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江瑟瑟
训练场上,柴油味、汗味和金属灼热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履带卷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发动机的咆哮、金属的碰撞、教官的吼声和学员咬牙坚持的身影,构成了红军装甲兵蹒跚学步的最初图景。
第七十六章 老朋友的告别
一九三六年八月 保安
陕北的盛夏,阳光灼烤着黄土塬,干燥的风卷起细小的尘土,吹打着苏区的每一个边边角角。
保安城外,新开辟的航校训练场上,引擎的轰鸣取代了往日的争论,成为这片天空下最有力的声响。
卫辞书站在简易塔台的阴影里,眯眼看着跑道。三架初教-6正依次滑行起飞,银亮的机身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领头的是刘顺,这个年轻战士自从两个月前的思想风暴过后,像换了个人,训练起来带着股狠劲,仿佛要用行动把所有的杂音都狠狠甩到飞机的尾流后面。
“雷霆三号,雷霆三号,保持编队间距,注意高度!”陈赓粗粝的嗓音通过无线电从塔台传到飞机上,此时的他顶着炎炎烈日亲自在地面指挥,绵密的汗水已经把他迷彩作训服的后背洇湿一片。
“明白,司令!”刘顺清晰稳定的声音通过无线电传来。
初教-6的机群在蓝天上划出利落的弧线,进行着低空通场训练。机翼下,保安依山而建的窑洞群错落有致,山梁上隐约可见防空阵地深绿色的伪装网。战士们左臂上那枚深土黄底色、红五星与银灰镰锤交相辉映的盾形臂章,在卫辞书手中的望远镜里一闪而过。
“精气神不一样了,是吧?”张闻天的声音在卫辞书的身边响起,此时的张闻天也拿着一副后世的军用望远镜,目光追随着天上的银鹰。
听到张闻天的话,卫辞书放下望远镜,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嗯。争论少了,心思都扑在怎么把这些铁疙瘩飞好、修好、用好上。同志们进展的很快。”心情不错的卫辞书向身旁的首长指了指不远处一架正在检修的初教-6,几个航校地勤学员正围着引擎,对照着卫辞书从空间里带出的中文手册,争论着某个参数,虽然讨论的声音被引擎试车的噪音盖过,但那份神情上的专注依然清晰可见。
张闻天笑了笑,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油印的《学习简报》递给卫辞书:“这两个月的整风效果不错,看看这个。”
简报头版是几篇学习心得摘要。来自红一军团某连指导员:“……以前总觉得蹲山沟憋屈,学了文件,看了盐池的胜利,才明白主席说的实事求是是啥意思。咱这新枪新炮,不是用来蛮干送死的,是用来扎稳脚跟、练硬本事的!就像卫副院长说的,鞋合不合脚,自己走了才晓得。苏联同志的经验要学,但不能削足适履……”另一篇来自红军大学工学院的一位原留苏学生:“……深刻反省了过去脱离实际、迷信中心城市论的错误。技术引进和设备调试中遇到的无数难题证明,没有对根据地条件的深刻了解,再好的经也念不通。必须沉下心,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这个问题搞好……”
“争论的声音基本平息了。”张闻天语气平静,“基层的疑惑在小组会和讨论会上基本澄清。那些坚持教条、搞小动作的,像赵启航、李干事,调离岗位学习后,思想也在转变,至少表面上不再公开唱反调。凯丰……”说起这个人,张闻天停顿了片刻,随即才犹豫着开口,“他现在在后勤农场劳动,据说沉默了很多,偶尔会问起航校和工业部的进展。”
卫辞书没说话,目光掠过简报,落在远处一片新平整的谷地上。那里是工业部的核心车间区,依山开凿的巨大窑洞外,搭起了简易工棚。隐约能看见车床运转的火花,能听到锻锤沉闷的敲击。袁翰青教授正带着一群学员调试那套小型硝酸生产线,空气里飘来淡淡的化工原料气味。动力来源是第二座新建成的火电厂——泽民首长这一段一时间总是很忙,在机关食堂吃饭的时候也见不到他的人影,不过听总理说,根据地的第一家中型火力发电厂,已经完成选址工作了。
“家底在一点点厚实,”周伍豪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他穿着一身合身的迷彩服军装,袖口挽起,看着那片忙碌的工地,“机械加工、基础化工、小规模冶金……虽然慢,但每一步都是稳扎稳打的进展。你带来的设备和技术资料,对我们的专家和技术工人有很大的帮助。现在我们也算得上培养出第一批成熟技术工人了。”
陈赓的大嗓门由远及近:“副主席,张书记,辞书!都在这儿呢!看咱的兔崽子们,飞得越来越有样了!”
