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江瑟瑟
交流结束,彭石穿再无任何迟疑,大步流星地走向警卫员牵着的战马走去,在众多战士的目光中,彭石穿动作矫健地翻身上马。
“出发!”
一声令下,如同惊雷炸响。早已整装待发的队伍,如同一条钢铁洪流,在火把的映照下,沉默而坚定地向着西边,向着那片被马家军占据了上百年的土地,滚滚开拔。马蹄声、脚步声、金属碰撞声……滚滚交织。
卫辞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送着面前这支承载着打通苏联援助路线希望的队伍融入沉沉的夜色。彭石穿挺拔的背影在队列前方,渐渐模糊……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混杂着未能同行的遗憾、对战友安危的担忧、对自身责任的清醒认知,以及一种被革命洪流所裹挟、所托付的崇高使命感……一个郑重的军礼,朝着彭石穿和部队中的战士们,标准成形。
第五十八章 西征首战
由整编一营和红一方面军三个团组成的西征支队在黄土高原的沟壑间跋涉数日,终于踏入了宁夏地界。
此时眼前是望不到边际的、被风沙侵蚀得沟壑纵横的荒原。五月末的太阳毒辣异常,炙烤着大地,蒸腾起扭曲视线的热浪。战士们厚重的凯夫拉防弹衣下,军装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沉重的装备和行囊压得人喘不过气,但队伍的行进依旧坚定而沉默,只有脚步声、马蹄声和辎重车的吱呀声在空旷的原野上单调地回响。
担任尖刀侦察任务的三连,在连长秦浩带领下,正沿着一条干涸的河床边缘谨慎前行。突然,排里站在一个小山包上的战士正拿着望远镜死死地盯着远处的一个地方。
“连长!有动静!西南方向,大股骑兵,速度很快!”
众人循着侦察战士的话语抬头看去,只见西南方的地平线上,一股隐约的烟尘冲天而起,好像一团沿着平地移动的乌云。
“碰到马家军骑兵了!”看到这一情景,秦浩不假思索地大声下令:“全连都有,战斗准备!按二号预案,快!”
听到连长命令的上百名战士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反应速度,百战老兵加上整编训练的精锐素养在这一瞬间爆发似的展现出来。
两名身强力壮的战士扛着八九式重机枪沉重的枪身和三脚架,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河床边一处稍高的土坎。一人迅速架设三脚架,另一人哗啦一声拉开枪机,将一条100发弹链准确压入供弹口。副射手则匍匐在旁,打开沉重的备用弹箱。
迫击炮排则三人一组,两人迅速选定距离河床约五十米的一处凹地作为发射阵地,卸下炮管、座钣和炮架,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开始组装。炮长则迅速从背囊中取出光学测距仪和射表,死死盯住烟尘方向,口中急速报着初步估算的距离和方向角:“目标!西南!距离约一千二!急速射准备!”
剩下的战士们无需命令,自动按照训练分成三人战术小组,依托河床边缘天然的土坡、巨石和干枯的灌木丛,迅速构筑起一条简易的散兵线。所有人拉动枪栓,清脆的金属撞击声连成一片,黄澄澄的7.62mm子弹被推入枪膛。
以往背靠背围成一个群的打骑兵战术被取消,每个三人小组之间保持着数米间隔,形成交叉火力扇面,枪口稳稳指向烟尘方向,手指搭在扳机护圈外,眼神透过机械瞄具开始挑选自己的目标。
装备五六冲的战士们将自己的射击位安排在散兵线相对靠后的位置,以及机枪组侧翼,作为近距离的自动火力补充和反冲击预备队。
仅仅不到两分钟,刚才还在行军的队伍,已经完成了标准的遭遇战队形。现代步兵连排防御战术的核心——火力分层、交叉掩护、依托工事——在这片古老的荒原上初露峥嵘。
烟尘越来越近,马家军挥舞着雪亮马刀、穿着各色皮袄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战士们的眼前。他们队形松散而狂野,显然是惯用的狼群战术,意图利用速度和冲击力瞬间撕碎挡在他们面前的红军阵地。
这支马家军骑兵队伍的数量足有数百骑,马蹄踏起的烟尘遮蔽了小半边天空,气势汹汹!
