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周公子南
“《大诰》‘若考作室,既底法’。何谓底法?‘底法’疑为‘底定’之讹误,言父已定基址,而子不肯为堂构。下文‘罔敢易法’,《汉书·翟义传》作‘尔不得易定’,古文法、定两字写法相似,形近易误!”
.......
刘昭强压震惊的心情,稳住手,运笔如飞。他敏锐地感知到,自己正在见证一部传世之作的诞生!
此书一旦问世,必定会成为所有治《尚书》的学者无法绕开的书目!
这时王扬又抛出了一个惊人论断:
“《舜典》云:‘修五礼、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贽。如五器,卒乃复。’其中‘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贽’九字,疑为错简之文,位置有误。以文理推之,其正确位置,当在.......”
刘昭怀着无比激荡的心情,快速记下王扬所说文字,然后急切问道:“当在哪?”
王扬伸了个懒腰:“就先写到这儿吧,以后有机会再继续。”
“啊?这这......时不我待啊!你我一鼓作气,直接完卷,早日惠及学林,岂不美哉?为何要暂停?”
王扬做无奈状道:“我有事啊。”
刘昭有些不快:“什么事能比学问重要?!”
王扬顺势叹气说:“实不相瞒,我欠了一笔一万三千两百钱的外债,现在还债之日就要到了,可我囊中羞涩,还哪有心思著书?得先想办法筹钱,至于写书的事,只好先放放了。”
刘昭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看着王扬问道:“之颜,你和我说实话,你有......有玩樗蒲(chu pu)的习惯吗?”
第38章 微末贱吏,敢凌士族?
衣着简单,身无玉佩,来时没乘牛车,对饭菜毫无挑剔,几道小菜便吃得香甜......
这些细节早就被刘昭看在眼中。
所以在王扬借三千钱之前,刘昭便断定,王扬家资甚寡,故而在昨晚王扬第一次流露出借钱的意思后,他没有任何犹豫便借了出去,就是希望能对这个天才少年有所帮助。
可现在隔了才一夜,王扬又说负债,并且这回数目更大,居然有一万三千钱之多!
他十分看重甚至钦佩王扬的才华,所以才担心王扬是不是染上了什么恶习。
所谓樗蒲是当时赌博的一种,上至公卿,下至庶民,都很流行。玩几局倒无上大雅,但偶尔怡情一玩和成瘾深陷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王扬忙道:“当然没有。”
刘昭神色更加郑重:“那你嗜好女妓娼乐?”
“在哪——不是!什么时候?我见都没见过!”
“难道你服食五石散,又或者钻研炼丹之术?”
当时炼丹服药都是很“烧钱”的爱好,甚至有人为此倾尽家产。
“五石散?就是白送我,我也不吃啊!”王扬见刘昭越猜越没谱,索性坦白:“这钱不是我借的,我也是帮朋友的忙。”
刘昭见王扬神色不似作伪,这才放心说道:“好,那这钱我出!”
王扬大喜:“这钱还是算我借您的!日后一定奉还!”
“不必!只要能写完《指瑕》,就是十万钱又何足道哉?!”
王扬对刘昭深揖道:“钱我是一定要还的!我替我朋友一家,谢先生救命之恩!”
刘昭也向王扬深深作揖:“钱财小事,学问方是大事。我替天下学者,谢之颜撰此传世之著!”
一老一少,相对而揖,互敬互佩,只觉能认识对方,实在是一大幸事。
刘昭道:“来,我们继续,争取早日完稿。”
按理来说,王扬此时断没有推脱的道理。
杜三爷定的还钱日期在三日之后,也就是说,王扬还有今天半天和明天一整天的时间。刘昭既然已答应借钱,并不用着急。
但王扬行事求稳,一来有钱在手,万事不慌。二来黑汉、阿五在家,还处于忐忑等待之中,早拿回钱去也好让父女俩安心。三来书什么时候都可以写,也不差这一日半日,可还钱还是有时间期限的。万一拖延,中途再出什么差错怎么办?
