兄弟就交給你了……”
那好友聞言,愣神片刻:“王兄的意思是您要離開京師……”
“對……外放了,大年初一,陛下親自去德勝門外找我說的,哎,真是啊,受寵若驚……”
“外放了,你這脾氣還能外放,外放個縣令……不會是州府同知吧……“
王道成擺了擺手:“按插副使……”
好友聞言再也坐不住了,立馬起身,聲音也大了起來:“是,是王陽明先生做過的按插副使……”
王道成擺了擺手,點了點頭……一臉傲嬌……
第564章 鄉老問安
“你怎麼能外放呢……”
“你聽我的,趕緊上奏疏推辭了啊,咱們都察院出去,都是巡按御史,六品的,你這外放一下子升了兩級,你這脾氣,你這年齡,你把握不住啊……”
“要出事的……”
“更何況,咱們河南山東來的同鄉,那需要你啊,你這要是走了,西北佬,江西黨,浙江湖廣幫,可都是冒出頭來了啊,他們是怕你,可不怕我啊。”
“要不,我勉為其難,離開京師,你,你留在京師穩定大局……走,咱們現在就去找陛下,把事情說清楚。”
自己的失敗固然可怕,但好友的成功更讓人揪心。
此時王道成的好友都是心揪的跟針扎似,王道成外放到了安插副使,過兩年,在按察使上走一遭,他才不到四十歲,好傢伙,就算碌碌無為,日後也能混上一個布政使退休了……
這怎麼行,可不能讓他的退休待遇比自己高啊。
王道成看著漸漸紅溫的朋友,越發的得意:“你啊,穩重一點,機會嗎,總會來到了,明日啊,我請客吃飯,到時候,讓他們都來,好好的喝兩杯。”
“你……你……真的下定決心了……”
在好友的震驚下,王道成起身,而後,對著好友笑了笑道:“時也,咭玻病懔w慕不來的……”
“我可沒有羨慕……”好友趕忙擺手否認,“我怎麼會羨慕,天子腳下,怎會羨慕你這外放的官……”
王道成哈哈大笑,離開了這個好友的家中,而後,在門口徘徊一會兒後,又去了另外一個同僚的家中,去告訴他屬於自己的這個好訊息……
當然,好事就是要分享,這大年初一的,讓同僚們祝賀一番自己,也算應景……
大明朝御史作為中央監察體系的核心官員,其職責重大且晉升路徑多樣,在此時的官僚體系中擁有獨特地位……
御史的“出路”既有制度性安排,也受個人能力、政治環境的影響,就比如此時的王道成,他是受了欽命,那便離開了制度性安排的範疇,這種進步就比較快。
監察御史,外派為巡按御史,代天子巡查地方,權力極大,可“小事立斷,大事奏裁”,但他真正的品級才是六品。
都察院左、右都御史,正二品,是御史體系的最高職位。
六品監察御史到四品都察院僉都御史,而後到三品副都御史,最後才有可能到 左,右都御史……對官僚體系的控制,其出路既有“清流躍龍門”的機會,也伴隨巨大風險……
御史群體的興衰實際與皇權的大小有關係,在皇權強盛時,也就是洪武永樂兩朝,御史權威顯著……那才是真正的以小治大,六品的巡按御史到了地方,布政使都要禮敬三分……而到了此時,早就不復當年的威風了。
實際上,太祖高皇帝的制度有些是驚為天人,有些,卻多少有些矛盾。
文官體系中“監察權”與“行政權”從洪武開國,到崇禎失國,就一直都是擰巴的……
而對於這些,朱翊鈞也很是瞭解。
但他並沒有想著去改變,制度的擰巴,不一定是壞處……有利有弊,而此時在他看來,此時利絕對是大於弊的……
朱翊鈞返回了皇宮,便直接去了坤寧宮,一同用起了晚膳,隨後留宿在了坤寧宮……
一夜無話,到了第二日,朱翊鈞剛剛返回乾清宮後,便收到了一封逡滦l的密信。
是關於歸家省親的首輔,張居正的動向。
從張居正離開之後,每三日,朱翊鈞都會收到一封關於他的動向,這都成了常態。
此時的張居正正在江陵老家。
祠堂也完工了。
祖宗們也重新有了房子住……
自己的師傅,皇帝的內閣首輔,此時正在家中歡歡喜喜過大年……還是過了一個高興年……
想著逡滦l關於張居正這一路的報告上奏,苦笑不已,不管是什麼年代,人心都是一樣的……
大家在拍馬屁得路上,都是獨出心裁,下盡功夫。
朱翊鈞看完逡滦l上奏得密信後,苦笑一聲道:“張師傅啊,朕都做成這樣了,你還想辭職,那朕真的束手無策了……”
萬曆七年十二月九日,保定官府以"修橋"為名封凍漕河,鋪紅氈三里迎張居正官轎。
