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夏窃神权 第275章

作者:码字手痛

第357章 天下皆白,唯吾独黑

  轰隆一声闷雷在墨城上空炸响,粗状的白色雷霆在夜幕中贯通,就像是黑暗之中裂开的一道白色缝隙。

  墨城巨大的地脉系统似乎受到了天空中雷霆的影响变得忽暗忽明,小酒馆们欢声笑语一滞,不少人下意识通过窗户看向天空。

  他们能够看到那厚重云层裂开后深邃的苍穹,巨大的月轮透过云层的缝隙,从天外落下光辉,穿过看不见的薄雾,形成一片淡蓝色的光,刚好透照在面前几条街区,让周围的一切显得格外空濛神圣,也让地灯光辉暗淡至极。

  酒馆的老板担心客人们提前离开,笑道,“凭空炸雷,没下雨!”

  面馆之中,这里道统形成的河水已经隔绝了内外,一幅幅墨家施展兼爱的画面在周铁衣话语的冲击下如同浮光掠影,就像是河水流动时荡起的浪花,虽然如梦似幻,但终归只是虚妄。

  墨家巨子俊美至极的脸庞不再充盈着白光,而是和地灯一样忽暗忽明,连带着环绕他的一朵朵浪花开始破灭。

  “道统反噬!”

  李剑湖第一个反应过来,低声说道,而后他目光惊骇。

  因为他经历过浩然正气反噬,所以事后儒家大儒给他讲解过一些关于道统的知识,一些关于修行最上层的隐秘。

  而眼前的墨家巨子,就因为周铁衣一番话直指墨城本质,让墨家巨子心神产生动摇,开始怀疑墨家的理论根基,这就像当初自己在怀疑自己心中的正义到底是不是正义一样。

  听到李剑湖这句话,在场众人表现各不一样。

  孙士恒首先想要扑向近在咫尺的周铁衣,捂住周铁衣的嘴巴,“别再说了!”

  墨家巨子的徒弟墨俭轻叹一声,眉目微垂,露出如释重负的感觉,仿佛印证了自己心中一些所学的猜想,知道了为什么他们墨家的学问自诩为兼爱第一,但永远都无法真正走出墨城,只能够让百姓向往,却连像儒家一样治理天下都做不到。

  玄蝉在震惊之余,脸上浮现惊喜,他们公输家这么多年被墨家压着一头,不就是墨家说他们有技无道吗?

  但今日经过周侯讲解,才明白墨家所言的兼爱也不过如此,也就只是唬了他们公输家几千年罢了!

  若今天周侯这番话传出去……

  玄蝉刚想到这里,就脑内震颤,全身激灵。

  鲁师若听到这番话,一定会兴奋地几天都睡不着觉吧!

  ······

  一时间浮生众相,各自不同。

  墨家巨子看到扑向周铁衣的孙士恒,他只是目光落了过去,在这片道统演化的空间之中,孙士恒就和周铁衣有千万里之遥。

  “让他说!”

  墨俭想了想,对周铁衣拱手道,“我们听闻周侯在天京施展‘奢侈税’,并且订立法条,当时我们墨者讨论,周侯‘奢侈税’应该和我们墨家‘兼爱税’类同,不过更为狭隘,现在看来,周侯恐怕另有心思,可否讲解?”

  周铁衣看了一眼墨俭,心道墨家有自身的局限性,但并不是墨家的人笨,他们只是因为学说本身的阻碍,所以墨守成规罢了,这就是封建经济下,以小手工业者为主的墨家本身的局限性,革命不彻底,就是彻底不革命,只顾着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看似兼爱天下,这么多年,也就兼爱了一座墨城,成为墨家的精神归宿。

  周铁衣看向墨家巨子,您老可悠着点,别动摇道统,我还指望着您给我挡枪呢。

  于是他拱手对墨家巨子说道,“请回其本。”

  墨家巨子露出深思之色,周围道统晃动之感减弱。

  “何为本?”

  周铁衣问道,“天下财物,可有定数?”