凑过来的陈赓来不及把脸上的汗和油污抹干净,便指着天上完成训练、正依次降落的机群,向面前的几人开口献宝似的开口。
“老卫,那批新到的航空汽油和备件,赶紧给我入库!下个月,咱们航校里就要开空中技战术的实弹演练了。”
“马上,马上……”卫辞书应了一声,心头盘算着空间里的库存。
这时,一个机要参谋匆匆跑来,向周伍豪和张闻天敬礼,递上一份电报:“报告副主席,张书记!吕梁地下交通站急电,阎锡山部调动频繁,似有加强黄河东岸防务迹象。另,东北军张学良将军密电,询问第二批磺胺及部分工业机械备件何时可交付,他愿以晋南优质焦炭和部分机床交换。”
张闻天迅速浏览电文,与周伍豪交换了一个眼神。
周伍豪接过电报浏览片刻,随即开口说道:“回复吕梁方面,密切监视,按原定隐蔽方案加强渗透。回复东北军,货物已备齐,三日后老地点交接。焦炭和机床,正是我们急需的东西。”他转向卫辞书和陈赓,“看到了?山雨欲来。看来我们蹲山沟、攒家当的时候敌人也没闲着。阎老西嗅到味道了。”
陈赓收起嬉笑,眼神锐利起来:“怕他个球!兵来将挡!正好拿他的晋军试试咱们新练出来的拳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红一方面军新武器的实弹射击训练已经基本完成了吧。”
卫辞书没接话,目光再次投向天空。最后一架初教-6轻盈地触地,滑行,停下。刘顺和战友们跳出座舱,兴奋地比划着刚才的动作。远处工业区的机器轰鸣,近处航校地勤检查飞机的教学声,战士训练的呼号声,还有电报房里“滴滴答答”的声响,交织成一片充满军事气息的喧嚣。
“总理。听说,白崇禧那边,开始跟蒋介石进行和谈了?”在三人的沉默中我,卫辞书对身边的周伍豪开口问道。
“是啊。”听到卫辞书的问话,周伍豪会意地点了点头,“眼下的和平日子,快过到头了。”
但出乎卫辞书意料的是,在接下来寻常的一天,他又和阔别数月的老朋友见了一面。
八月的陕北,天高云阔。
虽然正午的阳光依旧灼热,但早晚已带上了一丝初秋的凉意。黄土高原的沟壑峁梁间,金黄色的谷穗沉甸甸地低垂,预示着又一个收获的季节即将到来。
此时的保安城内外,比卫辞书初到时显得繁忙而有序了许多。扩音喇叭里偶尔会传出红军大学学员嘹亮的歌声,远处机场的方向,初教-6引擎试车或短距起降的低沉嗡鸣,已成为这片红色心脏地带新的背景音。
这一天的下午,卫辞书刚从红军总医院出来,额头上还带着忙碌后的薄汗。他正和一位老农模样的赤脚医生交代着常用西药片的辨症与使用要点。
许久之后,卫辞书挥手和赤脚医生告别,随即看见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穿着那身标志性的卡其布猎装,背着沉重的相机包和鼓囊囊的行囊,正站在他小院门口那棵酸枣树下张望。是埃德加·斯诺。
“卫!”斯诺也看到了他,立刻扬起手臂,脸上带着风尘仆仆却无比兴奋的笑容,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斯诺晒得更黑了,脸颊也消瘦了些,但那双蓝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将整个陕北高原的阳光和秘密都装进了眼中。
“斯诺!”卫辞书迎上去,用力握住他伸出的手,感受到对方的掌心粗糙了许多,“采访结束了?收获怎么样!?”
