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酒一仙人,亦眠亦醉亦长生 第187章

作者:少吃亿点

  不是说要荣姨重新得病,而是他真的不想卯时就去山上晨跑。

  千丈高的山,每次他只能爬到十分之一。荣筝通常在他前面数十个台阶,时而回身招手,催他快些。

  至于同样被迫早起的陶眠……他用仙术直接飞到半山腰,然后在那里睡回笼觉,等着荣筝元日爬到这里来。

  元日曾以温书抗议,但抗议无效。荣筝说他身子骨太弱,来阵风都要把他吹倒。

  “考试考得也是体力。你这么弱不禁风,万一写到一半,晕过去如何是好?”

  荣筝还振振有词。

  可怕的是,她这番言论,竟然说服了蔡伯。

  最后的希望熄灭。

  从县试到府试的日子有多长,元日就进行了多久的极限运动。

  他现在已经淬炼出钢筋铁骨,就算荣筝叫他从山顶往下蹦极,他也能面不改色地睁着眼睛跳。

  反正有仙人兜底。

  元日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稳定”极了。

  这么长久的折磨,他的身子骨竟然还没散,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天选之子。

  等到府试当天,是荣筝和陶眠一起敲打他的窗。

第276章 毒

  那是个极好天气,太阳刚从宅子的屋檐探出头,阳光就铺满了院落。

  墙角有一株晚梅,由于花开得晚,褪去冬的凛冽,多了几分妩媚俏丽。陶眠和荣筝便是先后路过那梅花,衣袂轻拂过花蕊。

  陶眠心思细,体察到那梅花的存在,半蹲下来,将花盆稍稍向里面推两下,免得谁路过时不小心弄折了它。

  荣筝风风火火的,师父才起身,她就到了元日的窗外。

  手刚敲了一下窗扉,那窗子就从中间张开缝,露出少年的脸。

  “荣姨,我听到你来了。”

  少年人贪长,一天一个样儿。荣筝上回见到元日,还是在三天前。

  三天没见,他的眉眼就要比之前更开阔舒展。

  陶眠想方设法给小孩补充营养,目前来看工夫没白费。元日从一个孤苦伶仃的小瘦猴子,长成如今丰神俊秀的模样。

  但在荣筝眼里,无论过多少年,他都是她一只手牵到山里的瘦小孩子。

  她反手敲敲元日的脑壳。

  “起来就好。这么重要的日子,迟到了,怕不是要哭鼻子。”

  元日咕哝一句“才不会迟到”,转身去洗脸了。

  蔡伯跨过门槛,从宅子外面回来。他喜欢晨间出门散步,雷打不动的习惯。

  陶眠恰好撞见了进门的他,便主动上前,迎了两步。

  老人月前生了一场大病,卧床十日之久。若不是陶眠从小神医那里讨来些灵丹妙药,他这条老命,恐怕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那一病,把元日吓得不轻。出山读书之后的日子,他大多数时间都住在蔡伯这里,算是他半个亲人了。

  蔡伯病倒,昏迷三日,元日寝食难安,每天守在老人的榻前,连读书都没心思。

  还是陶眠连吓带劝,才强行把他按在书桌前。

  荣筝自己还是一身的病,陶眠不叫她靠近病患,于是照顾蔡伯这件事,就落在了陶眠身上。

  陶眠尽心尽力,想办法让老人转危为安,尽快痊愈。

  否则元日这小孩要哭死过去。

  那十日,蔡伯的意识昏昏沉沉,一天中清醒的时候并不多。

  他恐怕是在担心自己命不久矣,就拉着陶眠的手,对他讲了许多话。

  有对元日的期许,和未来的安排,还有许多不舍和牵挂。

  蔡伯这把年纪,却是孤苦无依的一个人,他的子孙从来没有探望过他,陶眠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殁了,还是天生冷血。

  偶尔蔡伯也说说他年轻时候的事,陶眠因此得知了老人的真实身份,但他没有对元日透露过,这是老人自己的希求。

  老人清醒的时候,说的是明白话。糊涂的时候,就发出些含糊的呓语。

  有次他从梦中惊醒,大概是梦到了从前的事。醒来后,他的上身微微撑起,紧紧捏着仙人的手腕,叫仙人告诉元日,千万不要走上那条路。

  哪条路呢,蔡伯不说,但陶眠也知道。

  等到陶眠安抚两句,老人家又变得清醒时,他幽幽地叹气。

  “罢了,罢了。老天爷赏的碗,端不住也要端。元日就该是吃这碗饭的。”

  陶眠没有应,而是把床头凉得刚刚好的药端过来,叫老人慢慢服下。

  等蔡伯病愈,他又恢复了那副总是笑眯眯、清闲无事的老者形象。陶眠从门口迎他进来,说春日来得慢,冬天去得缓,让老人多加两件衣服。

  “晓得、晓得,”蔡伯点点头,“小陶今日来得可早,筝姑娘也是。元日可起了?”

