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延安来了个年轻人 第107章

作者:半江瑟瑟

  “但是,很明显,要做到这种程度,仅仅靠一个党,一个政府,或者少数群众的觉醒是不够的。理想的社会主义需要掌握高技能、受过良好教育且具有优秀政治素质的民众,还需要繁荣的公民组织、高度发展的技术、开明的自由传统以及民及主习惯……总而言之,我们需要一个非帝国主义而是社会主义的,强大的富裕的中国。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有用自己的铁路,自己的工厂,自己的工业体系以及深不可测的,重新站立在世界民族之林的发展潜力。”

  “对于我们当前民国的性质,我认为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我们的海关没有收回,列强把我们当作了倾销商品和掠夺原材料的市场,更有日本人狼子野心想要吞并我们整个中国……太平天国起义,我们失败了,但好处是杀了一批满人。武昌起义,我们也失败了,袁世凯不但向列强低了头,还想开历史倒车,此后城头变幻大王旗……上述的一系列失败,告诉我们,自由主义,无政府主义,改良主义,资本主义都不适合中国的国情,这些都不是能够适应中国国情的,能够帮助我们这个国家摆脱泥潭的发展道路。”

  “强大的国家需要强大的工业,而进行宏观层面上的国家假设,需要解放和发展每一个国民 的生产力。为了提高这种生产力,中国就需要社会主义,中国的人民解放,就需要进行一场彻彻底底的社会主义革命。”

  在卫辞书说到这里的时候,另一个代表团的中年男性面容不善地开口道,“那么贵方就是用开设工厂的资本主义手段进行社会主义的革命吗?”

  “是,也不全是。”听到那名中年男子的提问,卫辞书坦然道,“因为共产主义的实现不是一蹴而就的。”

  “要达到物质极大丰富的条件,除了科技进步对生产的帮助之外,高水平的工业化和高素质的农业脱产人群也是不可或缺的作用。所以,在当前的社会主义阶段的苏区,剥削依然存在,我们还是通过薪资制度来提取,当然,也可以把提取这个词换成剥削,来获得工农身上的剩余价值。”

  “但我们和资本主义最核心的区别,很大程度上体现在剩余价值的分配以及生产资料的所有制上面。毕竟工厂,机器,工人……这些东西国统区有,我们边区也在搞。关键在于,谁拥有工厂?工人为谁做工?做工的成果,最终归谁所有,又能重新分配到哪些方面?我们的无产阶级群众能从中获得什么?”

  说到这里,卫辞书挺直了胸膛,对代表团的众人自豪开口道:“在国统区,好一些的工厂大多是是张静江、宋子文、虞洽卿这些大亨的私产。工人做工,是出卖劳力换取微薄工资,养家糊口尚且艰难。工厂赚取的巨额利润,进了资本家的口袋,流入了四大家族的金库,或是变成了黄浦江畔十里洋场的灯红酒绿当中。至于工人的伤病、失业问题,在资本家的账本上不过是一串冰冷的数字,随时可以抛弃。个人占有生产资料,然后再将劳工异化成人力资源,以利润为核心,少数人攫取多数人的劳动成果。”

  听着卫辞书主动对比起苏区和国统区,会议室里变得愈发安静,只有卫辞书的声音和窗外隐约的风声。郑苹如的笔尖悬在纸面上,凝神倾听。

  “而在边区,”卫辞书话锋一转,“我们的被服厂、制药厂、炼钢厂,包括延长油田,产权属于边区政府,也就是属于全体边区军民。我们提取的每一份剩余价值,最终都会流回到边区建设上——我们在修建铁路,建设公路,我们进行义务教育,全民扫盲,我们扩大工人福利,提供劳动保障。”

  说到这里,卫辞书抬头看了一眼代表团的几位工商界代表开口道:“据我所知,现在我们苏区的边区票,购买力已经达到了法币的三倍。边区工人的工资,也许比不上上海的老板和央行的经理,但我们边区的劳动人民没有失业的忧虑!我们的工农同志有《劳动保护条例》,工伤有免费医治,病了有边区医院兜底,子女能进托儿所、上学堂。边区的工人知道,他们今天在车间里多流一滴汗,前线打鬼子的战士们就多一分保障,自家娃娃碗里将来就能多添上一个馒头。他们不是在给某个老板卖命,是在为自己、为家人、为这个国家的未来奋斗。这种主人翁的地位和保障,以及劳动成果最终服务于最广大军民而非私人资本的利益分配方式,是不是比当前的国统区更‘左’一些

呢?”

