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官有令 第327章

作者:裴不了

第67章 归海

  勤政殿中,青烟袅袅。

  宫人换走兽嘴铜炉中的煤炭,之后不敢抬头,匆匆离开。内厅的屏风后透出一个清瘦的背影,正在与案后的皇帝交谈,每次他来的时候,殿中的阵法都会开启,外厅听不到里面的一点声响。

  说明他与陛下说的都是九州机密要事。

  当然,这次他们在聊什么,倒是不难猜到。

  梁辅国刚刚回归朝堂,就对镇国尚书出了一拳,陛下在这时将此人召进宫中,谈论的自然就是这件事。

  此时与牧北帝面对面交谈的人,名叫沈归藏。

  他父亲是前代右相,自幼与牧北帝一同长大,曾经也是东宫伴读,十四岁参加科举夺得状元。

  但是为了避父亲嫌,他选择不入官场,隐姓埋名转而从商。几年间便将产业遍布四海九州,此时才刚刚弱冠年纪。

  恰逢先帝驾崩,牧北帝仓促即位,九鞅大举进犯。

  此时朝堂动荡,很多人都不支持发起大战,都建议与九鞅议和,损失一些利益,将后方梳理稳定再说。

  摇摆不定的时候,牧北帝也是与沈归藏见了一面,之后才毅然定下年号牧北,发兵迎战。沈归藏散尽家财全部捐作军费,后来御驾亲征的时候他更是作为军师相随,献出了很多重要的计策。

  可以说牧北帝早期的每一个重要举措,都少不了沈归藏的参与。

  在西北大战之后,牧北帝论功行赏,沈归藏排在前三名,位次比他老爹沈相还要靠前。不过他依旧是不要任何封赏,只讨了在白鱼山的一片地,盖了一座山庄,此后行踪渺渺。

  庄名“归海”。

  布衣入朝,复归于海。

  宫中老人大多都有共识,这个人再进宫,就说明陛下又有了拿不准的事情。

  “陛下用梁辅国,不就是看中他这一点吗?”沈归藏的声音慢悠悠的,回荡在屏风之后,“锋芒毕露,一往无前。”

  “他在给朝廷拔疮这件事上做得很好,虽然有很多不合规矩的地方,但都于国有利,这是事实。”牧北帝沉着眉,目光深邃,“可是如今他把火烧到了军中……”

  “陛下担心的是如果动了镇国尚书,会引起军中动荡吧?”沈归藏直言道:“若是陛下完全不想动他,根本不必召我商议了,早些时候就该在朝堂上驳斥梁辅国。”

  牧北帝沉默了一下,方才道:“太子年轻……”

  “其实太子已经不算年轻了,陛下。”沈归藏微笑道,“当初您继位的时候,可比他的年纪小多了。”

  “可是他的处境会比我更难。”牧北帝道。

  “确实如此。”沈归藏颔首道,“所以有些事情虽然要冒风险,可是不得不做。”

  “军中是否会动荡,此事不好捉摸,还是得看军中的反应。陛下何不召集神将,聚在一起拿出此事的结果?若是支持镇国尚书的多,那自然不好轻动,可万一……支持梁辅国的更多呢?”

  ……

  梁岳封爵,自然是值得庆祝的事情。只是结合他现在的处境,并不适合大肆操办。

  就不说要死的人心情不应该太好,如果你现在因为爵位大摆宴席的话,那过几天你人没了,还得再摆一次。

  来的亲朋好友就都得随两份儿礼。

  大家的心情也应该不会太好。

  所以只是在梁家内部,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饭,也就算是庆祝了。

  应该同样是考虑到他寿元将尽的问题,也没有什么亲友前来祝贺,第一个前来道喜的人,居然是齐应物。

  “齐兄。”

  梁岳将他迎入家中,如今梁家宅邸宽阔,悟道树藏在后院,气息不显,也不担心进来人会发现。

  “恭喜梁兄封伯爵位。”齐应物微笑道,“过几日丹鼎派替你解了丹毒,到时再请大家一起来为你庆贺。”

  “一定的。”梁岳也笑道,“我前两日去了面壁寺,古池禅师说我命里完全看不见死劫,寿命长得离谱呢。”

  去面壁寺见到老和尚时,古池确实是震惊于梁岳身上完全没有死劫,不仅是近期没有,而是一直没有。

  自从修禅有成,能够观人命数之后,老和尚还没见过这么平坦顺利的命途。

  但梁岳并没有担心被他勘破伪装,反而是顺势说道:“那岂不是说明我可以轻松度过这一劫?”

