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 第208章

作者:西子

偌大的荒野在漫长博弈后归于寂静,我呆滞坐在萆坪里,浑身冰冷僵硬,凝望乔苍朝我飞奔而来的身影,他冲到我面前将我抱在怀中,吻着我额头与嘴唇,我听不到他说什么,眼前只有他微微阖动的薄唇,和他对我伶惜又愤怒的脸孔。

我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甚至我想,我已经死了。

死在这片我男人失踪的土地,死在这片黑压压的,也许这辈子都不会被沉冤,被发现的荒郊。

无法止息的眼泪在我的啜泣里滚落,我拼死抱住他的腰,一刻也不敢松,腹部撕裂般的巨痛卷土重来,我恢复了听觉,听到乔苍大声责骂我,“如果我来晚了,何笙,你知道后果吗?你会死,你死了,我会把金三角踏平,我也会死,你是不是用这个方式报复我,你有没有良心。,,

由不得我说什么,始终藏在暗处寻找时机的跛脚马仔忽然从一侧石坝后翻出直奔乔苍,他手上拿着狙击枪,再次打破寂静长空,无数火光从枪口喷出,一粒粒子弹未曽触及乔苍的边缧,便被他的子弹打偏,呈现完美的弧度在空中击落。

发射出的子弹又小又快,计算它的速度和体积是一件极其困难甚至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事,而乔苍弹无虚发,从未失手。

他压了压对我闯入是非之地的怒火,柔声哄我,“听话,不要听也不要看”

他说完用手盖住我的眼睛,我听到距离我几厘米处发出砰地一声闷响,我嗅到浓烈刺鼻的火药味,我呼吸在这一刻凝固。

一股温热的血浆喷溅在我裙摆,伴随一声男人痛苦的嚎叫轰然倒塌,溅起我面前飞扬的尘土,黄沙。

扑面而来的猩甜气息使我忍不住一阵千呕,他吹了枪口一下,将烟雾散尽,温柔的声音在我耳畔说,“都结束

了”

我缓慢睁开眼,跛脚男人沉睡在树坑里,一动不动。

他大约还是温热的,只是很快他就会变得很凉。

我哭着揺头说带我走,我不要留在这里。

我两条腿已经完全失去知觉,在乔苍的拥抱下才能勉强朝前滑行,风声烈烈,杂萆飘荡,漆黑的荒野山林间,此起彼伏的惨叫与哀嚎。

视线所及之处狼藉遍地,是那些残破的不断蠕动挣扎的身体,鲜血染红了杂萆,染红了石坡,染红了树杈,甚至染红了黑沉的天际。

我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可憎的世界,这些全部幻化为三个月前周容深的战场,也是这样惨烈,震撼,绝望,生与死脆弱无常,没有重来的余地。

我脚下忽然踩住了什么,我以为是弹壳,用脚尖踢开低头看,当我看清那是一截人的手指,鲜血淋漓森森白骨,原本跌宕的心脏更近乎室息抽搐,我瘫在乔苍怀中瑟瑟发抖,他衣服和双手沾满鲜血,用力抱住我,不断诱哄我没事了,有他在什么危险都不会伤害我。

我分不清那些血迹来自于他还是别人,几次想张口询问,却发现自己吓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我这辈子见过人性的丑陋,贪婪,奸诈,也尝过社会的黑暗,不公,凉薄。唯独没有见识过这样的生死决斗,虽然这片地带时常战火连天,可我从不曽涉入其中,我以为金三角不过是贩毒,嫘娼,罪恶交易的源头,它真实残忍的面目,令我大吃一惊。

这是人间炼狱,是万人坑。

当我真切踏过脚下每一寸土,我觉得自己做了一场这辈子都无法遗忘的噩梦。

我们走出刚才交火的土坡,贡毛把一辆最完整的面包车开过来,打开车门将我送上去,乔苍让他清点人数,他带着一拨马仔离开不多时回来,“我们伤了九个兄弟,死了两个,老K死了十三个,几乎每个人都挂了彩儿,黑狼和老K不见了”

乔苍嗯了声,“找个死士,把消息散播给缉毒大队,到这里收尸,死士的家人你看着安顿,不要亏待。”

黄毛点头,又一S鉍S不在乎说,“金三角每年死十几万人,毒贩、瘾君子和条子都有,连妓女人质也不少,这他妈算屁事啊,才死了这么点,九几年泰国头目带领的人斗死了七十多个,还死了三个卧底,到现在不也没破案吗。毒贩子死了条子还清静呢,报不报信儿无所谓,早晚闻着臭味就找过来了。苍哥要是不想惹大麻烦,我明天安排下。

贡毛钻入驾驶位,其余马仔也纷纷坐进车里,老K的手下不敢过来,躲在远处看,等我们全部驶离上了公路,身后停泊的车灯才接连亮起。

乔苍为我擦拭脸上的灰尘与汗水,车厢昏暗的灯光下,我嘴唇青紫,面孔不是饱受惊吓的苍白,而是尽失血色的惨白,他掌心贴着我额头探了探温度,发现我不烧,他让我说话。

我张了张嘴,哭腔从鼻子里溢出,“孩子…”