  随着卫辞书的话语落下,提问的机械厂老板若有所思,缓缓点头,没再追问。

  另一位学者模样的代表却带着探究的语气开口问道:“卫副部长所言,边区利润反哺军民,理想崇高。但我国统区,亦可遏制富商,反哺军民。如此一来,我中华同胞,共抗外敌,同心戮力。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问题面前,贵方之‘阶级’问题,可有存在的必要吗?”

  这个问题更尖锐,直指边区党的根本。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卫辞书身上,连宋庆龄也微微侧身,等待他的回答。

  听到学者的话,卫辞书直接不假思索的开口道:“这位先生,‘阶级’二字,不是我党的发明而是发现,不是我们说他有,他就有。说阶级没有,而阶级就没有的。当社会财富本就少得可怜的时候,我们没有东西来重新分配给每个人。在生产力发展不足的前提下,社会阶级不可能消失,因为剩余物质太少而无法满足所有人的需要,人们对剩余物质的争夺反而会重新导致社会阶级的近一步分化。”

  “阶级斗争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争夺经济剩余的斗争,只要经济剩余还不足以让全人类共享,这种斗争就会一直持续下去。当生产的组织方式迫使一些人为了生存而不得不把他们的剩余劳动转交给其他人的时候,阶级就会随之产生。”

  “在相当长的时间,国内的群众对我们共产党有着非常大的误解,给我们安排了一个穷到钻山沟的土匪的形象。但真正的事实是,社会主义是最抗拒贫穷的,贫穷也绝对不会是社会主义。”

  卫辞书的话在窑洞里回荡,带着一种对自己道路充满肯定的自信。那位提问的学者,也在听到卫辞书的回答后陷入了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山羊胡须,一时没有出声反驳。

  边区首长们互相对视,嘴角含笑。

  张闻天适时接过话题,打破了会议室内短暂的沉默:“辞书同志阐述了我党对当前社会性质的判断和边区实践的核心观点。阶级的存在是客观现实,不会因主观上的否认而消失。目前我们边区的做法,是试图在现有的条件下,探索一条更公平、更有利于凝聚全民力量抗日的道路。至于我们这条道路的成效,诸位这些天已有所见。”

  “此时大敌当前,我们无意同任何人,任何势力,来争论主义的高下。只想大家团结起来,把枪口一致对外。”

  听到张闻天的话,李润石认同的点头开口道:“闻天同志说得对。主义之争可留待和平之后。眼下日寇步步紧逼,华北危如累卵。我们为了保家卫国而进行边区建设。武装自己以御外侮是我们当前的主要目标。我们只希望能通过此次交流,和南京政府,和国统区的群众,相互之间增进理解,打消疑虑,为全国抗日力量的真正团结扫除所有的障碍。”

  在两位首长的话音落下后,宋庆龄环视会场众人,也跟着开口道:“毛先生和诸位边区同志展现的坦诚与务实,庆龄十分感激。此行参观边区的所见所闻,远超心中所想。尤其是贵党在保障民生、发展生产、尤其是医疗卫生方面取得的突破,意义重大。”

  “我们参观的各类工厂,看到的不仅仅是各种工业技术,更是国家富强和民族复兴的希望。值此民族危亡之际,内部的猜忌与摩擦只会亲痛仇快。当务之急,是促成南京与延安的实质合作,让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建立的稳固而强大起来。”

  座谈会的气氛在宋庆龄的总结下重新聚焦于抗日大局。后续的讨论转向了更具体的合作可能性,如边区紧缺的某些工业原料能否通过上海工商界渠道获取,以及知识分子的交流与安置等实际问题。

  座谈会结束后,宋庆龄与李润石、朱玉阶等进行了小范围的私下交谈。

  “润之先生,”宋庆龄语气凝重,“沈兰……不,川岛芳子之事,影响极其恶劣。我已让王秘书整理一份详细的报告,将此事的经过及日谍渗透的险恶用心呈送到了南京政府,以及各大报社。此事足证日寇亡我之心不死,无孔不入。任何破坏统一战线的行为,都正中我们宣传抗战的下怀。”

  李润石点头:“孙夫人深明大义。此事虽令人愤慨,却也提供了一个契机。它撕开了日寇伪善的面纱,也让更多人看清,在民族大义面前,内部的分歧必须让位于共同的敌人。我们对代表团的行程安排会照常进行,下午按计划参观延长油田和炼化厂。至于川岛芳子,将由边区保卫部门依法处置。她的口供,或许还能挖出更多潜伏的特务。”

  “如此甚好。”宋庆龄表示赞同,随即又关切地问道,“辞书那孩子……他有没有被影响到?”