  古池只觉奇怪,并没有再对梁岳的命途有何指点。

  寒暄过后,齐应物直接问道:“听闻陛下想要召九州神将入神都,共同商议兵部之事,梁兄知道吗?”

  梁岳坦然摇头道:“不知道。”

  齐应物在夺城之战后封了文安堂学士,近来日日在朝中混迹,消息自然灵通。当然就算是没有这一层,他也是齐家少主,朝中相关消息当然是第一时间知晓的。

  梁岳就没有他这么灵通的渠道,世人都以为他和梁辅国是一伙儿的。可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天地良心,梁辅国可是什么都不跟他说。

  果然,齐应物也有些纳闷,“左相没有对你讲?”

  “……”梁岳沉默了下,“齐兄,你知道的,我们是真没有任何关系。”

  “我知道、我都知道。”齐应物点点头,又道:“我这趟来,其实也是想让你给左相带个话。”

  “……”梁岳彻底无语了,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你都知道,你还让我带什么?

  你让梁府门房大爷带给他难道跟我不一样吗?

  “家祖对于左相大人一向很是欣赏,他们在兵部事务上也从没有过分歧,如今左相突然在朝堂之上提及家祖,他老人家其实不太理解。”齐应物道:“若左相大人真是因为这一次南州军镇的事情有意见,那家祖可以卸掉兵部事务,武安堂那面他还是想要继续带,可若是因为别的……”

  齐应物顿了顿,而后缓缓说道:“家祖想说的原话是,朝中都说陈素是梁辅国请下山的一把刀,可是梁辅国又何尝不是陛下手里的一把刀?”

  “陈素杀完人能够再回山上去,你梁辅国……有地方可回吗?”

第68章 十八路神将

  梁岳明白齐昆仑捎这段话的意思。

  老人家应该是觉得,梁辅国这次讨伐他莫名其妙,如果真是因为南州军镇的大乱,那他再不参与兵部的人员调遣也就是了。

  如果是因为别的,那目的应该就是要替牧北帝清除朝臣。

  当初牧北帝刚刚登基时,因为先帝是突然死亡的,并没有提前给他做好足够的准备。朝中大臣还都没有很接受他这个皇帝,令出皇城都得经历重重困难。

  他经历了一番艰难的斗争,才将权力牢牢握在了自己手里,有了后来这么多受他操控的臣子。

  而如今他摆弄的这些重臣,个个都比前朝老臣更厉害。若是等到了太子继位,前景简直无法预料。

  朝堂之上,尽皆龙虎之臣。

  这不是夸张,别说现在朝中的齐昆仑、曹无咎、李龙禅、宋知礼、梁辅国……

  就说那些已经死走逃亡的,譬如姜镇业、卢远望,都不是太子能应付的。当初一个卢国丈,就差点把太子打压得喘不过气。

  牧北帝深知自己根基受损,延寿困难,想要为太子掌权肃清道路,这是很正常的想法。

  而梁辅国恰好就是一把很锋利的刀。

  他查谁谁死、斗谁谁亡,刀锋所指,无所畏惧。

  不论是贪官、宗室亦或是世家,都在他的算计之下大为削弱,不止是齐昆仑这样认为,朝中很多人都这样觉得。

  梁辅国敢这样嚣张,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牧北帝想要为太子铺路了。

  所以齐昆仑的话是提醒梁辅国,做人要留一线。牧北帝如果借他做刀杀人,那临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一定是把他这把刀折断。

  新朝没有能装下他这把旧刀的鞘。

  如果是正常的朝堂党争,或许他这番话会起效果,会让梁辅国对他稍稍放松,将这次的事情敷衍过去也就是了。

  可梁岳知道,不是的。

  梁辅国只是看不惯这些人。

  或许这也是他的聪明之处,趁着牧北帝这种心理,即使他再怎么清算这些奸臣恶党,也不会遭到清算。

  用朝堂党争的思维去看梁辅国,多少有些狭隘了。

  胤国建朝近千年,每隔一段时间便要有一阵子山河动荡,旧势力也会随之被肃清。

  只是这个过程中总免不了黎民百姓承受最大的苦难。

  他想在大的劫难来临之前,就将这些旧势力清除一次,以免被他们积恶所累,九州山河再度遭受劫难,到时候不知有多少人会随之死去。

  贪官、宗室、世家……

  它们就像是血管里的流毒,一个健康的新生儿血液里总是少的,可是随着渐渐成长,它们会越来越浓、越来越重,直到这个人衰老死亡,身体的其他部分也会为其所累,一同在惨烈的痛苦中消亡。

