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官有令 第72章

作者:裴不了

  午饭没吃到,拉着曹义还费了不少力气,将他送回皇城脚下,梁岳赶紧就回去了。

  皇城脚下,都不能说皇城根儿。

  不过好歹事情都说完了,饮马监的人手都已经开动。现在一方面是等他们后续的进展,另一方面梁岳自己也得努力,他准备自己去寻一下张行楷搜集过的罪证,这一点是饮马监不太关心的。

  他们的主攻目标还是溪山会,查工部也只是顺便,为了挖出里面藏着的钉子。

  不过在那之前,他先去了一趟诛邪司。

  今天上午陈举和逄春来诛邪司报到,不知道他们两个能不能通过考察。出于避嫌,梁岳并没有陪他们一起到来。

  等进了诛邪衙门,就看到陈举正在院子里对着一朵小花儿浪笑,“哎呀,许姑娘你年纪这么小,我就叫你一声妹妹啦。嘿嘿,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啦。”

  “你干嘛呢?”梁岳上前纳闷地问道。

  “我在跟许妹妹聊天啊。”陈举看着眼前的花草说道。

  “许姑娘?”梁岳瞄了一眼,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

  许露枝是陈素的弟子,学的是阴阳一脉神通,会些幻术是最基本的。估计是被陈举骚扰得烦了,才略施小计。

  陈举这个修为,一点障眼法足以迷他三天三夜了。

  “那你俩唠着吧。”见谢文西在正堂,梁岳也不耽误陈举,又迈步进了大堂。

  “你这两个朋友都还不错。”一见面,谢文西便笑着说道。

  “真的?”梁岳笑了笑,“谢主事你也不用看我面子说好话,其实我都知道,他们立场上固然没问题,智慧和品德上肯定还是有欠缺的。”

  “这无所谓。”谢文西摆手道,“这个姓陈的能力上差了点,不过他说他每个月不用领月俸,还可以给诛邪司捐点钱,我想让他进来也不是不行嘛。”

  噗。

  付费上班啊。

  梁岳回头看了一眼陈举,原来跟花花草草说话还是花了钱来的。

  “那个叫春的。”谢文西激动地竖起大拇指,“他居然有一副仙体!”

  “什么?”梁岳惊讶道:“大春有仙体?”

  虽然之前就知道他一练功就能梦见老头儿这件事有些离奇,觉得他颇有些神异在身上,可也没想到居然那么高。

  毕竟他的天赋和悟性都不是很明显。

  谢文西介绍道:“这种仙体称为霸王体,是天生的神将种子。”

  “不过他的情况也有些奇怪,天生将种是藏不了的,一落生就异于常人。可他却不显山不露水,头脑也有些不灵光,若不是方才我们仔细检查了他的体质,可能还发现不了。”

  霸王体……

  天生神将种子……

  梁岳内心浮现出大春的身影,总觉得很难和仙体这样的字眼联系起来。在记忆中搜寻时,大春小时候好像也是普通的傻大个儿。

  会不会也和悟道树有关系?

  其实这棵树的树魂一直在平安巷子下面,所以巷子里的孩子很容易天赋异禀?

  想来是有这个可能。

  那现在悟道树就在自家里,待久了该不会娘亲都生出一副仙体吧?

  “那大春现在去哪里了?”梁岳又问道。

  “他回家找他娘去了。”谢文西笑道:“他说要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他娘,然后再告诉你。”

  “可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梁岳也笑着说道。

  ……

  在诛邪衙门转了一圈,没看到闻师姐,也没发现有什么事情要做,他便又骑着马溜达出来。

  一路来到龙牙帮总堂所在的洪家,通报去找了一下白止善。

  这位豹堂堂主很快就被叫了出来。

  看到梁岳以后,他的目光中带着明显的艳羡。

  “听闻梁都卫高升成为梁大人了,果然是年少有为,意气风发。”白止善拱手道。

  当初听到梁岳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小从卫,居然这么短时间里就成为了七品伴读。

  白止善心中默默感慨……除了自身的努力之外,还得是有一个好爹啊。

  “运气罢了。”梁岳也拱手施礼,“今日来找白堂主,还是因为张行楷的事情。”

  “行楷?”白止善怔了下,“他的仇不是报了吗?”