  体会到宋庆龄对己方小辈的关切心情,朱玉阶爽朗一笑开口:“夫人放心,那小鬼精得很。上午刚协助克农同志立了大功,下午在会上侃侃而谈,我看他精神头足的很哈哈哈……”

  与此同时,李克农的办公室灯火通明。他正对着刚刚整理好的川岛芳子口供和那份密写名单沉思。名单上几个在山西太原活动的代号被红笔圈了出来,特别是那个代号“太刀”的交通员。

  “给太原站发急电,”李克农对身边肃立的机要员下令,“启用‘啄木鸟’,目标:代号‘太刀’,活动区域在城西大南门街一带旧货市场,接头暗号……按川岛芳子供述的启用。务必隐秘,确认目标后立刻监控,暂不抓捕,摸清其上下线和活动规律。同时,通知中央的同志,对代表团的监控不要放松,虽然现在挖出了间谍,但我们要当心还有其他老鼠。”

  “是!”机要员迅速记录,敬礼之后转身离去。

  听到机要员离开的声音,李克农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然后将视线落在桌上的另一份电报上。

  那是周伍豪从南京发来的简短密电,只有一行字:

  “舆论压力空前,光头态度松动。务必保证访问团行程顺利。”

  拿起电报将上面的内容看了几遍,李克农放下电文,抽出一支香烟点燃……

  与此同时 延安招待所郑苹如的窑洞内

  郑苹如在书写今日的观察报告:

  “……座谈核心:领导人(李、张、卫)反复重申当前首要目标为抗日生存,淡化主义与国共争论,呼吁团结抗日。卫辞书发言极具蛊惑性,逻辑清晰,现场部分工商界、学界代表似有触动。宋夫人态度明确,谴责日谍渗透(化名沈兰),对国共实质合作持支持态度。另,沈兰确系被捕,单独关押,详情未知。边区军工展示极为克制,仅泛言突破,回避规模与技术来源,警惕性极高。建议南京方面……”

  写到卫辞书的名字时,郑苹如的笔尖停顿了一下。这个年轻的副部长,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矛盾感。

  下午在会场,卫辞书面对访问团成员尖锐问题的时候,那开朗自信的神情与郑苹如心中的那个畅销书作家的形象相去甚远,更与她想象中掌管神秘物资的“后勤部长”的老头子的形象难以重叠。

  郑苹如清楚的记得戴笠向她发布的命令:“……利用身份便利,尽可能接近其核心人物,特别是卫辞书,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使用一切手段……”

  “接近……”放下笔,郑苹如皱着眉头,看着窗纸上摇曳的灯影。

  沈兰的突然消失对整个代表团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影响,但是在郑苹如眼中,这确是一个值得十足警惕的信号。她需要机会,一个自然、不引人注目的机会……

  翌日清晨,访问团按计划前往延长油田和炼化厂进行参观。

  黄土高原的寒风卷着沙尘,车队在颠簸的土路上缓慢前行。

  郑苹如坐在宋庆龄的专车后座,目光不时掠过窗外单调的景色,心思却全在前方的那辆吉普车上——卫辞书仍然为宋庆龄作陪。他的旁边坐着的是工业部的金希吾教授,是此行技术讲解的核心人员。

  参观的过程冗长而专业。巨大的磕头机在寒风中缓慢起伏,输油管道纵横交错,新建的炼化塔冒着白烟。金教授详细讲解着原油开采、脱水、初步分馏的流程,卫辞书则在一旁补充着一些员工操作和人员组织的细节。