  墨家巨子再次思考周铁衣这句话,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他想要说对,但好像又不对,但他想要说错,但好像又不全错。

  周铁衣笑道,“何为财物?”

  周围的人也随着周铁衣的话开始思考,简单如李剑湖,第一时间就想到铜钱,银子,金子,这就是最直观的财物。

  那么天下的银子,金子是一个固定的数值吗?这个问题他以前没有想过,现在重新想来,一时间觉得有些纷乱,就算是圣人,也无法完全统计天下的银子,金子有多少吧?

  忽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结合山铜府的实际回答道,“铜应该会越来越多的吧?毕竟我们山铜府的铜矿已经开挖了好久,好几座山都被挖空了……”

  说到这里,他又不自信起来,因为这只是人在用的财物,不是天生财物,若是天生财物,那么就应该是一个定数,因为人只是把山里的铜挖出来,变为市面上流通的铜板罢了,并没有额外增加新的铜出来。

  墨家巨子长考了一下,回答道,“对人有用,可称之为财物,所谓物尽其用,人借物力。”

  这也是墨家的基础主张之一。

  周铁衣笑道,“所以财物的核心讨论应该首先放在人类社会范畴,而不用放在宏观宇宙之中,亿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既然是人类社会范畴,那么财物就有两个最主要的特点,生产和分配。”

  “天下财物,皆有定数,这句话是对的,因为这是指分配,就比如我们眼前有一块大饼,无论饼做得再大,也是我们眼前这些人分,每人取得的份量占饼的总量是一个固定的值,所以才有人不患寡,而患不均的说法,因为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所以天下战争,伤害,莫不是源于分配不均,因为只要杀了人,分饼的人少了,自己自然就得到的多了。”

  墨家巨子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连带着他动摇的道统都渐渐平息了下来,“那生产呢?”

  “生产自然没有定数,只有不断解放发展的生产力。”周铁衣道,“这一点墨家,公输家最深有感悟吧,有了技术的加持,那么就是能够更快更好地栽种,凿井,织布……”

  孙士恒经过最开始的担忧,愤怒,如今也渐渐听进了周铁衣的道理,他反而困惑了,“那我们墨家两样都做好了啊。”

  周铁衣笑而不语,而后看向墨家巨子,“巨子,你认为问题出在哪里?”

  墨家巨子周围的道统再次变化,周围演化出周铁衣收纳奢侈税的画面,一个个富商缴纳的财物如同银山银海,化作灿烂的金属光辉,但这些光辉却不汇聚在周府,而是流向了两个地方,一个是诛神司,一个是火车商会。

  诛神司是政治上的事情,他能够看得懂,今天流向火车商会,他才看明白。

  “分配的财物核心不是‘节用’,‘平均’而是‘再生产’。”

  周铁衣笑道,“人之所欲如沟壑极渊,望之不见其底,天下之人莫不视之为大害,吾独视之为大善,有人心之沟壑极渊,方能觉察宇宙之无穷,否则如蝼蚁般逡巡于田地,佝偻于三餐,又何意于天生我灵。”

  “道家之言不足吾学,佛家之言不足吾学,儒家之言不足吾学,墨家之言亦不足吾学。”

  “所以从生产到分配的核心应该是不断解放发展生产力,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精神需求,在这个过程中兼爱公平只是相对的,节俭克己只是暂时的,一旦不利于生产力发展,不利于创造更多的社会财物,都不足为道。”

  众人看向周铁衣。

  天下诸家,皆不如吾学,这是好大的气魄!

  但他们思考刚刚周铁衣提出的整个论点,确实似乎只有承认人心沟壑难填,承认人的欲望是不断增长的,才能够解释自己看到的一切。

  而无论是道,佛,墨,儒,这些主流的九家,都强调人要克制内心的欲望,强调欲望是大害,是阻碍归真,涅槃,兼爱,立德的根本。

  墨家巨子轻叹一声,“天下皆白,唯吾独黑。”

  他虽然还在思考周铁衣这番理论,虽然还不完全认同周铁衣这番理论,但单单是这份气魄,就让他想到了典籍之中记载的古圣墨子。

  墨俭认真思考,问道,“那岂不是贫者越贫,富者越富?”