  “早起了,还磨蹭着呢,怕是考前心情紧张。”

  “正常、正常,”蔡伯捋着长须,“孩子心性,有两年就成熟了。”

  陶眠先前频出炸裂言论,让蔡伯每日不得不多服两片药。自从那回老人病倒,他说话也就斟酌着来了,轻易不开口。

  蔡伯倒是有些怀念以前口无遮拦的他。

  对于此种心态,陶眠想点评两句。

  碍于蔡伯身体不好,遂罢。

  荣筝除了催元日起床这件事帮了些忙,剩下的时间都在添乱。

  一早的鸡飞狗跳,终于,元日整理好自己,换上整洁的新衣服,站在陶眠和蔡伯面前,深深一拜。

  “陶师父、蔡伯,元日这就去了。”

  “去吧去吧,元日,放心大胆地考,陶师父拿皇位给你兜底。”

  “……”皇位这个梗是过不去了,蔡伯深吸一口气。是他错了,小陶还是气人小陶。

  元日还等着他开口,蔡伯定了定神,望着眼前的年轻人。

  “元日,多余的话也不必说,接下来几日的考试,只是你人生中必经的一环考验,迈过去就是了。

  不必将它看得过重,也不轻视它,只是一步而已。”

  蔡伯说给元日的话,是叫他把心态放平,眼界放长。

  未来的路漫漫无边,转机无限。正因为如此,对待眼前的考验,不必像面对终点那般如临大敌。

  只是一步而已。

  蔡伯这话一出口,元日的神情明显要比之前释然许多。

  “元日明白。”

  他朗声应了蔡伯的话,向着陶眠、蔡伯,还有刚刚走过来的荣筝行了一礼。

  然后,跨过高高的门槛,在熹微的晨光中离去。

  院内的三人目送他离开,荣筝笑盈盈地挥手,直到看不见元日的身影。

  因为抬起了手臂,衣袖顺着细瘦的小臂下滑,露出了一截雪白手腕。

  在手腕内侧,原本白皙的肌肤上,多了许多道紫黑色的痕迹。

  像细小的藤蔓,又像许多条吐信子的蛇,看上去触目惊心。

  荣筝垂眸望着自己的手臂,微微咬住下唇,将衣袖重新捋下来,遮住肌肤上的异样。

  隔着蔡伯,陶眠余光瞥见荣筝的动作,他凝视许久,直到对方放下袖子,才收回目光。

  一声叹息。

第277章 目标定得高高的

  府试同样持续数日,这几日陶眠和荣筝就暂时留在了蔡伯的宅子里。

  蔡伯闲下来时喜欢侍弄花草,这爱好和陶眠倒是契合。

  元日不在,荣筝在房间午睡未醒,陶眠与蔡伯在花园中,给一株海棠翻土施肥。

  蔡伯说自己是花匠,倒也不错。他一把年纪,走路都晃。唯独面对他后院这些奇珍异草时,才显出使不完的力气。

  偶尔陶眠都要叫他歇歇。

  “无碍,无碍。”

  蔡伯把水桶放在脚边,一手扶在后腰,脖颈上挺。

  伴随着“哎呦”一声,陶眠眼睁睁地目睹他向后仰去,像被人弹了一指头的不倒翁。

  “!”

  他一惊,手中的铁铲丢到旁边,先把人扶住。

  “您慢着些……罢了,还是我来吧。”

  蔡伯呵呵笑,终于肯服老,捶着自己的腰,到旁边的石凳歇歇乏。

  陶眠做起这些园艺活儿利索干脆,他把袖口都挽起到手肘处,一铲接着一铲。

  蔡伯就在他干活的时候,偶尔与他搭一两句话。

  “以前年轻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晓得了光阴飞逝,白驹过隙。我刚见元日那孩子,他也就这么高?”

  蔡伯伸出手,掌心向下,比了一个差不多的高度。

  “如今都长这么大了。唉,岁月不等人啊。”

  陶眠听他念起元日,也微微有了笑意。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的个子还要矮些呢。站在我的床边,一身短红夹袄,粗粗胖胖,像过年放的红爆竹。”

  这奇妙又贴切的比方把蔡伯听得直乐。

  “那时候他在山里,只有他一个小孩。我和荣筝都不拘束他,他就追小鸟、揍小树,作威作福。”

  蔡伯印象中的元日已经很懂事了,陶眠说得这些,都是他不知道的。

  “没想到,元日小时候……还很顽皮?”

  “皮着呢。但也怪我。荣筝的身子每况愈下,有时候我顾不上照料他。小孩子磨人,见大人不理他,就要想方设法折腾些动静,要我多去关心他。”

  “那这揍小树是……”

  “他想学功法,我不肯教。他非要证明自己,就去折腾小树。”

  陶眠回忆起那些被元日折磨的花花草草,就要心痛。

  “后来他又长了一两岁,才慢慢懂得,为什么荣姨总是躲在屋子里,叫她出去玩也不出。”

  陶眠蹲下来,换了把更小的铲子,把树根附近浇水浇硬了的土块捣碎。

  “人还真是奇怪。他不懂事的时候,我想着,他要是快些明白事理就好。他懂事了,我又想,是不是对他管教太多,让他早早地褪去稚气,平白比其他的孩子少了许多自在的日子。”

  蔡伯闻言,也是感喟良多。

  “人和人相处,本就是不易的。我对我的晚辈说,不要轻易去走这条路。

  他们误以为我怕后来居上,却不想,我已是如履薄冰。该如何从这条路上平安退出来,是我唯一忧愁的事。

  而今我想,彼时我人在歧途,又哪里有资格,为他人指点。说到底,是倚老卖老罢了。”

  蔡伯想起了些许往事,唏嘘不已。

  陶眠用手把不小心溅到外面的土拢了拢。

  “年岁未到,有些道理是很难听进去的。听了,也未必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