“稳住!听我命令!”秦浩自然的提升了说话的音调,几乎是以大喊的方式开口。越来越响的马蹄声和战士们的粗重呼吸萦绕在秦浩的耳边,这位红军连长死死盯着冲在最前面的、挥舞着带血马刀的头目。
八百米……七百米……六百米……
“迫击炮,放!”在红军的阵地上,秦浩的吼声如同炸雷般响起。
“嗵!嗵!嗵!” 六门60毫米迫击炮几乎同时发出沉闷的怒吼。炮口喷出火焰和硝烟,破片弹呼啸着划出低平的弧线,以惊人的速度砸向骑兵集群的锋头!
“轰!轰!轰!轰!” 呼啸的炮弹在最靠前的骑兵冲锋线上炸开,松软的黄土瞬间飞溅弥漫,猛烈的冲击波裹挟着挟致命的破片横扫而出,爆炸周围的马匹和马家军士兵身上瞬间出现密密麻麻的血洞,弹片和冲击波强大的动能带着他们向身旁高速运动中的友军砸去。几匹受伤的的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手狠狠甩下!后面的骑兵也不由自主地勒紧缰绳,原本狂野的冲击阵型出现了一丝混乱和迟滞。
“打!”秦浩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混乱时机,狠狠扣下了手中五六冲的扳机!
“砰!砰!砰!仝仝仝!哒哒哒哒哒!”
几乎是同一瞬间,散兵线上七十多支五六式半自动步枪爆发出密集而节奏分明的点射声。老式栓动步枪那缓慢的拉栓上膛声被连续不断的开火声取代。
十发弹匣提供的持续火力,让战士们可以稳定地击发、瞄准、再再击发!后世解放军特有的钢制弹壳如同金色的雨点般从枪膛侧面抛飞出来,叮当作响地落在干燥的地面上。
火力覆盖的威力瞬间显现!
冲在最前面的几名骑兵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身上爆开血花,惨叫着栽落马下。7.62mm中间威力弹在三百到四百米距离上拥有极佳的杀伤力和精度,轻易穿透了马家军骑兵简陋的皮袄和布甲!被击中的战马也发出痛苦的悲鸣,翻滚着倒下,成为后续骑兵冲锋的障碍。
“哒哒哒哒哒哒——!”
河床土坎上的八九式重机枪紧接着咆哮起来,沉重而连贯的枪声如同重锤擂鼓,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步枪声!副射手稳稳地托着弹链,射手冷静地操控着握把和扳机,长长的火舌从枪口喷涌而出!密集的12.7mm重弹泼水般扫向已经陷入混乱的骑兵集群!
大口径机枪弹恐怖的射速和威力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12.7毫米普通弹击中的骑兵和战马如同割麦子一样的成片倒下。高速飞行的铅芯弹在一批批战马上穿出木桶粗的血洞,然后接着把后方的马家军士兵拦腰打成两段,带起大蓬的血雾和碎肉。
“躲不掉了,冲过去,杀光赤匪!”混乱中,一小股约二十多骑的小队,在其头目的带领下,试图从侧翼绕过机枪火力,直扑看似火力较弱的散兵线中部!
“手榴弹!”负责该区域的排长怒吼!
“轰!轰!轰!”数十枚木柄手榴弹被奋力投出,在冲锋的马队前方和两侧爆炸,再次制造了混乱和杀伤。
“五六冲,打掉他们!”排长继续下令。
“哒哒哒!哒哒哒!”散兵线后方和侧翼的五六式冲锋枪猛烈开火。密集的子弹暴雨般向体积庞大的马家军骑兵泼洒过去,冲锋的骑兵如同迎来了他们生命中最后的,也是最猛烈的火力压制。冲在最前面的几名骑兵连人带马被打成了筛子,后续的骑兵被这近距离爆发的恐怖火力彻底打懵,冲锋的勇气瞬间瓦解。
整个遭遇战爆发得猛烈,结束得也快。从发现敌情到战斗结束,不过十几分钟。
战场上一片狼藉。弥漫硝烟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和肠腹中弥漫的粪便味道,闻起来令人作呕。几十匹无主的战马在嘶鸣徘徊,地上躺满了人马的尸体和伤兵。马家军骑兵丢下了至少一百多具尸体和同样数量的伤兵,以及更多受伤或失去主人的战马,残存的骑兵早已如惊弓之鸟,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荒原深处。
三连阵地前,战士们依旧保持着警惕,枪口指向战场。他们大口喘着粗气,汗水顺着钢盔边缘流下,滑过被硝烟熏黑的脸颊。
连长秦浩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尘土的混合物,看了看手中还在散发着余温的五六式冲锋枪,又望了望那挺沉默下来却散发着致命威严的八九式重机枪,以及正在清理炮膛的迫击炮手,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他拿起步话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报告营部,报告营部!尖刀三连报告!遭遇马家军骑兵数百骑袭击,已被我部击溃!毙伤敌约百余,缴获战马若干!我方……轻伤三人,皆为流弹擦伤!”