  两人的讲解条理分明,但涉及核心工艺和产能时,总是巧妙地用“目前规模有限”、“技术持续改进中”等类似的词汇一笔带过。

  郑苹如尽职地记录着宋庆龄和众人的交流情况,偶尔搀扶着宋庆龄落座休息。

  在这其间,郑苹如注意到卫辞书的目光几次不留痕迹地审视着代表团成员,包括与她的视线接触。只是每次很短暂的接触后,卫辞书都会礼貌地移开视线,并无特别之处。这种一视同仁的表现让郑苹如安心了一些。

  午餐安排在油田简陋的工棚食堂。饭菜简单但分量实在。郑苹如帮宋庆龄取好餐,刚坐下,就看见卫辞书端着饭盒走了过来。

  “孙夫人,郑小姐,这边伙食粗陋,怠慢了。”卫辞书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笑容,态度恭敬的对两人开口道。

  “卫副部长客气了,工人们能吃,我们自然也能吃。”宋庆龄温和地回应,“上午的参观很受启发,你们在这么短时间、这么艰苦条件下恢复生产,实在不易。”

  “全靠工人们日夜奋战,还有金教授这些专家们的努力。”卫辞书谦虚回答了一句,随即将目光转向郑苹如,“郑小姐还习惯吗?延安这边风沙大,比不得上海。”

  突如其来的问话郑苹如心头一跳,面上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还好,谢谢卫副部长关心。只是没想到油田的规模和管理……比我想象的要正规很多。”

  刻意留了个话头,郑苹如想借此看看卫辞书的反应,要知道,在美女面前,很多男人是收不住嘴的。

  “生存所迫,逼出来的。”听到对面年轻女秘书的问题,卫辞书笑了笑,语气坦然开口,“没有油,汽车开不动,机器转不了,连冬天取暖都成问题。只能想办法,一点一滴地建起来。”回答完了郑苹如的问题,卫辞书话锋一转,带着点工作汇报的意味对宋庆龄说:“对了,孙夫人,昨天制药厂那边新一批磺胺下线了,检验合格率比上一批又提高了两个百分点。傅院长说,多亏了您上次托人从上海带来的那批精密温度计,对发酵罐的温控帮助很大。”

  巧妙地避开了油田细节,卫辞书的汇报既表达了感谢,又自然地展示了边区在另一关键领域的进展,还让宋庆龄体会到了自己的帮助产生的巨大价值。

  宋庆龄果然露出欣慰的笑容:“能帮上忙就好。药品是救命的,比什么都重要。”

  郑苹如看在眼里,暗叹此人工作态度上的精炼老道。

  这个年轻的副部长为人处世看似随意,实则每一句话都带着目的,牢牢掌控着话题的方向。想从他嘴里套出真正有价值的东西,难如登天。戴笠要求的“接近”和“探查”,此刻显得如此渺茫起来……

  一九三七年三月二十四日 午后 延安 中央图书馆

  阳光透过新糊的窗户纸,在高挑的书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新木头和淡淡的油墨混合的味道。这间由几孔大窑洞打通改造而成的中央图书馆,藏书量同民国的大城市相比也不遑多让,图书馆内的书架排列整齐,分类清晰,是延安知识分子和干部们重要的精神补给站。

  卫辞书揉着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从一堆关于炼油厂设备维护的俄文资料里抬起头。连续几天的高强度工作和审讯川岛芳子的精神消耗,让他想找个安静角落喘口气。他习惯性地走到人文社科的阅览区域,目光在略显稀疏的书架上来回逡巡,最终停留在一本布面精装、书脊烫金的《资本论》第二卷上。

  确定了消遣书籍的卫辞书伸手去取。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也从旁边伸出,指尖也触碰到了那深色的布面书脊。

  卫辞书微微一怔,侧头看去。是郑苹如。

  她今天穿着一件浅蓝色的阴丹士林旗袍,外面罩着一件米白色的外套,头发松松的挽在脑后,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显得十分温婉而知性。看到卫辞书,郑苹如似乎也有些意外,随即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歉意的微笑,然后迅速把手收了回去。

  “卫副部长?真巧。您也来借这本书?”郑苹如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喜。

  看到郑苹如的卫辞书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之色,但随即,李克农的警告马上在他的耳边响起,小心代表团里年轻漂亮的女性……这位宋夫人身边的秘书在后世,也算很漂亮的程度了。