獻《瑞雪豐年圖》,落款"門下沐恩晚生王化貞",張居正夜宿蓮花池行館,得州府鄉紳盛情款待,席間諸多珍稀名寶,一一獻出。
張居正接受,便在當夜移交給了隨行逡滦l千戶,讓其掌管。
十二月十二日直隸巡撫遣兵備道跪獻冰雕,刻尚書·無逸全文,宴間冰融字糊,露出內嵌和田玉鎮紙一方……
次日啟程時,十八輛騾車候於道旁,載井陘煤礦精炭三千斤,言"供元輔祖祠長明燈之用",張居正受之,並沿路賜予村落百姓……
十二月十五磁州知州越境迎候,於呂祖祠設全素齋,八十一童子著青衿頌“元輔訓士子文”,中有三人暈厥,查實為背誦士子文,整宿背誦,兩日未食所得。
張居正訓斥知州,晚間驛丞夜叩門,呈相國寺高僧所批命帖,言"紫微照江陵,當續三十年宰輔�",其深意便是,天子對張居正很是看重,張居正還有三十年得首輔摺玫栏呱惨c時俱進,出來拍馬屁……
十二月十八潞王遣長史奉食盒,內盛黃河冰底鯉九尾,知府突開已封閉半年的崇本書院作行轅,藏書閣置暖凰氖啪撸瑸橛纵o儀仗,沿岸三千河工停役十日……
十二月廿十南陽府博望驛,唐王供南陽獨山玉雕《考成法要義》屏風十二扇,府衙醫官獻"益氣安神方"……
十二月廿十二,荊州府,未時過南門,見城牆新塗朱漆,城壕遍植湘妃竹,府庫提前支取三年炭敬銀,於十字街口搭綵樓七座,晝夜演太嶽昇平雜劇,當然,這也算是給當地得老百姓實打實得實惠了,能看戲,歡歡喜喜過大年……
接風宴用洪武官窯霽藍釉餐具,按察僉事醉酒後跟逡滦l千戶說漏,器皿實從武昌楚王府連夜借調……荊州沒有這好東西。
十二月廿四江陵縣東門,辰時抵鄉,見城郭漆新如汴京,護城河浮燈五百盞。知縣率三百老叟跪獻萬民傘……三百老叟皆著新制葛布深衣……知縣稱此乃"鄉老問安。”
即便到了此時,江陵也是個熱鬧的地方……各地鄉紳,官員趁著過年,數百里的路程說來就來,前來拜訪,慰問首輔大人……
第565章 超過三百年
張居正的回鄉路,那才是真正的步步生花,一腳一塊白花花的銀子,當然,這個銀子大多數都是民間自發出的……
鄉紳有錢人,還只是單純的想著鞏固自己的權勢圈子,即便付出極大的代價,他們也會拼命的擠進去。
這讓朱翊鈞不由得想到,上世的自己看的那部電影,孫傳庭在潼關駐紮之時,開了鴻門宴,想要募集軍需,所有來人都帶著價值連城的禮物送給孫傳庭,可等到孫傳庭開口想要這些鄉紳捐銀子的時候,一個人五十兩,二十兩的……
這讓孫傳庭破防了,指著那些堆積如山的名貴禮物,手中仰著那些小份額的銀票,痛罵道:”這些是你們孫傳庭的,而這些是你們給大明朝的,大明朝都沒了,你給我孫傳庭還有什麼用。”
不是所有人在面對生死存亡的時刻,能夠保持住高度的清醒……
朱翊鈞在乾清宮中看了數遍的考成總述,心裡面明白,大明朝這臺老舊的機器,終於得到了保養。
但朱翊鈞心裡面也清楚,千年的世家可能存在,但千年的王朝是不會存在,自己竭盡全力地中興,能夠讓大明朝跨過三百年曆史週期論,他就心滿意足了。
漢分東西,宋分南北,唐分先後,看似一朝,實則兩代……然漢時不知東西,宋人亦是不知南北……五千年很遠,但卻能看的清清楚楚,五十年太近,卻只能模模糊糊……
“蓋天下之事,不難與立法,而難與立法必行,不難與聽言,而難於言之必效……”
“把事情想明白,不算厲害,要把事情做好,才算出眾……”
想的越來越多,朱翊鈞放下考成總述,笑了笑說道:“真是越長大,越孤單,朕也開始到了患得患失的年齡了嗎,不行,該放鬆放鬆了,一直緊繃著,只怕適得其反……”
百官們掛印停工,算是放假,朱翊鈞也給自己放了假,放鬆放鬆,男人嗎,放鬆的方式有很多,但最有效的也就那一兩件事情。
朱翊鈞將很多的心神都放到了後宮的嬪妃身上。
陳太后對他說的是有道理的,招了人家進宮,也不能真的讓人家一直獨守空房啊。
從初一到初七,每日都是寵幸一個……這在朱翊鈞看來,多少是有些縱慾過度,不符合他給自己定下來的生活習慣。
但,年輕強壯的朱翊鈞,在連續七日行房之後,並未感覺到疲憊,相反,臉色紅潤,每日都是亢奮的,精神頭十足……為此,朱翊鈞甚至嘗試了一下,大白天……
年輕的皇帝在隆慶六年五月登基,到此時已經走過了小八年的光陰了。
而遠在千里之外的江陵張首輔家中。