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迅速传遍整个西征支队!
“好!打得好!”后方临时指挥部的彭石穿接到报告,猛地一拍桌子,眼中精光爆射,“把战果详细记录下来,给全军通报。本来我还担心红军的兵力太少,没想到整编一营的一个连就能打散马家军一个三三制的骑兵团!就是子弹用的多了些……”
“唔,通讯员,马上给中央发报,让他们再给一营送两个基数的弹药上来!”
与此同时
宁夏省城,银川。马鸿逵的将军府内,气氛凝重的像灌满了铅水。
窗外五月的阳光同样炽烈,却丝毫驱不散厅堂里弥漫的阴霾与焦躁。
一份来自盐池骑兵团的紧急电报,正被马鸿逵死死攥在手中。此时马鸿逵的心情十分愤怒,他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有些发白,平日里因骄横而显得油光满面的脸,此刻因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扭曲了起来。
“混账!废物!饭桶!”额角青筋暴跳的马鸿逵猛地将电报拍在硬木桌面上,沉重的声响惊得侍立一旁的副官和参谋们浑身一颤。“几百精骑!几百条枪!几百匹快马!就……就他妈让赤匪一个连给打崩了?!还他妈死了百十号人?缴了马?!他们拿的是烧火棍吗!?”
电报内容极其简短,却字字如刀,刺得马鸿逵眼冒金星:
急!西线巡逻队三团一部于盐池东北遭遇赤匪小股部队,激战片刻即遭重创。敌火力异常凶猛,前所未见。似有连发快枪数十支,重机枪数挺,能发炸雷之小炮多门。我部死伤逾百,马匹损失惨重,溃不敌。!敌装备土黄色军服,穿黑色军靴,疑似红军部队,望钧座速决!
“装备精良,连发快枪?”念叨着这些词语的马鸿逵喘着粗气,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在厅堂里来回踱步,铺着波斯地毯的地方被他踩出了“砰砰”的响声,“放他娘的屁!赤匪穷得裤子都穿不上,哪来的这些东西?一定是谎报军情,一定是临阵脱逃的借口!给我把带队的团长抓回来,老子要亲手毙了他!”
“主席息怒!”参谋长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卑职……卑职已反复核实。溃退下来的骑兵,零星逃回来的回回,所言皆与电报相符。他们都说,赤匪的火力根本不是以前的样子,枪声又急又密,像刮风下雨一样,根本抬不起头。冲锋的弟兄们还没靠近百步,就连人带马都被打掉了。那重机枪子弹打在人身上,碗口大的窟窿,马都能打成两截,迫击炮更是准得邪门,专往人堆里砸。还有人说,赤匪身上不知道穿着什么东西,他亲眼看见自己的子弹撂翻了一个赤匪,但不一会儿,那个赤匪还能爬起来开枪。”
“荒谬!妖言惑众!”马鸿逵虽然嘴上依旧强硬,但眼底浮现出一些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惊疑,说完这句话,马鸿逵转头,看向了坐在太师椅上盘串子的马鸿宾,“少云兄!你怎么看?这简直闻所未闻,赤匪莫非得了什么妖法,还是苏联人真下了血本?”