  下手谋害张行楷的张夫人与秦有方都死了,在查不出幕后主使的情况下,他们也确实没法再做什么了。

  “可是他的心愿还没了。”梁岳说道:“他临死前给你写信,不就是希望能够将工部的罪证公之于众吗?可现如今,卢家还好端端的在那里。”

  白止善左右看看,又拉着梁岳走远,这才说道:“梁大人,那罪证工部也一直在找,你们也在搜查,可谁也找不到啊。”

  “我不久之前想通了一件事情。”梁岳突然道。

  他先抛出了一个疑问:“张会长既然写信给你,询问你证据是否应该拿出来,可他又为何选择在前一天假死?假死之后再四处行动、与你会面,这肯定会增加暴露的可能,明明可以提前一天做这件事的。”

  这个疑惑确实困扰了梁岳一段时间。

  “嘶。”白止善陷入沉思。

  “我有一个猜测,有没有可能他压根没有想见你。”梁岳说道:“他只是想把那份证据交给你,由你来决定要不要公布出来。可是由于他在被监视,他自己也意识到了,所以没有办法说得太清楚,否则证据就传不出来。”

  “你的意思是……”白止善推测道,“那封信里暗藏玄机?”

  “如果在他知道那封信可能会被人看到的前提下,那他在里面一定藏了一些什么信号,是别人看了没有问题,可是你一看就会懂的。”梁岳道。

  当时那封信他也看过,大概就是描述张行楷内心的挣扎,约白止善在城南十八里外望山亭会面。

  梁岳同样没有看出任何问题,可如果猜测的没错,那白止善应该能懂里面的一些信息才对。

  之前他还怀疑是不是白止善对自己有所保留,今日这才来此一问,不过看样子并不像。

  “他藏在信里的?”白止善的神情忽然像是中了一箭,哑然片刻,才发出声音道,“啊,我知道了……”

第96章 同窗

  城南十八里外,望山亭。

  这是一座位于山峰顶部开阔处的小亭子,不大,但诚如其名。一眼望过去群山俯瞰,尽在囊中。

  山风浩荡扑面,有几百里外神江的湿润气息。

  白止善将梁岳带来此处,遥望远山,微笑着说道:“这就是他约我见面的地方,我们的书院就在对面山峰的半山腰,名叫做半山书院。现在已经停办了,我三年前去看过一次,杂草丛生。”

  梁岳看了看旁边的亭子,道:“这里不像是能藏东西的样子,如果有人能看到他的书信内容,这里肯定也都被搜查过了。”

  “不是这里。”白止善露出一种沉浸在回忆里的笑容。

  “那时候我们两个是书院里功课最好的,彼此之间惺惺相惜,却又彼此竞争,历来院考都是我们两人在争第一名。”他缓缓讲述道:“我们常开玩笑,鼓励对方少学多玩。”

  “半山书院比不得剑道书院,能修行儒道神通之人极少,不过寥寥三两之辈,我们经常互相约着一起练习御风。就从这望山亭起始,依着山路向前,有茫茫的田野,那里摔下去也不会疼。”

  “有一次他约我来这望山亭御风玩耍,也说在这里等我。我到了却发现他不在,等了半晌之后,我怒气冲冲去找他,才发现他偷偷躲在书院后山的坡顶背诵经史文章,好生狡诈。”

  “呵。”梁岳闻之也是一笑。

  果然是一起同过窗。

  好友玩乐的叫嚷使我安然入睡,好友翻书的微响让我彻夜难眠。

  “这件事便成为了我们之间的一个小典故,经常会提起。半山书院的日子,我们俱是意气飞扬、满怀壮志,日子过得很快乐。”白止善的笑容慢慢又收敛,“可临近那一年科举之际,他因家中获罪,流放越州。”

  “而我因为不肯为权贵子弟代考,直接被诬陷抄袭,逐出考场,永不录用。”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山巅的风打乱鬓发,他的眼中依稀有点点星芒。

  好像眼前的人不再是龙牙帮豹堂堂主白止善,而是半山书院的年少俊彦白子善,与他惺惺相惜的挚友一同,在这亭前对群山宣扬着济世救民的理想。

  少年意气,挥斥方遒。

  “行楷啊。”白止善叹息一声,“我们终究还是没有再见过,我留在神都,他远赴越州,可是十几年过去了,经梁大人你提醒我才发现……原来我才是走远的那个,他才是留在原地,没有动过的人。他还记得当初的故事,可我险些就忘记了。”

  梁岳沉默不语。

  那两人当初就和他现在一样的年纪,大概也有着与他差不多的理想。

  他们都撞到了属于自己的南墙。

  活着的那个变了,不变的那个死了。

  自己以后的路途大概也会有这样的艰难。

  那自己会变吗?