一边说着,卫辞书一边打量着斯诺鼓鼓囊囊的背包和相机,“看你这架势,应该是把整个苏区都装进去了。”
“收获?”斯诺夸张地做了个拥抱世界的动作,声音因激动而略微颤抖,“上帝作证,卫,这四个月是我记者生涯中最不可思议、最震撼灵魂的旅程!我见到了毛,周,彭……我和他们进行了数十次长谈!我走进了红军战士的窑洞,和农民一起坐在炕头,听儿童团员唱革命歌曲,看妇女识字班在煤油灯下学习……我记录下了这里的一切!贫穷又充满希望,艰苦却斗志昂扬!”说到这里的斯诺还不尽兴,他直接拿起挂在胸前的相机包对着卫辞书拍了拍,“这里面装着另一个中国,一个被南京政府刻意掩盖,被世界误解的中国!”
“我就知道。”卫辞书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引他走进小院,“主席的魅力无人能挡吧?他的思想是不是让你大开眼界?”
“岂止是眼界!”斯诺放下行囊,接过卫辞书递来的搪瓷缸凉白开,一饮而尽,“是重塑!卫,毛的思想彻底重塑了我对中国的认知。他洞悉中国的过去、现在,更清晰地描绘着未来。他谈农民,谈土地,谈抗日统一战线,谈持久战……他的眼睛很亮,每次交流都充满了智慧和说服力。还有周,他的务实、高效和那种让人身处春天的亲和力,简直是外交的艺术!还有彭石穿将军,虽然我跟他相处的时间不长……卫,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些访谈录一旦发表,整个世界将会对这里刮目相看!”
卫辞书听着斯诺说着自己的所见所闻,心中涌起自豪与欣慰。
历史的轨迹因他这只蝴蝶扇动了翅膀而加速,让斯诺看到了更加璀璨的苏区。他为自己能间接促成这一切而感到由衷的高兴。
“恭喜你,斯诺。”卫辞书真诚地说,“你找到了真正的故事,也找到了值得为之奋斗的方向。我相信,你会成为那个向世界传递真实中国声音的人。‘中国人民的老朋友’这个称号,你当之无愧。”
“老朋友……”斯诺咀嚼着这个词,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是的,卫,我们是老朋友了。从西安到保安,从破庙到保安……这一路,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成了黄土高原上的一具无名骸骨,或者被蒋介石的特务抓去失踪了。”
说到这里,斯诺的语气变得郑重,“卫,你的勇敢、智慧和对这片土地的深沉情感,都让我十分尊重。你不仅是我的向导和医生,更是我的朋友,我的兄弟。”
“今天我是来告别的,卫。采访的核心部分已经完成,我需要尽快整理这些宝贵的素材,将它们变成文字和照片,让世界听到这个红色中国的声音。”
虽然早有预料,但真正听到告别二字,卫辞书心中还是涌起一阵不舍。在危机四伏的旅途和充满变革的紧张岁月里,这位美国记者早已成为他在这特殊时空里最重要的朋友之一。
“时间过得真快。”卫辞书感慨道,起身从屋里拿出一个油纸包和一个小布包,“就知道你要走了。这个拿着。”把油纸包塞到斯诺的手中后,卫辞书笑着开口说道,“我自己做的,本来打算当零食来着,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带着路上吃吧。”
斯诺打开油纸包,伴随着一股诱人的奶香味,他看清了里面是烘烤的动物饼干。斯诺随即又打开小布包,一支崭新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钢笔显露了出来。
“这个,送给你。”卫辞书看着斯诺郑重开口,“一个优秀的记者不能没有一支好的钢笔。希望在不能相见的日子里,这支钢笔会替我帮到你一些事情。”
斯诺看着这支沉甸甸的钢笔,又看看卫辞书眼中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与期许,喉头有些发哽。他用力握紧了钢笔,仿佛握住了千斤重担,也握住了无价的承诺。“卫,我一定会让所有人看到《西行漫记》这本书的!”
“我相信你。”卫辞书点头,随即又露出开朗的笑容,“我还记得你的承诺,最好的威士忌!等打跑了小鬼子,解放了全中国,我在胶东老家等你,请你吃最肥的生蚝,管够!”
“哈哈哈!”斯诺大笑起来,离别的伤感被这熟悉的调侃冲淡不少,“一言为定!威士忌换海鲜,很公平的交易!到时候,我还要来采访你这个保安传奇,那时候,你应该又有了很多有趣的经历,到时候一定要讲给我听!”
