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光頭李三
朝廷會從宮中派出太監到王府服務。
這些太監帶著宮中的規矩和經驗,可以協助藩王處理府內事務,同時也起到監督藩王的作用,防止他們有逾矩行為。
不過,到了此時,藩王也可以自己招募一些太監。
這是藩王制度的演變和朝廷對藩王管控的放鬆導致的。
宮裡面的太監行刺,第一個要想到的就是,流通比較大的宗室。
朱翊鈞此次說起是藩王主郑膊皇菬o的放矢。
既得利益者,嫌疑最大。
朱翊鈞還未大婚,也無子嗣,他要是真的死在了這次事件中,朝廷就必須從憲宗皇帝朱見深的後代子孫中,重新選擇一名天子。
“陛下,現在新政推行,若是對宗室有了動作,只怕,會對新政有所不利啊,陛下能夠看出我大明朝的另外一樁頑疾,並且有勇氣對頑疾動手,臣敬佩不已,可陛下,事情,還是要緩緩圖之。”張居正緩聲說道。
張居正是個合格的政治家,他此時考慮的最多的還是得失,實際上,大明朝的財政早就負擔不起宗藩了,很多親王的工資不能按時按量發放,更不用說郡王,鎮國將軍之列的旁支宗室了,這也成了慣例……
朝廷欠賬,只能任由宗藩自己搞錢,他們在地方上享受特權,兼併田地也是默許的。
朱翊鈞緩緩開口:“張師傅,朕思忖良久,這藩王制度積弊已久。他們在地方上兼併土地、魚肉百姓,徒耗國家財賦,長此以往,國將不國。朕欲削減藩王俸祿,令其不能肆意揮霍,朕一年常服不過十二套,每日飯食,也只有三菜一湯,不敢浪費,朕過的是節儉的日子,想來,我大明朝的宗藩,也能過一些苦日子。”
這個時候,朱翊鈞跟張居正的對話已經滿口不提刺殺案了。
刺殺案只是個下手的由頭,到底是不是宗藩主使的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有嫌疑。
張居正神色一凜:“陛下,此舉必將觸動藩王利益,他們定會極力反對,朝中風波恐難平息。藩王們在各地經營多年,盤根錯節,其勢力不可小覷。一旦有所動作,他們或會勾結地方官員,或煽動宗親鬧事,甚至可能引發叛亂……臣還是那句話,緩緩圖之……”
張居正個激進派,改革派,在這個時候,多少有些保守了。
第387章 塵歸塵
兩人說話間,進入了乾清宮。
朱翊鈞坐在龍椅上,差馮安給張居正賜座。
等到張居正坐下後,朱翊鈞也繼續剛剛的話題,他一直保持著微笑。
“張師傅的憂慮,朕是清楚的,朕也知宗藩之事,是祖宗家法,是太祖的法規,可這次,真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啊……”
“張師傅啊,你是朕的老師,朕呢,也不藏著掖著,刺殺朕的那個太監,可能沒有人主使……”
“但,朕不能放過這次機會。”
“因為下一次被刺殺,朕,可能真的要去見先帝了。”說完這句話,朱翊鈞笑了笑,而後收起笑容,看向張居正:“張師傅,你改革新政,得罪的是士紳,朕呢,不甘落於其後,對宗藩動手,也是朕,向張師傅看齊,於少保,曾在皇極殿中高呼,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朕是認可的。”
“朕欲在京城附近擇地,將藩王集中安置,便於監管,使他們不能在地方為害百姓……至於宮中之太監侍奉,日後也可逐步取消,省卻諸多弊端與耗費。朕知道此舉艱難,但為大明江山社稷,不得不為。”
張居正聽著朱翊鈞的話,臉色變了變。
他知道皇帝陛下心意已決了。
可將這些藩王弄到一起去,實在不是良策啊。
張居正沉思片刻,而後緩緩啟口:“陛下,臣深知陛下之決心,然將藩王集中於京城附近,雖便於監管,卻也有諸多隱患。”
“藩王們聚集一處,極易互通聲氣,暗中勾結,若其心懷不軌,於京城肘腋之下謩澥露耍治<皩m廷與朝廷中樞。”