  或许要到了抉择的那一刻才知道。

  他也长舒一口气,道:“那他给你留下的东西,应该就在他当初偷着背书的地方吧?”

  “去看看。”白止善站起身,御风而起。

  梁岳骑乘踏雪龙驹,追上去丝毫不费力气。

  不过大黑依旧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看起来随意迈动几下腿脚,虽说不会被落下,可也没有那种全力奔腾的力量感。

  梁岳有些纳闷,在原野上驰骋都提不起兴趣吗?

  那你喜欢哪里?

  一路来到对面山峰。

  半山腰果然有一座荒废的书院旧址,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在书院后山的坡顶,有一块光滑的青色巨石,上面能坐三四人的大小。

  “就是这里。”白止善指道。

  梁岳上前推了一下,这巨石果然有些松动,根基不稳。

  他浑身发力,轰隆隆将巨石推开,下面正有一个方正的小坑。坑里正躺着一枚玉简,和一封书信!

  信上写着几行瘦骨嶙峋的字。

  “子善吾友。”

  “一别十余年,伱我沧桑,不知心意。”

  “若你依旧诚心为卢家所谋,那储物玉简中的东西,你交予他们,可换取一世荣华。若你不忘当年望山亭前旧话,替我将此物公之于众,可如愿矣。”

  “恕我大费周章,只因时境艰难,不知明日生死,望还有相见之日。”

  “张行楷留。”

  ……

  “看来张会长就是预料到危险,才会假死脱身,虽然对于这个计划也没有十成把握,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夫人。在那之前,他决定将这些证据托付给你。”梁岳缓缓道:“可他没想到在那个组织之中,他的夫人也同样身不由己。”

  “唉。”白止善望着书信怔怔出神良久,才又捧起那枚玉简。

  他将玉简之中储存的物品取出,发现是厚厚的一大摞书册。

  梁岳与他一同翻看。

  上面记述了卢家在越州亏空建造款项,致使堤坝不牢,江河年年泛滥,两岸百姓深受其苦。工部却因此可以年年拨款建堤,成为一个源源不断的款项。

  开山建路、修缮官道亦是如此,修建官道的商号都是工部定好的,钱款给出去立刻就会有七成返到官员手中。商号自留一成,用剩下的两成修路,自然只有表面样子,年年破损。这样反而可以常坏常修,财路不绝。

  越州建新城,打造城池过程中强征南乡国旧民,将本应付给的民夫钱款侵吞,致使南乡旧民生怨,十余年来造反多次,大量百姓无辜身死。因为常有民患,建城进度也多拖延了数年,朝廷拨款屡次增加。

  一桩桩、一件件,数之不尽。仅是越州一地,所犯之罪罄竹难书。

  可凭这些可能还不足以扳倒卢家,毕竟皇帝手握饮马监,对于越州发生的这些事很难说他被蒙蔽了多少。只能说如果换一个人执掌工部可能还要更差,卢远望这些年才能坐得安稳。

  最具杀伤力的应该是后面记述的钱款流向。

  卢家攫取大量利益,都用来输送给朝中官员,让他们在朝野上下为六皇子美言造势,煽动舆论,左右争龙之事。许多官员因此上书,已经算得上是欺君。

  想来卢家最怕的,就是最后这件。

  身为皇亲国戚,一切尚且安稳的情况下,皇帝不会忌讳你贪腐。可如果你已经可以左右朝野论调,蒙蔽皇帝的视听,那就是很危险的事情了。

  白止善说道:“行楷看似给我留了一个选择,但是我根本没有选择,不论是为了他还是为了当初的自己,这份证据我都要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