  周铁衣反问道,“那能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精神需求吗?”

  墨俭回答道,“不能。”

  周铁衣摊手道,“这不就简单了,这句话实际上是包含了两个方面,从生产到分配,这才是人类社会财物整个过程。”

  墨家巨子低头思考了很久,然后抬头,看向周铁衣,问道,“何谓‘人民’?”

  李剑湖惊讶地抬头,看向周铁衣。

  因为墨家巨子这个问题周铁衣之前也问过何启功,当时自己还回答过‘天下人人皆可为士’,但周铁衣说不对,天下人人皆可为士,不代表天下人人皆可为民。

  自己和崔先生,老师之后讨论了很久,但都没有得到答案,今天墨家巨子居然又反问了这句话,顿时让李剑湖有些兴奋不已,他有预感,这才是周铁衣整个道统的核心。

  何为民!

  周铁衣笑了笑,观看周围墨家巨子道统稳固后的景象,“我还在想。”

  墨家巨子坐在位置上又思考了良久。

  那虚幻的墨家道统如同退去的潮水般消散,天空中那轰雷之后,裂开的云幕也没有合拢,无形的力量推着两边厚重的云层漫散开,露出悬空但却并不圆满的明月。

  整片冰蓝色的月光从天挥洒而下,如同九霄上垂下的丝带,在黑暗的夜幕中格外醒目,笼罩整个墨城,让这里一切都显得如梦似幻。

  墨家巨子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来,问道,“节用,真的会限制再生产吗?”

  周铁衣笑道,“巨子,若你只生活在墨城之中,会想到要发明飞鹏吗?节俭,苦难有意义,值得被尊重,但他们的意义在于过程,在于通过苦难能够看到幸福,在于通过节俭能够积累,创造更多的财富,我们不能够要求百姓只看到过程,而不让他们享受结果,若只是让他们看到过程,压低他们的欲望,那么我们和世家有什么区别?”

  “所以节俭和苦难值得被尊重,但却不值得被歌颂。”

  墨家巨子又思考了一会儿,伸手抚摸向腰间象征着巨子身份的‘尺规’,周铁衣看了一眼,笑道,“怎么巨子也在乎俗礼了?”

  墨家巨子闻言,哑然一笑,放下手,“确实,若行大道,若能够达成你口中那个‘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精神需求’的世界,无论在哪一家,都无有不同,何须以巨子之位挟人。”

  周铁衣脸色一正,“我虽有道统之基,但行路难,多曲折,未必是我能够走到最后,所以无论道,佛,儒,法,墨,我皆可学之,诸家也可从我这里学之。”

  “就比如墨家之道,就完全错了吗?大道殊途同归,墨家‘任侠’,‘非命’,‘天志’,‘兼爱’都是我道途的补充,很多时候在我道统无法兼顾实现理想的时候,说不定墨家会补充找到一条更好的路。”

  说罢,他拉过旁边的李剑湖,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小子和我一直唱反调,还修劳什子的浩然正气,我为什么留在身边,因为我要以他为镜,看看自己道途的缺陷,若没有缺陷,这很好,若有缺陷,这更好,因为不明己失,不知己得。”

  听到周铁衣这番出自肺腑之言,李剑湖既骄傲地挺起胸膛,自己以前崇拜的人果然没有错,只是自己愚钝,才误解了周侯。

  而后他又有些羞愧地说道,“不怕周侯笑话,我本来是想要当周侯的亲卫长……”

  周铁衣伸出手掌,制止道,“这位置你要争,可有人不愿意啊!”