马鸿宾缓缓睁开眼,手中的佛珠停止了转动。他比马鸿逵年长,面容清癯,眼神比常人多出了不少的深邃锐利,透着一股老谋深算的沉稳。他拿起桌上那份被拍皱的电报,又仔细看了一遍,眉头紧紧锁起。
“子香(马鸿逵字),此事,绝不寻常。”马鸿宾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西北口音,“谎报军情或有,但如此多溃兵众口一词,且描述的细节……匪夷所思却又隐隐自洽。碗大的血洞,应是马克沁之类的重机枪无疑。连发快枪数十支,这绝非寻常赤匪主力所能拥有。至于那发炸雷之小炮,必是迫击炮。装备如此之多,火力密度如此之强,这绝不是我们过去认识的红军。”
说到这里,马鸿宾的语气顿了顿,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精光:“如此装备,溃兵惊恐之下,描述或有夸张,然绝非空穴来风。赤匪必有我们所不知的倚仗。”
“倚仗?什么倚仗?!”马鸿逵烦躁地开口,“共党穷得叮当响,连阎老西、张学良都没这玩意儿。难道真是苏俄?可情报显示,他们的援助通道早被我们和中央军早就往死里封上了吗?”
“这正是蹊跷之处。”马鸿宾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大宁夏及周边军事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盐池东北的位置,“这支所谓的共军部队,一定另有隐情。子香,立刻加派最精干的探子!不惜一切代价,务必给我抓一个舌头回来!要活的!我要亲眼看看,他们到底穿的是什么军服,用的到底是什么快枪!还有,查清楚那支部队的底细,是赤匪虚张声势,还是真有中央军投共……或者南京那边故意浑水摸鱼,借刀杀人?”
“对!对!抓舌头!”听到马鸿宾建议的马鸿逵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他转身对自己的参谋长吩咐道,“重赏!抓到活的,赏大洋五百!不,一千!不管他们是什么来路,敢踏进我的地界,还杀我的人,抢我的马,就是找死!传令下去!”
这个老军阀开始对参谋长厉声下令:
“一、命驻盐池、定边的马腾蛟、马全良部,立刻收缩防线,依托堡寨固守!没有我的命令,绝不许再派骑兵出去浪战!赤匪火力太邪门,骑兵冲上去就是送死,让他们用枪炮守着寨墙打。”
“二、调马光宗骑兵师,马宝琳步兵旅,火速向盐池方向集结。老子要用绝对优势兵力,把那支部队困死、耗死在荒原上,他们火力再猛,弹药总有打光的时候。”
“三、严令各关卡、隘口,加强盘查。一只赤匪的鸟都不许飞过去,切断赤匪一切可能的补给线。”
“四、给南京发电,措辞要严厉!就说赤匪主力携不明新式火器大举入寇宁夏,其势汹汹,前所未有。请蒋委员长速派中央军精锐从河南北上增援。尤其是空军!要飞机来炸!还有,问问他们红军的火器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中央军投共了。”
带着马鸿逵特有狠厉的命令一条条下达。不论是之前和红军之间的宿怨还是作为一个老军阀对自己地盘的重视,他现在已经完全对这支红军队伍重视了起来。
一旁的马鸿宾看着堂弟暴跳如雷地下令,没有立刻说话。他重新捻动佛珠,目光再次投向地图上那片被标注出来的、刚刚爆发过遭遇战的荒原,眼神深沉的开口:“子香,此战,恐怕…只是开始。这支赤匪,来者不善。他们装备之精良,火力之凶猛,远超我们想象。宁夏,要不安稳一阵了。我们早做打算。”
马鸿逵听完堂兄的话,抓起桌上的茶碗,狠狠地给自己灌了一口凉茶。
“早做打算?”马鸿逵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老子在宁夏经营这么多年,刀山火海都闯过来了,管他什么部队,想在老子地盘上撒野,就得拿命来填!传令各部,打胜仗升官发财,打败仗军法从事。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子弹硬,还是老子的地盘硬!“
”还有,给蒋委员长的电文,语气再重三分。就说宁夏若失,甘陕门户洞开,赤匪坐大,他中央也别想好过!要人,要枪,要钱,要飞机,有什么要什么,而且越快越好。”
“是!”
