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酒一仙人,亦眠亦醉亦长生 第195章

作者:少吃亿点

  “那晚烟,你就自己转转。这山里没什么危险,但也尽量别走得太远。”

  夏晚烟“哎”一声,应下。主人家都答应了,她也就顺着自己的好奇心,四下逛逛。

  其实没太走远,只是绕着道观,走了一小圈。

  她看见了空荡荡的鸡笼,还有院子外,有一处拆到一半的栅栏。以前应该是围起来的,不知道养过什么。

  卧房只有三五间,另外还有两三个房间上着锁。

  窗子开着,夏晚烟匆匆一瞥,瞥见了许多古旧典籍,还有一些小孩子用的木剑、叠起来的道服、笔墨纸砚、单独成摞的话本子、一箱五彩的风筝、一条能套在手上的红绳,上面系着一个镂空的小球。

  另外那间敞开窗子的房间,里面都是各类药草,还有摞得整整齐齐的两沓子药经。

  这些应该都是故人的旧物。她记得元日与她说过,陶师父收过六个弟子。

  她问相公,这些弟子如今身在何方,元日却只是沉默,避开了这个话题。

  元日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夏晚烟猜到一些,并没有深究。

  现在真正来到桃花山,看到这些东西,也算是印证不少她的想法。

  这些属于故人的东西,她不敢多看,怕冒犯到其中安睡的魂灵,很快又回到了院中。

  陶师父搬了个板凳,坐在伙房中间的空地上,点菜,看青年在他面前转来转去。

  青年问他吃什么,陶眠也不客气,点了几样。

  元日一一应下,脾气好极了。

  除了陶眠点的,他还为自己的妻子,额外准备了两道爱吃的菜。

  他们在桃花山流连三日才离开。

  这三日都是陶眠陪着他们游山玩水。晨起在林中散步,傍晚踩着一地的落花归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天,夏晚烟都不想走了。

  她还困惑着呢,怎么自家相公能舍得这样的神仙日子,非要想不开,去考取功名。

  彼时元日正在削一颗土豆,坐在矮小的板凳上,两腿岔开,面前摆着一个装满水的水盆,里面是已经削好皮的两个土豆。

  妻子抱着膝盖,两手托脸,坐在他对面的板凳,嘴里嘀嘀咕咕。

  元日有条不紊地给土豆脱衣服,等她碎碎念完,才笑着回她——

  “要是我不考取功名,不去京城,又怎么能遇见你。没有开始,就没有后来。”

  夏晚烟闻言,先是一怔,红晕登时爬满她的脸颊和脖颈,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红。

  “油嘴滑舌的。”

  她把脸埋在胳膊里,嘟囔一句。

  元日笑眼望着妻子,把一颗完好的土豆放进盆里。

  “土豆丝还是土豆块?”

  “土豆泥。”

  “那我把它们捣碎了?”

  “别!还是土豆丝吧。”

  “好——”

  他们在伙房你一言我一语之时,陶眠就躺在屋檐上,看着天边的夕阳一点点沉下去。

  夫妻之间的碎语也传到了他的耳中。他一言未发,眼睛微微弯起来。

  等到离开的时候,夏晚烟跟陶眠久久地道别。

  “陶师父,”她也随着元日叫,“一定要再邀请我来啊!”

  陶眠忍俊不禁。

  “晚烟,这已经是你今天第五遍说过这句话了。”

  “不是,我真的担心,你彻底归隐闭关,我就来不了了。那我会威胁元日,不请自来的!”

  “安心,只要我在这里,桃花山就永远向你们敞开。”

  “那我们下次再会——”

  “嗯,下次见。”

  元日和陶眠又说了几句话,仙人让他们小夫妻照顾好自己。

  他们接下来还要去蔡伯那里。

  比起京城,蔡伯还是喜欢待在他这偏僻的家中,不受外人打扰。

  所以元日成婚后没几天,他就从接连不断的酒局中逃出来,回到这犄角旮旯继续养老。

  这一个月发生了很多事。

  等元日和夏晚烟来到蔡宅时,蔡伯其实早已经病入膏肓了。

  在为元日的婚事奔波时,蔡伯就感到自己的身体不大妙。

  但那时他想为元日做最后一件事,所以强撑着,坚持了下来。

  等元日的婚事结束,京城中一些老友找上他叙旧,他也没忍心推拒。

  每一个要离去的人,都有他想要道别的人。

  蔡伯也在和他的过去辞别。

  等他回到桃花山,陶眠得知他病重,出了不少力气。

  是蔡伯自己不愿给人添麻烦,主动放弃了。

  这回元日带着新婚妻子来探望他,是蔡伯没想到的。

  他欣喜之余,又庆幸,还能和这孩子,最后道别。

第289章 金桂飘

  京城一别,再度相逢。

  蔡伯第一眼见到这对年轻的夫妻是很欣喜的。

  他张口欲言,却不小心咳嗽起来。元日不停地顺着他的后背轻拍,夏晚烟则立马转身提壶倒茶。

  夫妻二人配合默契,元日托着茶杯的底儿,让蔡伯喝水。

  蔡伯缓了一口气,才挤出一丝笑,慈蔼的目光落在两个年轻人身上。

  “我没想到你们能来。”