说完这句话的两人相视大笑。笑声在小院里回荡,冲散了离愁。
就在这时,一阵由远及近的引擎轰鸣声清晰地传来,打破了山间的宁静。那是初教-6在进行编队飞行训练的声音。
“听!”斯诺兴奋地指着天空,“是‘北霸天’!红军的翅膀!”
卫辞书和他一起抬头望去。只见三架银灰色的初教-6,正以整齐的品字形编队,呼啸着掠过杨家岭的上空。阳光在机翼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引擎的咆哮声充满了力量感。地面上不少的战士和百姓都停下脚步,仰头观望,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斯诺举起相机,迅速抓拍下这极具象征意义的一幕:银鹰翱翔于黄土高原湛蓝的天空,地面上的人们仰望着,充满希望。斯诺放下相机,不舍地看着卫辞书,看着这个穿着迷彩作训服、眼神却干净明亮的年轻人,看着他身后简陋却生机勃勃的窑洞和远处正在建设的工厂轮廓。
“卫,”斯诺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你知道吗?在我即将完成的书中,有一张照片,我给它预留了最重要的位置。不是毛,不是周,而是你。”
听到斯诺的话,卫辞书一愣。
“就是在保安城外,你和周初次见面握手的那一瞬间。”斯诺眼中闪烁着记者的敏锐光芒,“我抓拍到了。周的精明强干,军装的肃穆威严,还有你……你的高大俊朗,衣服的利落干净,身后模糊人群的鼓掌欢呼,特别是你们两人眼神交汇时那种充满希望、信任和力量的笑意……那张照片,凝固了一个时代的开端,一种新生的、不可阻挡的力量。它属于历史,卫。我决定,就用它作为我书的卷首插图。”
“斯诺……”卫辞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张照片,还有我在这里记录的一切,”斯诺拍了拍相机和背包,语气无比坚定,“都将告诉世界,在贫瘠的黄土高原上,有一群最优秀的中国人,他们正在为一个古老民族的新生而奋斗。而卫辞书,你是我这次旅程中见过的最难忘记的之一!”
说到这里,斯诺用力握了握卫辞书的手,“保重,我的兄弟!为了胜利,为了重逢的那一天!”
“保重,斯诺!”卫辞书也用力回握,“一路平安!苏区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斯诺背起沉重的行囊,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片他生活了四个月、记录下无数震撼与感动的土地,看了一眼眼前这位改变了他人生轨迹的中国朋友。
这位中国人的老朋友挥挥手,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通往西安方向的道路走去。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挺直的背影,仿佛也融入了这片充满希望的黄土地。
第七十七章 中统来了!(月票加更)
西安,金家巷公馆。
张学良正在专注地看着晏道刚呈上的最新月度磺胺结算清单,上面清晰地罗列着分销至华北、华中各大城市的磺胺出货量及回款。英美洋行开出的信用证金额稳定且数目可观,如果换算成美元,那么现阶段每月流入东北军秘密账户的资金已达数十万之巨。这笔由东北军、四大家族和英美使馆甚至日本人都参了一手的生意,已成为维系东北军庞大开销最坚挺的生命线。
“六帅,”晏道刚低声汇报,“当前王军长那边进展颇为顺利。王军长已经按照您月初的指示,通过天津德商礼和洋行秘密达成交易。两条捷克ZB-26轻机枪生产线的引进事宜已经谈妥,我们已经向他们支付了定金。相应的生产设备预计三个月后经海路运抵青岛,然后秘密转运入陕。太原方面,我们也用双倍薪水和安家费把阎锡山兵工厂的几位老师傅挖了过来,不日将抵达西安,协助建立我们自己的枪械生产维修厂。”
听着身前参谋长的汇报,张学良微微颔首。保安上空红军密集防空火力的零星情报,以及那几块被秘密送回的、带有恐怖撕裂痕迹的轰炸机铝皮残骸,已经让他彻底断绝了搞小动作的念想。中共强悍的技术能力和装备水平,再加上那位毛先生所提出的,红军,东北军,西北军三位一体的建议,也坚定了自己选边站的决心。
西北抗日政府主席……这个名字很适合自己,等到全国抗日通电的发表,张学良相信自己不抵抗将军的丑恶名声能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
想到这里,张学良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兴奋的红润,随即对站在自己身前的晏道刚开口说道:“关于和中共贸易的后续物资清单,尤其是涉及精密车床、无缝钢管、特种钢材和化工原料的部分,只要他们肯开口,一律优先满足,价格按市价下降一成结算,货款让他们优先用磺胺抵扣,务必及时。告诉鼎芳,态度要谦和,我们现在和中共的关系是精诚合作。”