朱翊鈞緩緩說道:“張師傅之意,朕亦明白,然若任其散於各地,朕之政令難行,且對其之揮霍無度與不法行徑難以有效遏制,當年的海師傅曾言,我大明朝的地方官員就已經是酷吏了,而宗室藩王比之他們,危害還要大上不不少,朕,絕不能置之不理,將這個事情,再拖下去。”
張居正聽完朱翊鈞的話後, 心裡面清楚自己是說動不了皇帝陛下了,當下,便提出了自己的見解。
“陛下不妨採取‘分而治之’之策,將藩王分別安置,且每處安排得力官員與駐軍加以監視,如此一來,可避免他們相互串聯,再者,對於藩王俸祿與特權削減之事,可制定詳細章程,按其親疏遠近、賢愚善惡區別對待,恩威並施,使其難以形成統一之對抗勢力。”
區別對待,這是最能分化一個群體的招數。
雖然只是初步的建議,但朱翊鈞覺得多加雕琢一番,也是可以嘗試的……
“張師傅,朕啊,也只是先給你知會一聲,飯要一口口吃,步子要一步步走,朕啊,什麼都明白,什麼都清楚,對了,朕前些時日,得了一些寶貝,一直都記著要給張師傅呢,此次,正是新年的第一天,正好給了張師傅。”
說著,朱翊鈞便讓馮安將事先準備好的一套字帖取了出來。
這也是從孔府得到的。
原本廢除衍聖公之前,朱翊鈞是下定不了決心的,是因為張居正在一旁打氣,鼓勁,朱翊鈞這才下定決心,做成了這件事情。
分好處呢,怎麼也要給張居正分一些。
張居正得了字帖,謝恩之後,便離開了乾清宮,返回張府,他的馬車剛到了府門之外,便見到了張學顏,申時行二人在府外等待。
他們兩個人也急,現在新政正在大刀闊斧的幹著呢,在這個關頭要是出現較大的動盪,大好局面,極有可能受到影響……
這才一直在府外等著張居正,就是想著早點知道動向。
而皇帝陛下想要對宗藩制度改革的事情,非同小可,張居正此時也是閉口不談,但還是說了很多,寬兩人的心。
原本的新年掛印休息的時候,官員們都是相互走動,聯絡感情,拜訪上司,而今年,這個不正當之風得到了遏制。
也不是朝廷發的通告,定的規定。
全憑自覺。
沒辦法,朝廷出了這麼檔子事,官員們互不信任,只能減少走動……
…………
張鯨的屍體一直被放在他原本的住所中,等著初七這日,朱翊鈞才讓馮保差人安排,將其葬在北京城郊,也就是朱翊鈞對馮保承諾過的要給他親手寫碑文,埋葬得地方。
沒想到,老的還沒有住進去,小的卻住進去了……
張鯨雖然是替皇帝當槍死得,不過,朱翊鈞已經承諾過得給馮保得第一份殊榮,是不能食言的,所以,朱翊鈞只是安排下葬。
張鯨無父無母,在宮裡面只有張宏這個乾爹,他這幾年搞來的銀子,也被外宅的管家全數交給了宮裡面,足足有三十多萬兩白銀。
宮裡面的人都是如此。
命不是自己的。
依附皇權得到的財富,同樣不是自己的。
在叱鰧m的那日,朱翊鈞還專門去了張鯨那裡看了一眼,算是做最後的送別。
馮保在一旁低頭候著,時不時的抬起頭觀察了一眼皇帝的背影,神情之中,有些複雜。
“陛下……”
“朕知道了。”朱翊鈞說著,嘆了口氣,而後帶著隨從離開。
看到皇帝陛下走了,馮保才鬆了一口氣,朱翊鈞要來見張鯨最後一眼,馮保是拒絕的,在這個宮裡面的老人看來,新年伊始,見死人,對於帝王來說,不吉利。
等到皇帝離開後,馮保便差人將張鯨的屍體搬到車上。
出城之後,才將張鯨轉移到了事先準備好的棺材之中。
而後,隊伍出發。
等到張鯨的棺材放到了墓穴之中,馮保走上前,凝視著那具棺材,心中五味雜陳。
他與張鯨在宮中多年,雖在陛下登基之初,有些紛爭,但此刻看到張鯨冰冷地躺在這裡,心裡面還是有些異樣。
“你這一去,倒落得個清淨,諸多事情卻不會因你的離去而停歇。” 馮保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他擺了擺手。
數個壯漢開始幹活,一鍬鍬黃土開始掩埋。
待墓穴填平,一座新墳孤然矗立。
張鯨原本隱藏在心底的野心,以及不堪回首的往事,似乎也被這黃土所掩蓋住……
塵歸塵,土歸土……
馮保在孤墳旁站了許久,他看向了這塊地的最中心處,那裡,是自己日後的埋葬地,自己終有一日,也會永遠躺在這裡……
第388章 安排
