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月廿二
他不再推辞,点头道:“明白了。我试试看。”随后起身,将硬盘连接到办公桌上另一台经过物理隔离的加密电脑上。
屏幕上很快显示出密密麻麻、结构复杂的文件夹和以长串数字、字母命名的数据文件。
正如郑良群所说,这已经是经过初步整理后的结果,原始数据更加杂乱无章。
常浩南快速浏览着文件列表和部分数据的预览。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几个数据文件,打开内部结构查看。
郑良群和干事都屏息凝神地看着他。
“看这里,还有这里,这些数据的单位标注,和其数值范围以及后续计算模块的调用逻辑,存在明显的矛盾……”
几分钟后,常浩南指着屏幕上几行数据,对郑良群说:
“比如这个磁场梯度值,单位标的是nT/m,但数值大小和参与后续计算的系数,更像是基于mG(毫高斯)而设计的。”
他又调出另一个文件:
“再看这个粒子通量数据,文件头定义了一个叫‘Flux_Density’的字段,但单位栏却是空的。而处理这个字段的算法,明显需要一个时间积分才能得出有意义的物理量……”
“……”
郑良群一开始还飞快地在小本子上记录着,但很快就有点跟不上了。
“你等会儿,Flux……什么?”
常浩南摆摆手,示意这些不用记:
“我的重点是,写程序的人好像故意隐去了部分关键信息,留待后期进行去手动补全或者解读,这说明,这些数据的密级极高,高到连负责编写底层数据记录程序的部分技术人员,都可能不知道这些数据的真实含义和完整背景。”
他又找出另一个含有程序脚本片段的文件,高亮了其中两个词条,“Tokyo_Constant_A”和“Fusion_Threshold_B”:
“非要说的话,部分脚本里对物理常数的指代方式,以及一些独特的加密校验算法的风格,都很接近东京高能粒子融合研究所的习惯……当然这不能作为确凿证据,考虑到我刚刚的推测,完全有可能是程序设计者故意使用的障眼法,或者单纯是部分人员有相关教育背景。”
但郑良群还是认真记下:
“东京高能粒子融合研究所……这个信息很重要。”
然后重新抬起头:“那么……能不能看出他们在研究什么”
常浩南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
“你这就有点为难我了……我又不是神仙,单凭眼前这些零散、残缺、甚至可能被故意混淆的数据,哪可能倒推出一个研究项目方向?”
他摊了摊手,半开玩笑地说:“重力异常、磁场畸变、μ介子通量……这范围太广了,往小了说,可能就是在探测某种特殊的海底矿产,往大了说……研究宇宙大爆炸、寻找反物质,或者做量子纠缠试验……信息太少,可能性太多。”
郑良群自然不至于拿后面这些夸张的内容当真,他本来也是打算碰碰运气,并没有抱着一定要得到结果的想法:
“这块硬盘就先留在这里,万一哪天在研究中灵光一闪,或者发现了什么新的线索,可以随时比对查看。”
常浩南本来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但考虑到其来源的敏感性和潜在的巨大未知价值,还是点头表示同意。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突然敲响。
“进来。”
常浩南示意门口站着的一名警卫打开反锁的房门。
一身蓝色实验服的栗亚波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一份文件。
看到办公室里有客人,特别是肩扛金星的郑良群,立刻在门口停住脚步,略显拘谨。
“常院士,你忙,我就不多打扰了。”郑良群本来也说完了正事,见状顺势借机告辞,“关于水下监听网络算法优化的事,我会让海工大的同志尽快联系你。”
他伸出手,再次与常浩南用力握了握,带着警卫和干事离开了。
送走郑良群一行,常浩南示意栗亚波进来:
“亚波,什么事?”
