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邋邋遢遢的星星
“大都督…节制天下兵马…位极人臣…”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那份沉甸甸的忧惧,如同实质般弥漫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中——功高震主!权倾朝野!自古手握如此权柄者,能有几人善终?
如今陛下信任也好...器重也罢,若真到了那等地步......
他倒无所谓,本就孤臣;可......玉儿怎么办?
原本只不过是想给玉儿挑一个上好的女婿。可如今却是自家的女婿太过优秀了,优秀到使他感到......惶恐!
贾玌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他嘴角牵起一丝极淡、也极复杂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得意,没有狂妄,只有洞悉世事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岳父大人是担心…” 贾玌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炭火的噼啪声,“…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林如海身体微微一震,眼神中流露出被戳中心事的惊异与更深的不安。
他没有否认,只是深深地看着贾玌。
“岳父大人多虑了。”
贾玌向前一步,靠近火盆,跳跃的火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射在帐壁上,显得愈发高大,也愈发孤峭。
“陛下…知我。” 他缓缓吐出这四个字,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笃定。“今日,陛下将大都督...授与我,非为一时权宜,更是…一种托付。一种…以江山社稷为注的信任。”
他拿起火钳,轻轻拨弄了一下盆中炭火,几点火星骤然腾起,又迅速湮灭。
“这份信任,我贾玌不敢辜负,亦…不敢滥用。” 贾玌的声音平淡,“我深知此位之重,重逾泰山!也深知…此位之险,如履薄冰!”
贾玌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清明:
“陛下雄才大略,胸襟气魄,非庸主可比。他既敢授此重权,便有驾驭此权的自信与格局。而今...我贾玌所求…”
说到这,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
“…从来不是权倾朝野,封侯拜相!所求者,唯内平叛逆,外御强虏,还这江山一个朗朗乾坤!护佑这万里山河,黎民百姓!”
他看向林如海,眼神坦荡、真诚:
“此战之后,待京畿平定…岳父大人且看,这大都督之印,小婿必当亲自奉还陛下!绝不留恋半分!”
“我贾家世代勋贵,所求不过是家宅平安,富贵绵长。滔天权柄,非福是祸,小婿…心中清明。”
帐内再次陷入沉默。
林如海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婿。
那份忧虑如同被投入火盆的坚冰,在贾玌坦荡的目光下,在那一句句清晰无比的剖白中,渐渐融化,化为一声悠长而复杂的叹息。
“你…竟已思虑至此…”
林如海缓缓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感慨,几分无奈,最终化为一句叮嘱:
“也罢…你有此等心胸与见识,远胜我当年。玉儿……你待她极好……老夫……只盼你一切安好……盼你们……平安。”
说罢,林如海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肩膀似乎松垮了一些,脸上那份深重的忧色也淡去了不少。
他深深地看着贾玌,眼中只剩下复杂的感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岳父大人教诲,贾玌谨记于心。”
贾玌抱拳,郑重一礼。
——父爱如山!
贾玌如何能不知林如海今夜所言究竟何为...
林如海点点头,不再多言。
他转过身,准备离去。
“岳父大人…”
贾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林如海脚步一顿,缓缓回身。
贾玌的目光迎接着林如海的注视,缓缓开口:
“此战过后,待臣奉还大都督印信…归还权柄之法,或会…略显刚烈。” 他语速放慢,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朝堂之上,风波难免。届时,陛下或许…亦需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林如海的眼神瞬间凝住。
贾玌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柔和与坚定:
“因此…或许会有很长一段时日…臣…将赋闲于府邸。”
他的目光直视林如海,带着恳请:
“岳父大人…小婿斗胆…若蒙允准…待那时风波稍定…小婿想…迎娶玉儿过门!”
林如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瞳孔骤然收缩!
他万万没想到!在权力巅峰跌落之际,在漫长“休养”之前,贾玌所求…竟是成亲!
这请求如惊雷贯耳,瞬间击穿所有忧虑——贾玌是在明志:
即便失权赋闲,他所求不过安稳之家,与黛玉相守之未来!选择低谷娶亲,正是将这份“退隐”与“守护”的决心,昭示于他,昭示于天下!这是对黛玉最重的承诺!
这也是为何林海如此中意贾玌的原因!
“善!”
再无多言。
林如海深深看贾玌一眼,那目光只剩托付与温和!