人有兩次生命,當他意識到只有一次的時候,第二次生命便開始了。
馮保,張居正等人,早就開始了第二次生命。
而朱翊鈞才剛剛開始。
政治是妥協的藝術。
即便朱翊鈞成為了皇帝,這麼多年,他也一直在規則內行事,可,遭到刺殺之後,他突然不想妥協了。
而他的第二次生命也開始了。
馮保從城外歸來,得皇帝陛下召見。
此時乾清宮中,張宏,張眨T安,陳增等數十名太監正在候著。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陳矩,從南京被調遣回來的。
陳矩在嘉靖二十二年,九歲的年齡入了宮,初時在司禮監高忠名下辦事,辦事得力,膽大心細,三十歲的時候便成為了陳洪的左膀右臂,在乾清宮服侍了先帝四年之久,陳洪被馮保驅逐之後,已經成為御馬監提督的陳矩,被馮保看作最大的對手,也將其趕到了南京城,擔任南京監軍。
他從南京回來,是得了皇帝的密旨。
馮保到現在也不知道,陳矩已經回來了。
朱翊鈞坐在龍椅上,手中拿著一本書,細細的看著。
御案下的太監們恭敬地站著。
宮裡面關係,簡單明瞭,從姓氏就能看出來很多東西。
太監也是有傳承的。
資源,權力,都是按照姓氏傳承。
張宏是張鯨,張盏那趯m裡面資歷老,現任司禮監秉筆。
而張找彩撬径Y監秉筆。
而馮安是馮保的乾兒子,原本姓王,為王安。
這是一個有本事,有能力的人,在歷史上馮保倒臺之後,特意囑咐馮安改為原姓,歷史記載的也都是王安。
他是個較為年輕的宦官,此時只有二十多歲,有一手好字,司禮監頒佈地聖旨,大多數都是他寫的,這也是為何,他這麼年輕,可以被馮保拉到司禮監最後一位秉筆的原因。
而馮安在宮廷裡面是常青樹,在原先地歷史上,萬曆二十二年,四十多歲的馮安由陳炬推薦,命為皇太子伴讀。
當鄭貴妃至⒓鹤訛榛侍樱侍犹庫段C之時,多由王安保護。
明光宗即位之後,這個王安也最終成為了掌印太監。
可光宗皇帝就當了一個月的皇帝,光宗去世,熹宗即位,王安協助天啟將李選侍移出乾清宮,遷住噦鸞宮。
馮安,也就是王安,三大案几乎全部經歷了,並且還在其中扮演著主要的角色。
魏忠賢、客氏得勢後被殺……
而這些人早早的就在乾清宮中等待。
宮廷的清查,在這麼多天中,一直沒有斷過,但並未涉及到更大的權力爭鬥,有品級的太監,幾乎沒有受到牽扯,當然,這也是馮保思考再三後下的決定。
而等了沒多久,馮保便踏上了乾清宮。
他一眼一眼便瞥見了陳矩,心中雖驚,卻不動聲色,沉穩上前向皇帝朱翊鈞行禮,朗聲道:“陛下,臣已將張鯨妥善埋葬,諸事皆已辦妥。”
朱翊鈞放下手中書卷,看向馮保:“辛苦馮大伴了。”
隨後朱翊鈞目光威嚴地掃過眾人,緩緩開口道:“朕此次遇刺,深感宮闈安保之鬆懈,護衛之制,必須重整,陳矩原本就在乾清宮當值,侍奉先帝,朕此次便想讓陳矩在乾清宮伺候。”
陳矩趕忙出列,跪地謝恩:“奴婢定當肝腦塗地,以報陛下隆恩。”
馮保心中一緊,臉上卻仍維持著恭敬,剛欲開口,朱翊鈞又道:“馮安,你亦有才能,可協同陳矩,共同輔弼此事,你二人一文一武,朕,用的也放心。”
馮安上前叩首:“奴婢遵旨,必與陳公公齊心效力。”
這一番安排,既給了馮保些許顏面,未將其勢力在乾清宮中全然架空。
朱翊鈞繼而望向馮保,目光深邃:“馮大伴,你於宮中多年,經驗老到,朕仍需你總領司禮監,與內閣諸臣周旋,協理朝政。然朕已至弱冠,日後朝堂之事,朕亦要多親力親為,望你能體朕心意,莫要辜負朕之信任。”
馮保伏地應道:“陛下聖明,臣自當殫精竭慮,為陛下效命。”
話雖如此,他心中卻已明瞭,皇帝這是在不動聲色地削減他的權力,重新佈局宮廷勢力。
雖然皇帝陛下很信任他,但他卻知,自己在宮裡面不可能大權獨握。
陳矩回來,當年的陳洪一系,又要重新抬頭了。
在這宮廷權力的旋渦之中,唯有順勢而為,方能保全自身的權勢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