  “郑小姐。”卫辞书点点头,语气平和的开口回道,“是挺巧。这本书,你先看?”他作势要将书让给她。

  “不不不,”郑苹如连忙摆手,笑容更自然了些,“我只是路过看到,想起之前听一位教授提过,有些好奇罢了。卫副部长您先请。”

  一边说着,郑苹如一边姿态谦和的微微侧身,让开位置。

  卫辞书没再推辞,伸手将那本厚重的《资本论》取了下来。

  这本《资本论》书页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显然被翻阅过多次。

  “郑小姐也对政治经济学感兴趣吗?”拿到书的卫辞书看似随意开口。

  “谈不上精通,”听到卫辞书的问话,郑苹如微微低头,用带着恰到好处谦逊和求知欲的开口,“在上海时读过一些入门书籍,比如《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觉得马克思对商品、劳动价值的分析很精辟。这次在边区,看到你们将理论付诸实践,尤其是在工厂管理和分配制度上的探索,感触更深了一些。昨天座谈会上您关于‘剩余价值归属’的阐述,就让我联想到《资本论》里对资本主义剥削本质剖析的观点,所以想来重温一下。”

  郑苹如的语速不疾不徐,引用的书名准确,观点也切中要害,显然不是临时抱佛脚的样子。

  一丝极淡的、不属于图书馆的、带着点清冷花香的香水味,随着她的动作若有似无地飘入卫辞书的鼻腔。很淡雅,是上海的大家闺秀偏好的那种。

  听到郑苹如的回答,卫辞书面上却露出见到了同好的笑意,态度也明显热情了一些:“郑小姐很用功啊。马克思的理论是武器,关键在于怎么用,用在什么地方。边区的实践还很初步,也是在不断的探索之中。”

  牢卫的回答依旧滴水不漏,既不深入理论探讨,也不透露具体实践细节,将话题保持在安全的宏观层面。

  郑苹如似乎并不在意卫辞书的有所保留,反而顺着卫辞书的话,眼神里流露出真诚的思索神情:“确实如此。就像您在会上说的,产权归属和分配方式决定了剩余价值的流向。这点在昨天的制药厂参观时也让我印象深刻。那里的工人,虽然劳动同样辛苦,但精气神和我在上海纱厂看到的完全不同。没有监工的皮鞭,也少了那种……被压榨的麻木感。这大概就是主人翁地位带来的不同吧?”

  “劳动环境和保障的改善只是一方面,”卫辞书马上地回应,目光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郑苹如姣好的面容,“更核心的是,他们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劳动。不是为了某个老板的利润,而是为了前线的战士,为了后方的乡亲,也为了自己家人能过上好日子。这种目标的认同感,能激发出不一样的力量。”

  听到卫辞书的话,郑苹如展颜一笑,笑容里多了几分轻松和属于年轻女子的俏皮神情,“卫副部长真的很厉害呢。”

  没等卫辞书回答,郑苹如随即带着追忆的口吻开口道:“其实,卫副部长,昨天听您发言,逻辑清晰,鞭辟入里,让我想起以前您以前写过的小说《绍宋》和《烽火逃兵》。特别是《烽火逃兵》里绝境下的心理描写和那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韧劲,写得真是入木三分。当时在上海,好多朋友都在追更讨论。那时候,您就已经那么厉害了呀?”

  “都是些旧作了。”卫辞书随意的摆摆手,“那时候年轻,写着玩的。”

  “写着玩也能写得这么好,那更显才华了。”郑苹如由衷地赞叹,眼神清澈,带着纯粹的欣赏,“尤其是您对底层士兵和小人物在乱世中挣扎求生的刻画,特别真实,也特别打动人。那种细节……不是坐在书斋里能凭空想象出来的。”

  这番关于小说的对话,恰到好处地打破了之前略带紧绷的学术氛围。郑苹如展现出她作为知识女性的一面,也巧妙地拉近了与卫辞书之间因身份和戒备而产生的距离感。身为一个好看的女人,让人不经意间放松警惕是她与生俱来的技能。

  “过奖了。”卫辞书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算是回应了她的称赞。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资本论》,又抬眼看了看郑苹如,“郑小姐如果对这本书感兴趣,我建议可以先看看前面的商品和货币两章,基础打牢了,后面的内容理解起来会更容易些。里面有些概念比较抽象。”