“明白!”晏道刚立刻记录,“六帅,现在军政部刚拨付的补充兵员三千人已到洛阳。我们利用磺胺利润购置的新一批军粮、被服和药品也已分发至各部队。士兵的伙食和冬装有了保障,逃兵现象显著减少。军官训练团新购置的部分德式武器也已到位。”
经济实力的充盈,正悄然转化为军队的凝聚力与战斗力。张学良走到巨大的军事地图前,目光扫过标注着东北军各部驻防的区域。有了稳定的财源,他才能顶住南京方面克扣拖延的常规军饷,才能维持这支背井离乡、军心浮动的大军基本运转,甚至有余力进行有限度的装备提升和人员整补。
“南京那边有什么新动静?”盯着面前的地图看了一会,张学良突然打听起了蒋介石的情况。
“侍从室传来的消息,”听到张学良提起这个敏感的话题,晏道刚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委座目前主要的精力在李宗仁,白崇禧那边。但是此前,南京那位对保安空袭失败震怒异常,严令戴笠彻查赤匪武器,特别是高射炮的来源。陈诚、何应钦在军政会议上多次暗示,对我部近期军容整肃、补给充裕表示费解,怀疑我们截留了中央下拨的特别经费。现在西安城内,中统和蓝衣社的活动明显频繁了许多。”
听到晏道刚的汇报,张学良嘴角勾起一起丝冷意。蒋介石的猜忌和戴笠的窥探是预料中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蒋介石本身刻薄恩寡,外宽内忌的性格。当前民国局势的任何一点变化都会引起南京中枢的警觉和不安。
“让他们查。”张学良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底气,“磺胺买卖,手续齐全,利润来路正当,我们替政府解决药品短缺,何罪之有?至于部队补给,就说是将士们省吃俭用,加上地方士绅自愿捐助。把账目做漂亮点,堵住他们的嘴。通知我们在军政部和侍从室的人,盯紧戴雨农的调查进展,但凡涉及我们与陕北往来的相关情报,必须第一时间报告。”
“是!”晏道刚领命,又补充道,“六帅,还有一事。汽车教导队报告,我们利用磺胺利润从华北购进的二十辆美制道奇卡车及配件已全部到位,司机培训进展顺利。加上原有的车辆,我们已能组建一支相对可靠的摩托化运输营。王军长建议,优先用于保障与陕北的物资运输通道,提高效率和隐蔽性。”
张学良眼中精光一闪。机动运输能力的提升,意味着后勤保障和快速反应能力的大幅提升。这不仅关乎与红军秘密物资交易的效率改变,东北军在西北生存和机动的关键筹码。
“准。告诉王以哲,运输营由他直接掌握,人员务必可靠。路线规划要周密,确保万无一失。”张学良下达了指令。他转身望向窗外,西安城在暮色中渐渐亮起灯火。磺胺带来的丰厚利润,如同无声的血液,正源源不断地注入东北军这具庞大的躯体,滋养着它的筋骨,悄然提升着它在这盘复杂棋局中的份量与底气。而这份底气,让张学良在面对南京的压力和未来的变局时,腰杆挺直了许多。
“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雨便化龙……”
几乎与此同时,西安城内,中统陕西省调查室那座不起眼的小楼里,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来。负责人徐恩曾的心腹,行动科科长马绍武,正将一份誊抄清晰的报表推到桌面上。报表抬头是《民国二十五年五月陕省西药类大宗货物流水(部分)》,其中“磺胺粉剂”一栏的数字被红笔醒目地圈出。
“主任,这是通过特别渠道从省财政厅商业稽核股搞到的副本。”马绍武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职业性的审慎,“单是五月份,经西安各大药房、洋行流出的磺胺,按市价折算,价值就在三十万大洋以上。而根据我们掌握的线报,这些磺胺的源头,几乎都指向王以哲的六十七军军需处下属的几个空壳商号。”
徐恩曾,这位以阴鸷精细著称的中统干将,没有立刻去看报表,而是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用打火机不慌不忙的点燃自己的雪茄:“东北军那点可怜巴巴的军饷和南京偶尔施舍的特别费,连喂饱吃饭的十几万张嘴都很勉强。”
拿起上海洋行特供的美国雪茄吸了一口,徐恩曾慢条斯理地开口,“王以哲哪来的本钱吃进这么大宗的磺胺?更蹊跷的是,他手里的磺胺出货量如此稳定,药效也明显提高,价格却只比市面上的次品货高出两成。这不是做生意,这是在倾销。这些技术,货源,材料……别说王以哲了,就是张学良也搞不定。”
“卑职也百思不得其解。”马绍武接口道,“我们查了所有公开和半公开的渠道,上海、天津、广州、香港的磺胺进口记录里,没有任何大宗货物指向西安或东北军。除非……”说到这里,马绍武的声音压得更低,“除非他们的货源,是地底下冒出来的,或者……是从北边直接流过来的。”
“北边?”徐恩曾的指尖停住了,嘴角牵起一丝玩味的弧度,“保安?赤匪?”