  接着会有下一次新生,再一具崭新的躯壳出现,这些流毒也会随之重生。

  梁辅国想做的,就是在人死之前,先将毒疮剜去,让王朝变得健康。

  这很难,会有很多阻力,甚至很多时候阻力的来源不是敌人。

  譬如周玄慈、陈举、齐应物……

  他们都是梁岳的朋友,可是在这肃清流毒的过程中,迟早都要走到利益的对立面。

  甚至包括梁辅国自己的家族。

  这中间会经历多少彷徨的时刻,梁岳不知道,也许只有梁辅国这样如钢刀一样的人,才能完成这样的使命。

  “话我会带到的。”他站起身来,看着齐应物,“但据我对左相的了解,也许没法影响到他。”

  齐应物苦笑了一下,“家祖不是会轻易示弱的人,这已经是他的底线了。”

  “齐兄。”梁岳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叹息:“我就不送你了。”

  ……

  翌日清晨,武安堂内风雷汇聚。

  方圆百丈内的侍卫都觉得呼吸困难,好似内里藏着满天神魔一般。

  正堂内悬着高高的历代神将画像,一圈看下来,最后最新的画像,便属于场间这十七人。

  上方主位上,齐昆仑目光环扫,如同虎豹巡视领地。

  算上次位上坐着的曹无咎,堂内一共十八人。

  曹无咎自然不是神将,而是牧北帝派来观看这一场议事的。

  “人都到齐了。”相貌粗蛮的齐量海坐在中间的位置上,闷闷说道:“可以开始了,早开始早结束,我还得赶回北地呢。”

  他的表情可以很轻易看出不爽,作为齐家子弟,他完全不知道这一场议事的意义何在。

  难道武安堂还有人不服镇国尚书?

  离开朝廷有一段时日的定钩王姜镇业就坐在曹无咎的旁边,位次同样很靠前。不论境况如何,他毕竟身居王位,要是出了武安堂换成别处,说不定他的位次要比齐昆仑还高。

  他瞥了一眼曹无咎,曹无咎便开口道:“今日邀诸位神将大人汇聚于此,是因为前日里朝堂之上,左相大人觉得南州之乱,齐老尚书难辞其咎,应该卸下兵部尚书与武安堂执掌的位置。”

  “陛下觉得,老尚书德高望重,不可轻易处罚。可这次南州之乱着实严重,没有个说法也不合适。军中之事还是要尊重诸位神将的意见,所以才请诸位前来商议,是否还支持老尚书执掌兵部与武安堂。”

  他介绍完前因后果,便有一面白无须、儒将模样的人开口。

  “老将军执掌武安堂这些年来,为国练兵、培养贤才,神将所出千年最盛,功勋都是看得见的。因为南州军镇一场乱子,就剥夺了老将军的权柄?这完全没有道理嘛,要我说,南州军镇那里完全是主将无能,关不了老将军半点事情。”这白袍儒将自顾自说道。

  “咳。”坐在末尾的陈刀官轻咳一声,“宋知兵,你说归说,不要牵连别人。”

  “牵连你怎么了?”被称作宋知兵的白袍神将盯着他,“是你连累老将军在先,还不许人提你?”

  “诶——”姜镇业一抬手,“你们二人不要在此争执无关的事情。”

  二人都曾在他麾下任职,不论是看身份还是看资历,对于姜镇业还是敬重的,于是便没再出声。

  位次中上的李虎禅开口道:“我没意见,一切看定钩王的意思。”

  与兄长李龙禅一样,李虎禅在军中也是坚定的皇家派,之前向来是与姜镇业走得很近。

  姜镇业目光深沉,“齐老在军中的威望无人能及,左相此举,怕不是会引得军中不满。”

  他之前就是被梁辅国赶下台,现如今有这种事,他会支持梁辅国那一边才是奇怪。

  齐量海见状,冷笑一声,“这种事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商议的。”

  武安堂神将都可以算作是齐昆仑的门徒,有一小半是坚定的齐家一派,若是再加上皇家一派,完全就占据了大半了,再加上一些摇摆的,完全是碾压之势。

  除了梁辅国的族弟梁辅道之外,他想不出在座的会有谁支持那个疯狗左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