第五十九章 学车不学脑,排头吃到饱
陕北的五月末,春天的最后一丝凉意终于彻底消失殆尽,红彤彤的山花在漫山遍野的黄土高原上开得正艳。
初夏的凉风裹着黄土塬特有的粗粝,刮过保安城外新开辟的晒谷场。场边几孔新打的窑洞冒着湿气,洞口挂着“红一方面军直属汽车运输教导队”的简陋木牌。卫辞书站在窑洞前,望着眼前新征调而来的红军战士们,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洋溢着卫辞书来到陕北后,所熟悉的牲口粪便、干燥泥土和新伐木材混合的味道。这个年轻人的身后,五辆用厚重油布遮盖的庞然大物沉默地矗立着,仿佛蛰伏的钢铁巨兽,散发着与黄土沟壑格格不入的气息。
“同志们,”卫辞书的声音不高,但清晰地穿透了风声,“从今天起,咱们红一方面军的汽车队就成立了,你们就是汽车队的第一批战士!”
“现在,大家先跟自己以后并肩作战的战友打个招呼!”说完这句话,卫辞书向身后挥了挥手,场地上几个负责警戒的战士收到卫辞书的信号,随即用力扯下油布。
“哗啦——!”
上午的阳光倾泻而下,映照出五辆崭新东风EQ1118GA型军用卡车耀眼的身形。深绿色的车身线条刚硬,宽大的轮胎纹路清晰,巨大的散热格栅如同钢铁的獠牙。它们静静地停在那里,却散发出一种让人激动的、属于工业时代的力量感。
场上顿时一片死寂。一时间回荡在战士们耳边的只有风掠过帆布篷顶的“噗噗”声。
这些从江西、湖南一路血战走到陕北的老兵,见过梭镖大刀,用过汉阳造“老套筒”,缴获过中正式和少量的辽十三,也见识过国民党偶尔出现的、被视若珍宝的数辆老旧万国牌卡车。但眼前这些专门为战争研制的,后代军工出品的高大、威武、散发着机油清冷气息的钢铁巨物,彻底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
“额滴娘嘞……”一个操着浓重陕北口音的战士张大了嘴,下意识地踮起脚尖,想要好好看一看这些威风而又不失美感的工业造物。
“这得有三米高了吧?”另一个战士喃喃自语,眼睛看着东风卡车巨大的轮胎开口感慨道,“当初在贵州的时候,我打过王家烈的卡车队,这些铁家伙,比那些车可气派多了。”
“卫教练,”被任命为学员队队长的老红军山瑞,已经是走过长征的营级干部,此刻他也难掩震惊,他摸了摸卡车冰冷坚硬的前保险杠,又敲了敲铮亮的引擎盖,发出沉闷的回响,“这可比王家烈坐的小汽车还气派!这得多少大洋啊?”
卫辞书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大洋的问题,只是拍了拍驾驶室的门:“大洋买不来。这是咱红军自己的家当。这大家伙一次能拉满五千公斤的物资,有了它们,咱们的队伍就能跑得更快,运得更多,伤员能及时送下来,弹药粮食能及时送上去,再也不用只靠两条腿和毛驴骡子了。”
听到卫辞书的介绍,围坐在操场上的红军战士们纷纷冒着星星眼开口,“教练,我想学这个!”
“哈哈,啊……这……其实教练也不会。”
“啊?”
面对着红军战士们失望的目光,卫辞书有些心虚的挠挠头,在后世他也只是刚刚考过了小轿车的科二,至于大卡车,那可真是宫里的太监上青楼—只剩许多愁。
“没事,同志们,虽然教练不会,但教练有说明书!相信大家一起学习,一起讨论,很快就能掌握这些卡车的驾驶,保养和维修的方法……吧。”
油布掀开的震撼余波还在晒谷场上空回荡,战士们眼中的星光却因卫辞书那句“其实教练也不会”而瞬间黯淡了不少。山瑞队长眉头拧成了疙瘩,看看那沉默的钢铁巨兽,又看看理不直气也壮的卫辞书,瓮声瓮气地问:“卫教练,这没个会摆弄的先生,光靠纸片片,能行吗?我听以前的那些俘虏兵说过,在部队里会开车的可都是稀罕人才呢。”
听到山瑞质疑的话,卫辞书深吸了一口混着尘土和机油味的空气,然后用力拍了拍卡车结实的翼子板,在沉闷的“哐哐”声中开口说道:“同志们,不会咱可以学啊!长征两万五千里,雪山草地,不也咬牙趟过来了?这车,就是咱们新的雪山草地。既然它有说明书,书咱们就有决心,有韧劲,要克服困难的智慧和勇气!”