颔首,转身,掀开帐帘,没入夜色。
帐帘落。
贾玌闭目,长吁。
“了却君王天下事......”
第538章 攻城!
辰时。
天光惨白,死死的蒙在京城上空。
风卷着沙尘和焦糊的余烬,刮在脸上,又冷又硬。
广渠门巨大的黑影蹲在内城东边,城头几面残破的旗子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像吊丧的幡。
城垛后面,人影晃动,透着股穷途末路的慌乱。
神策营大营——!
数万披甲持戈的士兵,黑压压一片,沉默地立在清晨的寒气里。
刀盾在前,长枪如林,弓弩在后,弓弦绷紧的微响连成一片。
两侧,骑兵人马覆甲,只露一双双冰冷的眼睛。
阵前,几十根黑洞洞的炮口,沉默地指向城墙。
更后方,攻城塔、撞车、云梯,像一群蛰伏的巨兽。
中央高台。
贾玌先登重甲裹身,肩头猩红的披风纹丝不动。
他没戴头盔,脸上没表情,只有一双眼睛穿透早晨的薄雾,死死钉在广渠门那两扇厚实的、早被砸得坑坑洼洼的铁皮大门上。
“大都督,时辰到了!”
一声嘶哑的号令炸响。
贾玌右臂猛地一劈。
“进攻!”
动作比命令更快。
“咚!咚咚咚!!!”
战鼓炸雷般狂擂起来。
紧跟着就是天崩地裂!
“轰隆隆——!!!”
几十门沉默的大家伙同时喷出火舌!巨大的冲击气浪猛地推开空气!瞄准的不是城墙,是城门!
巨大的实心铁炮弹狠砸过去!
咣!咔嚓嚓——!
铁皮包裹的木门猛地向内炸凹!支撑的条石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整个高大的门楼都在撼动!碎木、铁片、烟尘冲天爆开!
炮击并未停歇。
炮手们训练有素地清膛、装填、点火。
一轮又一轮的铁弹,持续不断地轰击着城墙的薄弱点和城门!大地在持续轰鸣中颤抖。
推进!
在持续炮火的掩护下,神策营阵中响起尖锐的哨音和军官短促有力的号令。
“盾阵前移!护住器械!”
“攻城塔、撞车——推进!”
鼓点还在砸!炮声余音未散!
后阵的步兵潮已经动了!
“吼喔——!!”
震天的杀声撕破一切!
高大的“雄峰”攻城塔发出沉闷的巨响,底部绞盘被百十个壮汉用肩膀顶得飞速转动,木塔像个活过来的山怪碾过大地,直扑城墙!
沉重的脚步砸得地面都在颤。
攻城塔两侧,数不清的步卒顶着大盾开始冲锋!无数推着云梯的士兵蚂蚁般前行,扑向城墙脚!
塔顶的射手和火铳兵,在进入有效射程后,开始向城头任何试图露头反击的目标倾泻箭矢和铅弹,进行压制射击。
“弓弩手——前出!仰角!抛射!”
弓弩指挥官的声音穿透炮火间隙。
成排的弓弩手快步向前推进,在距离城墙约两百步的位置停下。
随着令旗挥下,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响!
嗡——!
密集的箭雨腾空而起,划出高高的抛物线,越过己方阵列和推进的器械,狠狠覆盖向炮火蹂躏后的城头区域!进行无差别的火力覆盖!
城头上。
常翰飞拄着刀站在破口边缘往下看。
炮震让他身子晃了晃,扶住烧焦的城砖才稳住。脸上全是烟灰血垢,眼窝深陷,里面只剩下一点血丝吊着光。他知道,这是最后一锤子了。
“滚石!”
“火油!”
“弓箭手压住那边!”
他哑着嗓子吼,声音却像破锣。
没人应!或者说,他的命令被淹没在下方更大的喊杀声里。
几个离垛口最近的兵,看到那越来越近的庞然攻城塔,眼里的惊恐猛地炸开,手脚都僵了!
常翰飞心脏像被冻住了。
他飞快扫一眼四周城头: 尸体堆着尸体,墙砖缝里浸透了粘稠的黑血。
活着的兵?脸上木然,手里的刀捏不稳,眼神飘突,都在往下瞄。几个军官缩在角落,眼神碰一下就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