短暂的愣了一下,徐恩曾嗤笑一声,随即摇了摇头,“不可能。赤匪穷得叮当响,被封锁得水泄不通,他们自己都缺医少药,哪来的磺胺供给王以哲?这比地底下冒出来还荒谬。”
话虽如此,这个中统头子眼神里的疑虑却更深了。“查!两条线并进。第一,盯死王以哲这条线上的所有资金流向。他那点军费,经不起这样折腾,必有巨额不明资金注入。给我查清楚这些钱是从哪个老鼠洞里爬出来的!第二,动用我们在东北军内部埋得深一点的钉子,特别是六十七军军需系统和运输系统的人,看看他们最近有什么异常的物资调动,尤其是卡车!”
西安火车站货场,喧嚣嘈杂。煤灰混着机油味弥漫在八月闷热的空气里。几辆崭新的美制道奇卡车刚刚卸下从洛阳运来的军需品,帆布篷遮盖得严严实实。穿着东北军灰布军装的司机和押运兵正围着车辆做例行检查。
不远处的站台阴影里,两个穿着便装、像普通力工模样的中统特务,看似漫不经心地靠在堆放的麻袋上抽烟。其中一人,代号“灰鼠”,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几辆卡车。
“头儿,看轮胎。”他用极低的声音对旁边的同伴“黑石”说,借着吐烟圈的掩护,灰鼠的下巴朝卡车的方向微微一扬。
黑石眯缝着眼望去。只见其中两辆道奇卡车的后轮内侧轮胎壁上,沾着厚厚一层干燥后呈现黄白色的特殊泥浆,与货场常见的黑灰色煤灰泥截然不同。那种泥土的颗粒感和颜色,是黄土高原深处,尤其是陕北一些沟壑地带特有的。
“不是河南的土,也不是关中的土。”灰鼠咬着自己上司的耳朵小声开口,“这颜色,这质地,倒像是……北边的黄土塬泡水后干透了的样子。而且,”他对自己的上司补充道,“看轮毂缝隙里卡着的那些碎草梗,像是陕北常见的沙蒿和酸枣刺。”
黑石默默记下卡车编号,又仔细观察了押运士兵的神态。他们显得很放松,交接时与货场人员有说有笑,但眼神里透着一种完成任务后的松弛,不像执行常规运输任务时那种刻板的警惕。
“记下车号,查它们最近的出勤记录和维修保养记录。”黑石低声吩咐,“还有,想办法弄清楚,这批车回来前最后一次出远门,是往哪个方向跑的。重点……往北边靠。”
几天后,一份来自太原的密电,通过中统的秘密电台,送到了徐恩曾设在西安的临时指挥所。电报内容简短却触目惊心:
“阎记太原兵工厂枪械所熟手工匠刘金山、赵铁柱,连同家眷共七口,于五月二十日突然告假离厂,行踪不明。经查,刘、赵二人离厂前曾与不明身份人士接触,收受重金。据其工友酒后失言,二人曾提及西安有大厂子请,待遇十倍于太原。另,阎部情报处证实,近期西安方向确有人暗中接触我厂技师,手段隐秘。疑与东北军有关。”
徐恩曾捏着这份薄薄的电文纸,站在窗前,望着西安城暮色渐沉的天空。王以哲军需处的巨额不明资金、沾着陕北特有泥浆的卡车、阎锡山兵工厂被重金挖走的核心技工……这些原本看似孤立、甚至有些荒诞的线索,此刻在他脑中飞快地旋转、碰撞、拼接。
王以哲哪来的钱?那巨量且廉价的磺胺从何而来?卡车为何会沾上陕北的泥土?为何需要重金挖走能建立枪械生产线的技工?