说到这里,卫辞书从怀里掏出几本用油纸仔细包着的、厚得惊人的册子——那是他用打印机印刷的后世东风EQ1118GA全套技术手册和驾驶维修图解的繁体字版本。上面密密麻麻的方块字和复杂的机械剖面图,与这黄土高原的粗糙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来!山瑞队长,老杨,柱子,识字多的同志都靠前!”卫辞书招呼着,把手册摊开在一张临时搬来的、略显破旧的榆木案板上。阳光透过油布棚的缝隙,在那些复杂的管路图和齿轮结构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看这儿,这叫发动机,是汽车的心脏……”卫辞书的手指划过手册上巨大的柴油机剖面图,声音努力拔高,“咱们要让它转起来,靠的是这个电瓶打火,然后烧柴油……就是比灯油稠实、劲儿大的那种油。烧着了,里面的活塞就上下跑,带着曲轴转,劲儿就传出来了……”
战士们围拢过来,伸长脖子,像看天书。一个叫王朗的年轻战士,以前是铁匠铺学徒,指着图上曲轴的连杆结构,恍然大悟:“这不跟俺爹打铁那风箱连杆差不多嘛!就是大了一坨,这铁疙瘩,也得呼哧呼哧喘气才能有劲儿?”
“对头!小王同志悟性好!”听到王朗的解释,卫辞书眼睛一亮,赶紧肯定,“这大家伙,也得有进气和出气的东西……”
讲解从最核心的发动机开始,一点点向外辐射:变速箱,高速档,低速挡,刹车制动……
理论学习枯燥而艰难。战士们大多是苦出身,就算参与过扫盲,但识的字还是相对有限,再加上后世和民国的语法有些不同,以及复杂到闻所未闻的机械原理……窑洞里,油灯下,常常是卫辞书对照手册艰难解释,识字的战士大声朗读,不识字的则拼命盯着图看,用长满老茧的手指在泥地上笨拙地比划着齿轮咬合的样子。争论声、提问声此起彼伏:
“卫教练,这离合器是个甚?分开它,劲儿就断了?”
“对,就像你挑担子换肩,得先放下一边!”
“那差速器呢?听着像算账的?”
“哈哈,它管着转弯时里外轮子转得快慢不一样,要不然汽车的轴承受不了……”
“这仪表盘上花花绿绿的灯都是啥呀?”
“暂时忽略他……”
纸上谈兵终究是虚的。几天后,感觉进度太慢,西征部队可能等不及的卫辞书一咬牙:“光说不练假把式。同志们,咱们上车,摸真家伙!”
卫辞书选定了山瑞队长和铁蛋作为第一批实操学员。
站在高大的东风驾驶室旁,山瑞这位爬雪山过草地如履平地的老红军,竟罕见地有些手足无措。蹬着结实的登车踏板爬上去,坐在包裹着人造革、有着莫名弹性的驾驶座上,眼前是布满仪表和按钮的方向盘,脚下是离合器、刹车、油门三个踏板,旁边是那个神秘的双H挡杆……
“山瑞同志,别紧张。学学我,男人,就是,不能慌!”
“真的吗?老卫。”几天的时间,山瑞和卫辞书彻底熟悉了起来,因此在这个时候也是老卫老卫地叫着。
“那当然,我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卫辞书自己也紧张,但强作镇定地坐在副驾,手里紧紧攥着操作手册。
“可是你的腿好像一直在抖啊。”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首先,第一步,确认手刹拉紧!对,就是那个拉杆!第二步,踩死离合器——最左边那个,使劲踩到底!第三步,把挡杆推到中间空挡位置……”
山瑞的手心全是汗,他按照指示,笨拙地操作着。铁蛋坐在两人身后,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学习着山瑞的每一个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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