所以王扬抱歉地拒绝了刘昭的提议,提出想先去送钱,回来再写。
刘昭只好按下迫切的心情,叫庾于陵取钱给王扬。庾于陵早就想向王扬请教学问,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现在听说王扬要出城办事,便自告奋勇地跟去。
刘昭一听便同意了。倒不是怕王扬拿了钱跑路,而是想让庾于陵督促王扬快些回来。并且安排了自己的牛车给王扬乘坐。
牛车是那个时代的特色标志。
六朝士族好乘牛车,认为其进止从容,平稳舒缓,格调高于马车。
王扬一边坐在牛车之中,一边与庾于陵谈论学问,顺便问些荆州的士族概况、风土人情,只觉古趣昂然,彷佛旅游一般。
到了八营村村口,王扬让庾于陵在车上等候,自己提着钱袋走去黑汉家,还没进门就发现不对,茅草屋大门敞开,屋内传来父女俩声嘶力竭的叫喊声。
“你放开我女儿!放开我女儿!”
“你们这些坏人!公子马上就到!要你们好看!”
“公子?好啊,让他来啊!你别说,我还真是想他了。”
“是谁想我了?”王扬走进屋内,见黑汉被三人按在地上,青筋暴起,脸色血红,挣扎喊道:“公子!快救阿五!”
小阿五被一个大汉提在空中,小手乱抓,小脚乱蹬,本来十分“刚勇”,可见到王扬,竟一下子哭了出来。
王扬冷冷道:“放手。”
抓人的这四个汉子都是跟杜三爷来过的。上次还十分惧怕王扬,可这次对王扬的话充耳不闻,看向王扬,眼中尽是挑衅之色。
杜三爷坐在堂中,笑道:“这人啊,就是不禁想,我正想见你,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王扬看向杜三爷,嘲讽说道:“杜三儿,约定时间没到你就上门,人品有问题啊。”
杜三爷听到王扬管他叫杜三儿,顿时勃然大怒:
“死到临头,还敢在这儿跟老子装蒜!实话告诉你,我早找人查过了,琅琊王氏在荆州除了王泰之外,根本就没有就第二人!等你下了狱,老子再慢慢陪你玩!”
说着朝外面大声喊道:“童逻主,抓人吧!”
三个皂衣官差冲了进来,见到王扬角巾白衣,卓然而立,不禁愣了一下,心道此人穿着可是士人的打扮,这和杜三爷说得不一样啊!
杜三爷老练,一下猜到官差的想法,便道:“这骗子换了衣服,虚张声势,就是他!”
为首一人定了定神,说道:“某乃江陵县营户村逻主,有人告你冒充士族,招摇撞骗,跟我们走吧。”
逻主乃南朝时村一级的治安差役,隶属于县令,和平时负责维系治安,战时则征发丁众。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官,手中却也有些实权。
童逻主原来的准备其实是“即刻锁拿”的,左右两人连铐锁都准备好了。但他见王扬穿着气度俱是不俗,所以不自觉地改了语气。
又到了飙演技的时刻了!
王扬看着童逻主,一点点露出笑容,最后大笑出声,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可乐的事。
众人都有些发懵,尤其童逻主,竟被笑得心里有些发虚,
但如果他知道,
此时发笑的人心中比他还虚,那就不知要做何感想了。
小阿五灵机一动,叫道:“还不明白吗?我家公子在笑你们傻!”
童逻主闻此心中更增疑虑。
“磨磨蹭蹭干什么?抓人啊!”杜三爷很不耐烦,也不顾童逻主的面子,直接发号施令。
童逻主不敢违抗杜三爷,咬了咬牙,一挥手,两个差役向王扬逼去。
王扬见没时间铺垫了,猛然大喝道:“我乃琅琊王氏子!尔等微末贱吏,敢凌士族,当真不要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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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六朝士族流行牛车的原因很复杂,既有制度、经济上的渊源,又与文化意识有关。刘增贵曾论及牛车所代表之“清”的精神象征与东汉清流相合,此说甚是,可惜常为论者所忽视。详参刘增贵《汉隋之间的车驾制度》、孙正军《制造士人皇帝——牛车、白纱帽与进贤冠》。
第39章 广源邸店
差役们心中一跳,为王扬气势所慑,踌躇不前。
王扬趁热打铁,厉声道:“叫江陵县令立即过来!我要让他看看,他的手下是多么愚蠢!”