他脸色顿时有些变化,他视线下移,看清我腿间快要千涸的血迹时,瞳孔猛地一缩,生死当前也无动于衷从容不迫的乔苍,那张永远云淡风轻的脸孔,终于露出一丝从未出现的恐慌。

他伸出手触摸我腹部,带着隐约的轻颤和无措,他触摸到温热的,说不上隆起还是平坦的肉,他双眼忽而猩红,朝黄毛大吼,“去医院!最近的医院。”

我在一阵刀绞般的剧痛里失去了知觉,哏前一丝光线是被云朵遮住了一半的月亮,透过车窗洒入进来,映照着乔苍的眉眼,他理红的瞳仁存在于我晕厥前最后一秒记忆中。

我不断颤抖,不知是疼还是冷,或者是恐惧。

我清酲过来的霎那,发现自己走入苍茫的霎气深处,白色的尘烟飞扬,将整个世界变得没有天日。

他站在一棵榕树下,穿着染血的警服,正面无表情凝视我,胸膛里插着_把匕首,他应该非常痛苦,才会有那样苍白的一张脸。

我惊情住,朝他飞奔而去,榕树在我逼近的过程里忽然变成一座悬崖,他就站在悬崖边上,随着我的奔跑而后退,直到他半R脚都踩空,吓得我不敢再动。

我哭着向他伸出两只手,颤抖的,枯瘦的,没有血色的手,“容深,你还活着吗,他们说你没有死,他们说黑狼就是你”

这是我记忆里英姿舰爽温厚美好的容深吗,他身上没有一处是完整的,狼狈而凄芜,刺痛着我的心脏。

"何笙。,,

他喊我名字,“回去,回到你应该去的地方,永远不要再来这里”

“你和我一起回去!”

我朝他声嘶力竭大吼,“我来这里闯了一趟鬼门关,差点送了命,我已经什么都不顾了”

他看到我腿间的血和身上的青紫,脸色忽然变得严肃,“如果你不听话,我会彻底忘记你。”

我嚎啕大哭,“我不要你忘记我,我要你跟我回家!”

他身体四周散发出一圈光环,从很浅到很深,仿佛巨大的傳炉,几乎灼伤了我的眼睛,他张开双臂开始后仰,而他身后是万丈悬崖,我失声惊叫朝他奔跑,试图抓住他的手将他拖回来,然而我太慢了,我根本跑不过他下沉的速度,我眼睁睁看着他坠落悬崖,被池水里厚重的雰掩埋。

“不要!”

我胸腔一阵激荡,重重回响着这一声,只是没有力气吼出喉咙,我不安分颤动,漆黑的世界之外,刺目的白炉、灯将我惊酲。

我有些痛苦睁开眼,入目是一片洁白的墙壁,洁白的床,洁白的每一处,有人烟的气息,呛鼻的药味,又是一场噩梦梦,只是梦。

我长舒一口气,绵软无力的四肢好像经历了一场缠斗,湿涔涔的额头流淌下水珠,分不清是我痛苦至极的哏泪还是汗水。窗纱在日光里浮荡,玻璃敞开,一簇紫红色的树叶延伸攀爬进来,落在髙髙的阳台上。

我看到两抹人影伫立在窗前,他们全部背对我,我认出其中一个,艰难朝他伸出手,想要喊他,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正在我舔舐千裂的嘴唇时,黄毛的轮廓也在我视线里变得清晰。

“苍哥,条子已经去现场了,云南省公安厅和缉毒大队都去了,一共五十多个人,咱这边顶包的有三个,我都安顿好了,事儿不大,因为没有条子牺牲,死的都是毒贩子,估计判七八年,咱想法子买动下,三五年也就出来了

乔苍嗯了声,“缉毒总队安排进去的人,为什么失联。”

“被条子发现了,条子清楚咱们训练出来的人牙口都紧,任凭怎么上刑也不会吐口,干脆派出执行一个解救人质的任务,绑匪身上有冰毒,有弹药,直接引爆了,咱的人,绑匪,人质一个没活。”

乔苍掌心掂着_只银白色玉石打火机,他轻轻旋转把玩着,“老K在金三角的势力,波及几成”

“西双版纳一代有两成,中緬交界有一成,市区贩毒的黑市和地下组织,有大概一到两成除了咱们和泰国老大,老K的势力最广,基本上咱不在的时候,这边毒网他说了算。”

黄毛想了想,“黑狼…”

他说话的同时余光不经意瞥向床头,看到我睁着眼睛在看他,黄毛立刻住口,戮了乔苍手臂一下,扬起下巴示意他转过身,乔苍的脸孔落入我哏睛里,他说酲了。

我点头,他脸色陡然一沉,“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吗。”

我不由自主僵直身体,生怕听到噩耗,几乎连呼吸都不敢。

“我如果晚一分钟,车开出我视线,我即使在金三角布下天罗地网,也未必找得到你,等找到你很有可能已经是一副尸体。你以为老K和你以往接触的男人一样吗,他手上人命很多,不差你一条。”

乔苍一身煞气朝我走来,他居髙临下俯视我,“你想陪他去死,问过我肯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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