  他带着笑意看向天空,六千里外,因为阿大等人正在凝聚罡气的关键时刻,所以他就将他们留在了兵冢,估计要到九月中旬,他们初步凝罡之后,才会乘坐飞鹏来山铜府。

  李剑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周铁衣笑道,“好好修你的道,多向墨家巨子请教,他当年可是破了飞剑术道统,今日见道统重建也是一番趣事。”

第358章 《论财货》

  墨家巨子重新戴好玳瑁眼镜,那眸子中的星辉稍显黯淡,不过他脸上的精气神却更足了。

  他看向周铁衣拉到身边的李剑湖,认真看了看,又看向秦羽,玄蝉等人,感叹了一句,“璞玉之辉。”

  若是在见到周铁衣之前,他见到这几块璞玉,一定会高兴不已,就算不是一派之人,也会教导几句,但见了周铁衣之后,他对自己教导能力忽然产生了怀疑,于是笑道,“修行的事情上,我还是能够指点几句的,其他的道理,我还要学。”

  随后他看向周铁衣,在心里叹了一声,若日月之辉。

  他明白周铁衣刚刚的理想很美好,甚至比他们墨家建立的墨城更加美好,但是这么美好所需要经历怎么样的艰辛呢?

  苦难和节俭不值得被歌颂,但苦难和节俭是客观存在的现实。

  他们墨家花了上千年,也只是建了一座虚幻的墨城,周铁衣如果要实现他的理想,那么要花多久,要经历多少苦难?

  所以周铁衣说他也许走不到最后,墨家巨子知道这句话是真的,提出理念的人不一定能够看到理念开花结果,一如诸子百家的圣贤。

  他转头,看向玉京山的方向。

  墨家尚贤,故选天下之贤可者,立为天子。

  不过这终究只是一个理想,墨家从来没有真正实践过这一步,甚至墨家学说自己都故意忽视这一句话,因为这句话根本没有实践的根基。

  因为即使是圣皇在位之时,也没有退位让贤的说法,更遑论之后五百年的南北五国战乱之时。

  如果墨家推崇,那么墨家就要参与到争天下的角逐之中,只有用暴力推翻原本的天子,才能够确立新的天子。

  但是这种暴力推翻政权,夺取政权的理念又和墨家的‘非攻’有一定的冲突。

  墨家的非攻强调的是反对不义之战,并不是反对战争。

  但如何定义‘不义’,会不会让自己的‘正义’成为‘不义’?

  最终会不会导致一切以力量论的社会?

  所以这么多年,墨家自己都在纠结于这个问题,根本没有找到一个妥善合理的解决思路。

  也就是墨家本身源自于小手工业者的局限性,以天真的乌托邦式的构想,强加于一个以人不断增长欲望的社会之上。

  但这个世界墨家厉害的一点就在于,他们真的能够建立起墨城这一座城。

  所以这座城既是墨家思想集大成的体现,也是墨家故步自封的牢笼。

  正是有了墨城这个案例。

  所以天下人都觉得兼爱税是对的,墨家兼爱税跳过再生产的过程,直接用来分配的方法是对的。

  墨家也以为自己这条路是对的,只不过天下人太蠢,太多欲望,所以才一直无法达到大爱的境界。

  于是墨家越发强调节俭,强调克己,如果不是还有公输家的六环城在旁边做个对照组,逼迫墨家在机关术上不断取得进步,就以周铁衣今天看到的,墨家巨子还在使用一千年前的械力驱动机关车来彰显平等大爱的理念,那么墨家的思想也会被禁锢在一千年前。

  墨家巨子看向周铁衣笑道,“我想要举办一场墨论,请周侯讲道。”

  墨家本身也擅长辩论,甚至能够克制名家。

  而墨家所谓的墨论和玄都山的‘罗天大醮’一样,那是极为隆重的仪式,要召集天下墨学年轻一辈回归。

  墨论的主讲者在地位上,甚至超过道家罗天大醮的首祭,是真正的讲道者,是让天下墨者学习你的道统。

  这个机会,即使三品,乃至二品修行者都求之不得。

  周铁衣思考了一下,说道,“时机未到,我尚未登临三品,讲道何用,况且我的理论还在实践中,巨子等看到我的理论有了初步开花结果之后再开墨论也不迟,相比于墨论,我更在意的是巨子愿不愿意改变。”

  墨家巨子思考了一下,“什么改变?”

  周铁衣露出狐狸般的笑容,“比如将收到的兼爱税用来新建几条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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