此時真是高朋滿座,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張居正接待了一波又一波的客人,比他在北京城的時候還要熱鬧……
雕花木門大開,門檻處人來人往,身著綾羅綢緞的鄉紳們滿面春風,彼此拱手作揖,寒暄之聲此起彼伏。
門口的小廝忙得腳不沾地,一邊接過客人遞來的名帖,一邊扯著嗓子向內通報……這些前來拜訪的客人,帶著禮物到了,也只能遠遠瞧上一眼張閣老。
張居正只找到了幾個一同讀書的同窗,圍爐飲茶,相聊甚歡,從農事收成到官場趣事,無所不包……
待最後一位訪客告辭,宅邸重歸寂靜。
張居正拖著略顯疲憊的身軀走進書房,燭火明明暗暗,將他的身影拉得老長。
他擺擺手,示意管家退下,隨後緩緩坐到雕花檀木椅上,眼神在滿架書籍間遊移。
回想起白日裡那些諂媚的笑臉、阿諛的言辭,以及從北京城回來一路的前呼後擁,他不禁苦笑。
權力,這東西實在迷人。
自己大半輩子深陷其中,哪怕已到如今這把年紀,竟也難以免俗,依舊會沉醉在眾人追捧的虛榮裡。
“唉,”他輕聲嘆息,“都說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我自詡看得透徹,沒想到到頭來,還是無法免俗……”
自嘲一番後,張居正伸手從書架上隨意取下一本書。
定睛一看,是《論語》。
這本儒家經典他早已爛熟於心,可此刻翻開,往昔那些被他忽視的句子,此刻卻彷彿有了新的深意。
“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他低聲念道。
這些年忙於朝堂爭鬥、改革大業,卻也在權力旋渦裡越陷越深,忘卻了反思與沉澱。
他緩緩翻動書頁,在跳躍的燭光下,那些古舊的文字彷彿化作歷史的迴響,與他此刻的心境交織共鳴……
……………………
北京城在新年的餘韻中漸漸甦醒……
積雪在暖陽下消融,屋簷的冰稜滴答落水,融入石板路上的泥濘……
王道成在初五之日,便離開了北京城,前往浙江赴任了,吏部都察院的手續都是加班加點交接的……
費爾南多,這位葡萄牙的使臣,已在這繁華的京城滯留兩三個月之久。
他住在館驛,每日透過雕花窗欞,望著外面人來人往,心中的焦急卻如春日野草,肆意瘋長。
他身負葡萄牙總督的的使命,一心求見大明皇帝朱翊鈞,想著改善他們與浙江的緊張關係,可這覲見之事卻如鏡花水月,始終被拖著……時間越久,他便越發的著急。
新年剛過,禮部衙門一恢復辦公,費爾南多便匆匆趕去。
他身著繡著精美花紋的異國服飾,頭戴插著羽毛的帽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格外顯眼……
禮部門前,官員們往來忙碌,身著官服,神色匆匆。
費爾南多站在臺階下,操著不太流利的漢語,向守衛表明來意,眼神中滿是期待與急切……
而那守衛將其引到了偏廳,不一會兒,張嗣修身著青色官袍來到此處。
看到一直跟自己打交道的張嗣修來了,費爾南多連忙起身,用半生不熟的漢語與張嗣修進行深入的交談……張嗣修讓其稍等片刻,他去尋尚書大人說上一說。
而此時張四維正在審閱公文,見張嗣修進來,放下手中毛筆,問道:“可是那葡萄牙使臣之事?”
張四休恭敬答道:“正是,那費爾南多在京城已等得不耐煩了,此番催促得緊。”
張四維沉思片刻,道:“安排覲見之事確實棘手,但也不能再拖了,且先應下他,本官什麼時候見到了陛下,再提一次。”
“是,大人。”
“對了,跟他說,讓他在驛站中好好待著,不要這麼頻繁的到禮部來,多大點事情啊……”
張嗣修聞言,只能領命,回去見到費爾南多之後,安撫了他一番。
費爾南多強壓著心頭的怒火與煩躁,向張嗣修道謝後,拖著沉重的步伐離開了禮部。
京城的街道依舊熱鬧,可他卻絲毫提不起興致。
“這要等到何時才能見到皇帝……大明國,太不禮貌了,這,這怎麼絲毫沒有外交禮儀……”他用葡萄牙語低聲抱怨著,情緒在胸腔裡翻湧,腳步也愈發急促……
第566章 部堂大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