  元日的眼眶发红,语气也有了一丝轻怨。

  “要不是我们过来探望您,这病……您要瞒到何时呢。”

  蔡伯把手搭在元日的手臂上,借着他的力,靠坐在床头。

  “人老了,今天腿酸,明天头疼。这个病连着那个病,小毛病根本断不了。

  我总不能,有个头疼脑热,就把你们从京城千里迢迢地喊回来吧。”

  蔡伯说话时,气喘声在肺和喉咙之间回荡,吐字多含混,早已不见当初传授他课业时的犀利锐气。

  那时的蔡伯,外表虽然有着岁月留下的刻痕,骨子里却仍然是文人意气。

  张口是煌煌古今,抬指是浩浩乾坤。

  他坐在案几后,蔡伯手握着一卷书。他喜欢仰头看着蔡伯滔滔不绝地讲述古往今来的帝王、名相、勇将、志士……蔡伯很会讲故事,再枯燥的篇章,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也是绘声绘色,如临其境。

  投鞭断流、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四面楚歌……

  成败、是非、进退……

  蔡伯从来不只教元日看到好的、向上的、善的,也让他见识坏的和恶的。

  “元日,战场上的厮杀固然可畏,但,今后你会见识更多无声的争斗。你死我活的争斗,从来不只限于战场。

  世间不是非黑即白,越是在黑白不分的时候,就越要站稳脚跟,不要动摇。脚下可以向后退,心不要摇摆。”

  蔡伯知道很多道理,要等到元日有了经历,甚至吃亏后,才能领悟。

  但他不吝于提前告诉他这些话。如果能在要紧时救他一命,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是自陶眠之后,元日遇到的第二位良师。陶眠教他出世之法,蔡伯传他入世之道。

  元日发自内心地崇敬和感激他。

  蔡伯久久凝视着元日的脸,脑中不免回忆起他童稚时的模样。

  良久,欣慰地笑笑。

  “终于长大了啊,元日。”

  他说的不是元日及冠、娶亲这些事,而是眼前的青年,已经开始变得平和且坚韧。

  平和,足以应对骤雨急浪,坚韧,便能承接未知的苦难与困境。

  元日自从进门后,就一直在为蔡伯的身体忧心。老人这时发出的由衷感喟,让他在哀伤之余,又挤出一丝笑容。

  “我能有今日,仰仗蔡伯十几年如一朝,在前面牵着我走。”

  蔡伯拍拍他的手背。

  “我只是出了一分力,九分是靠你自己。元日,走到今日实为不易,要倍加珍惜。

  若是以后走得远了,迷茫,或者陷入困境,那就回头看看,看看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

  “元日谨记。”

  蔡伯和元日说了会儿话,又和晚烟聊聊,问她的父亲安好,家中弟妹安好,晚烟一一回了。

  眼前的老者慈祥温柔,却拖着一具病体,强撑着与他们夫妻说话。夏晚烟被心底的伤感压得喘不过气来,她借着烧水的理由出去,缓了一口气。

  屋内,蔡伯嗨催促元日,捎件厚衣服给他的妻子。秋深天寒,别冻伤了身体。

  元日提着一件厚袄出门找人,绕着回廊拐了两个弯,发现自己的妻子正蹲在地上,没有哭出声,可怜兮兮地抹眼泪。

  元日默默把衣服披在她身上,蹲在她旁边。

  “你身子本就畏寒,别真冻伤了。”

  夏晚烟伏在相公的肩头,脸蛋蹭蹭,眼泪全都抹在他衣服上。

  “我只是……只是太压抑了。不哭出来,都闷在心里,我要闷坏了。”

  夏晚烟没有起身的意思,元日就陪她继续蹲着。

  他拍拍妻子的后脑勺。

  “蔡伯老了,这是我们都该接受的现实,送别是早晚的事。”

  “我不会,我受不了……我的心里很堵。”

  “嗯,我也是,”元日的眼睛弯起来,像是在笑,眼底却也有了水光泛起,“我已经上过一课了,但还是学不会。”

  ……

  蔡伯在三日后的清晨,无声离世。

  没有因为身体的病痛发出哀嚎惨叫,也不大声喊着元日晚烟过来送别。

  走得安详、干净、体面。

  元日走进寝房的第一刻,还以为,蔡伯只是今早睡了个懒觉,不肯醒。

  可蔡伯从来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早上不开门,也是在闹别扭或者有情绪罢了。

  夏晚烟之前是晚半个时辰,等元日帮助老人洗漱更衣后,才走进屋内。

  但她和相公心有灵犀,这日晨起时,一颗心跳得厉害。她担心出事,追随着相公的步伐,也来到蔡伯的寝居。

  元日这时已经坐在床边,一手轻轻地握在蔡伯的手腕。

  没有跳动。

  “蔡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