一个大胆、甚至让他自己都感到一丝寒意的推论逐渐清晰:东北军与陕北之间,很可能存在一条超越军事对峙的秘密通道。这条通道输送的,绝不仅仅是金钱和药品,恐怕还包括了……技术、人才,甚至可能还有更致命的“交换物”。而那条沾着陕北泥土的卡车轮胎印,或许就是指向这条隐秘通道的路标。
想到这里的徐恩增转身,对肃立身后的机要秘书下达指令,声音冷峻如铁:
“第一,立刻将刘金山、赵铁柱二人及家眷的详细体貌特征、照片,发往西安及沿途各站点的我们的人,全力秘密缉拿。他们是关键人证!”
“第二,加派最精干人手,24小时不间断严密监控王以哲六十七军所有进出西安的卡车运输队,尤其是新到的道奇卡车。记录每一辆车的每一次出发时间、目的地、返回时间、车辆状态,重点检查轮胎、底盘残留物……、押运人员状态。我要知道它们每一次轮子滚动,沾上的究竟是哪里的土!”
“第三,动用我们在东北军高层的内线鹞子,不惜暴露风险,尽快查明王以哲军需处那笔支撑磺胺生意的巨额神秘资金的来源!我要确凿的银行流水或者交接证据!”
“第四,将上述所有情况及我的初步判断,形成绝密简报,用‘甲种’密码,等到证据收集齐全,立刻发往南京市侍从室。强调:张学良部与赤匪之间,恐存有超越对峙之深度秘密往来,其磺胺贸易仅为冰山一角,背后或有更重大之物资技术输送。恳请委座示下。”
机要秘书迅速记录完毕,复述确认无误后,匆匆离去。房间里只剩下徐恩曾一人。他踱步到窗边,看着西安城的灯火次第亮起,繁华的灯光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明明灭灭。金家巷公馆的方向,一片灯火辉煌。徐恩曾知道,一场围绕着磺胺、卡车与泥土的无声较量,已然图穷匕见。张学良精心构筑的秘密堤坝,正被一道道细微却致命的裂痕悄然侵蚀。
“张学良,你果然不老实啊……”将手中燃烧大半的雪茄抽完最后一口,徐恩曾看着窗外的景象,颇为惋惜的开口说道。
第七十八章 周公解梦(月票加更)
与此同时,另一边。张学良的命令沿着东北军的秘密渠道迅速下达。
王以哲的六十七军军需系统进入高度戒备状态,卡车运输营的每一次出动都如同精密仪器的运作,路线随机化,发车时间不固定,夜间运输比例陡增。返回西安的车辆在进入专用清洗场前,轮胎、底盘甚至车厢缝隙都要经过彻底冲刷,专门配置的高压水枪将可能残留的陕北黄土剔除得干干净净。刘金山、赵铁柱等技工的家眷被秘密安置在西安城内的不同安全屋,深居简出。
但徐恩曾的网,显然撒得更深、更密一些。
西安,西大街庆丰杂货铺后院。这里是中统一个隐秘的监听点。代号“灰鹰”的行动组长老马摘下耳机,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将一张刚译出的电报纸递给旁边的“黑石”:“‘鹞子’冒死传出来的,只此一次,他必须彻底静默了。”
电文极短:“王部新出巨款,非军饷,非地方,疑走汇丰秘密户头,代号‘松针’。源头或与磺胺终极卖家重合。”
“‘松针’?汇丰?”黑石眼神一凛,“磺胺的巨额利润,东北军自己消化不了,必定要洗白、要转移。走外资银行是最隐蔽的。查!动用我们在上海金融圈的关系,盯死汇丰近期所有大额、异常、尤其是与西安或天津有关联的‘松针’代号资金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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