  卫辞书主动给出了一个恰切的建议,算是回应对方释放的善意,但语气和态度依旧保持着距离。

  “谢谢卫副部长指点!”对着卫辞书眼睛一亮,郑苹如的笑容明媚了几分,“那我就不打扰您看书了。期待下次参观或者座谈会上,还能听到您精辟的见解。”

  说完这句话,郑苹如微微颔首,姿态优雅得体,然后转身,步履轻盈地走向图书馆另一端的文学类书架区域。

  卫辞书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书架间。他低头,手指再次摩挲着《资本论》粗糙的布面书脊,眼神却变得深邃起来。刚才短暂的交谈,信息量不小。郑苹如表现出的理论素养、细致的观察力、以及对他过往作品的了解,都展示着一种独一无二的,大家闺秀的魅力。

  巧合?卫辞书从不相信纯粹的巧合,尤其是在李克农刚刚挖出一个日本王牌间谍之后。

  拿着书走到靠窗的一张旧木桌旁坐下,卫辞书却没有立刻翻开,而是看着在窗纸上晃动的树影,陷入了短暂的沉思。这个郑苹如,接近他的意图是什么?仅仅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还是……另有所图?她会是南京方面,或者别的什么势力的眼睛吗?

  图书馆门口的光线暗了一下。一个穿着普通边区干部灰布棉袄的身影(李克农安排的保卫人员)像影子一样无声地晃过,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圈室内,尤其在郑苹如消失的方向多停留了一瞬,随即又融入门外走廊的阴影里。

  卫辞书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翻开了《资本论》的扉页。无论对方抱着什么目的,保持警惕,以不变应万变,总是没错。更何况,他的小头还控制不了他的大头。

  在图书馆的另一端,郑苹如的手指划过一排排书名,最终随意地抽出一本鲁迅的《呐喊》。她并没有翻开,只是背靠着冰凉的书架将书抱在胸前。镜片后,这位大家闺秀的目光沉静如水,嘴角却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极淡的弧度。

  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

第一五二章 吐真剂和打针

  清晨,薄雾笼罩着太原城。

  吃过早饭的摊贩们刚拿下自家店铺的门板,大南门前街的早市上已经行人如织。

  赵振民抄着手,裹着一身半旧的羊皮袄,像个寻常早起遛弯的老市民一样,不紧不慢地在拥挤的市集里穿行。

  不久之后,目标出现。

  一个穿着灰布棉袍、戴着旧毡帽的男人挤到一个铜器摊前,帽檐压得很低,但左颊那道寸许长的浅疤在晨光中清晰可见。他拿起一个铜香炉,用十分地道的山西口音的腔调开口:“掌柜的,道光年的铜锁有没有?”

  摊主是个精瘦老头,头也不抬:“锁芯锈了,钥匙还在打。”

  “太刀”放下香炉,转身欲走。就在这一瞬,两个挑着空箩筐的脚夫看似不经意地贴了上来,箩筐巧妙地卡住了他的去路。赵振民也踱到近前,没有说话,抬手便是一记手刀向太刀的颈侧砍去。

  看到赵振民突如其来的发难,“太刀”瞳孔骤缩,右手闪电般探向腰间,但终归还是慢了一步。

  发出“额”的一声闷哼,因为大脑缺血而昏迷的太刀身子一软,就要扑倒在地。

  两个脚夫迅速架住太刀,刀如同搀扶醉酒同伴,转眼消失在旁边狭窄的巷弄里。整个过程不到十秒,周遭的摊贩并没有注意到这里。

  与此同时,旧货市斜对面的“清风茶楼”二楼雅间。

  一个穿着绸缎长衫、正慢条斯理品茶的中年男子目睹了楼下这一幕。

  把手里的茶杯往桌子上一扔,这个代号“裁缝”的日本特务脸色紧绷,猛地起身,然后步履慌张的向楼下冲去。

  顾不得撞到的人群和伙计,裁缝一头扎进后厨,从灶台后一个暗格里扯出密码本和一小卷胶卷塞进怀里。走到茶楼后门,一辆不起眼的黑色福特轿车已停在巷口。

  看到轿车的裁缝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左右打量一番后,裁缝走到轿车后门,然后猛地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