可怜童逻主三人,平日里也是威风八面,今日先被杜三爷呵斥,又被王扬责骂,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杜三爷站了起来,向童逻主道:“你们都傻了!我已经查过了,除了王泰之外,荆州根本没有第二个琅琊王氏!”
王扬冷笑:“是吗?那郡学你也查了吗?郡学祭酒刘昭你也问过了吗?”
“郡学?”杜三爷和童逻主都是一愣。
“郡学的车就在村口,哦对了,我朋友也在上面,他是新野庾氏的。”
童逻主马上吩咐一个差役去村口查看,杜三爷也调了一个自己的人跟去。
村口离这儿不远,两人很快就回来了,跟随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庾于陵。
“王兄,这是怎么了?”庾于陵看着满屋子人,有些诧异。
王扬轻飘飘地说:“没事,有人找死,我准备成全他们。”
此时童逻主的手下正向童逻主低声说着什么,童逻主惊道:“你看清楚了?”
“看得真真的!那车上有涅阳刘氏的族徽!”
小阿五叫道:“再不认错就没机会了!”
涅阳刘氏乃荆州四大士族之一,童逻主吓得脸都白了,也顾不上多想,急忙跪倒在王扬面前:“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公子,请公子宽恕!”
两名属下也赶忙跟着跪了下去。
杜三爷兀自不信,他明明找人调查过,确认琅琊王氏在荆州只有王泰这一人,这才敢动手,他向庾于陵拱手道:“敢问这位公子是新野庾氏?”
庾于陵瞥了杜三爷一眼:“你是谁?”
王扬不等杜三爷说话,半开玩笑地说:“一个放债的,得了失心疯,怀疑咱们假扮士族,还叫了逻主来抓人。”
杜三爷刚想反驳,说他怀疑的只是王扬一个人,但突然又想,说不定这个新来的也是假的,两人一起配合的!
不对!
涅阳刘氏是用车送他们二人来的。若非士族,郡学怎会派车?
新野庾氏的身份在州府都有户籍可查,不敢公然作假。看此人穿着,说不定是庾家入郡学的学子?
庾于陵向王扬道:“王兄是客,这点事由小弟处理。”
王扬点头许可。
庾于陵也不看杜三爷,走到逻主身前:“你是本地逻主?”
开口生威,和之前与王扬论学时的书生模样完全不同。
“是,小人是营村逻主!”童逻主马上道。
“隶属江陵县?”
“是是。”童逻主开始流汗。
“我现在怀疑这几个人与山匪勾结,你把他们抓回去审一审,吴侓那儿我会递帖子。”
好家伙,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
他怀疑我不是士族,我就怀疑他是山贼。贵族不自证,这招不错。王扬暗暗总结道。
吴侓是江陵县令的名字,童逻主听这位庾公子直呼上司名讳,显得很是随意,心中更惧。可问题是这杜三爷来头甚大,自己怎敢抓他?!
两边他谁也得罪不起啊!
正为难间,杜三爷一笑:“庾公子莫急,想要抓人,不问问我是谁吗?”
庾于陵理所当然道:“我问了,你没说。”
“在下是广源邸店的主人,姓杜。”
南北朝时,存钱物之货栈谓之“邸”。大高利贷者一般有专属货栈供其借贷和收取抵押物,又称“邸店”。而“广源邸店”这四个字在荆州可是大大的有名。
哪知庾于陵挑眉道:“那又怎样?”
“这家人欠债不还,我是来要账的。”杜三爷拿出契约放到庾于陵眼前,不再提怀疑身份的事。
仿佛有默契似的,庾于陵也没有再说抓人的事,而是扫了一眼契约,说:“钱我们带来了。”
若是愣头青,说不定会重提让童逻主抓人的事。但王扬看出情况有异,便没有再逼,只是把一袋钱扔到地上,口中道:
“杜三儿,钱我是带来了,你数数,正好一万三千两百钱。但你这人不讲信用啊,说好三天之后,你这么早来干嘛?”
被琅琊王氏叫杜三,杜三爷也只能咬牙忍了,他看着地上的钱袋,说道:“请两位公子门外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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