栗亚波走进来,将手中的报告递给常浩南:
“老师,负折射率金属基复合材料的研究……遇到了一些瓶颈。”
他语速很快,把手里的报告放到常浩南面前:
“我们按照您之前的思路,通过特定的化学合成路径和后续的强磁场极化处理,确实成功在几种铟基、镓基合金薄膜中观测到了明显的负折射率窗口,重复性也比之前用复合超材料(微纳结构拼装)的方案要好得多。”
常浩南对比了几个关键的数据,确实比目前流行的复合超材料更具优势。
“但是问题也很突出。”
栗亚波把报告翻到后面,指着一系列数据图表:
“负折射率效应极不稳定,对环境温度、湿度和电磁干扰异常敏感,稍微偏离最佳条件窗口……或者哪怕只是单纯过几秒钟时间就会消失或者大幅减弱……另外,还是最开始的那个问题,材料的实际光透过率很差,几乎不透明,很难找到什么真正的应用场景。”
常浩南接过报告,快速而专注地翻阅着。
实验数据详实,问题分析到位,栗亚波的工作做得相当扎实。
他尤其关注材料结构表征的部分,上面有高分辨率电镜照片,显示着那些经过特殊处理和磁化后,在材料内部形成的、具有特定周期性排列的微观光学晶格。
这些晶格,正是产生负折射现象的关键。
看着那些在电镜下清晰可见、排列却仍显“机械”和不够完美的晶格结构,常浩南的思维突然好像被一道闪电击中。
他猛地抬起头,手指用力点在报告的电镜照片上:“这些人工诱导的周期性晶格,本质上还是在‘模仿’光子晶体的结构!我们还是在用‘做工程’的思路,试图在微观世界‘搭建’一个完美的光学结构。”
栗亚波一愣,没完全明白老师的意思。
常浩南深吸一口气:“我们一直在追求材料本身的结构完美,想尽办法减少缺陷,提高晶格排列的规整度……这就像在沙滩上想用沙子堆砌一座毫无瑕疵的微型城堡,难度可想而知,一阵微风就能摧毁它。”
本质上,栗亚波目前的操作仍然是沿着超材料的思路前进。
但人工复合材料再怎么精巧,也总比不上粒子的自发行为。
就像是由质子、中子和电子组成原子,再由原子组成分子那样——
如果能对传播光的粒子逐个进行模拟,就很可能获得一个稳定性超强的结果。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有一些细节需要亲自确认。
“走!”常浩南抓起桌上的报告,大手一挥,脸上是久违的、纯粹属于探索者的兴奋,“先去一趟材料表征实验室!”
第1539章 原子阵列
几小时后,当天深夜。
常浩南俯身在一台精密的原位光学测量设备前,透过观察窗,紧盯着内部激光干涉仪投射出的光斑变化。
栗亚波则在一旁操作着电脑,屏幕上实时绘制着材料折射率随激光波长变化的曲线。
“老师您看,12A-03号样品现在表现出的负折射率窗口非常清晰,就在这个近红外波段。”栗亚波指着屏幕上陡然下探到负值区域的曲线。
常浩南微微点头,但表情中的喜悦却转瞬即逝:“其他几个呢?”
“12A-01和12A-04都失败了,没有出现负区。12A-02刚开始有微弱负值,但很快就消失了……”栗亚波快速切换着数据流,“12A-05和12A-03出现的时间差不多,但波动情况很不乐观……”
如同栗亚波报告的那样,六份刚完成强磁场极化处理的金属基薄膜样品,只有四份暂时显现了负折射现象。
而其中三份,如同被戳破的气泡,在几分钟内,屏幕上的负折射信号便剧烈波动,最终彻底消失,曲线回归到平庸的正值区域。
只有一份样品,编号A3,其负折射特性顽强地维持着,虽然强度也在缓慢衰减。
“三十分钟了,A-3还在坚持,这已经是我们近期最好的结果之一。”栗亚波摘掉眼镜,揉了揉鼻梁两侧。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但更多还是无奈。“我们试过重复磁化失效的样品,每次结果……就像是在抽签。”
“结果没有可重复性,是吧?”
常浩南知道负折射率材料的研制绝非一日之功,也不是自己前一阶段的工作重点,但每个月的例行报告他还是全都认真看过的。
“是啊……”栗亚波在电脑上打开了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以样品编号命名的、密密麻麻的一大片数据文件。
鼠标滚轮滚动好几次都翻不到底。
“从接手这个项目以来,我总共做过九百多次有效测试,其中只有两次维持到了七天,当然最终还是失效了。”他叹了口气,“更麻烦的问题是,每次结束后的具体结果都不相同,上一次成功表现出负折射特性的样品,很可能到了下一次试验就转化失败,有时候想分析都无从下手。”
“把那些失败和相对稳定的样品,所有的透射电镜(TEM)表征结果调出来。”常浩南站起身,简单活动了一下身体,“对比一下这两类样品的区别。”
栗亚波迅速操作电脑,打开了几个成像文件。
常浩南凑上前来,想要看看微观结构的差异。
但其中大约一半图像都并不清晰,很难看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成像效果确实不太理想。”栗亚波主动解释道,“其实那些最不稳定的样品,在做完原位折射率测量后,特性就基本已经没了,根本没机会做TEM……我们能做的,都是相对坚持久一点的。”
屏幕上快速闪过一张张高分辨TEM图像,显示着材料内部人工诱导出的、具有特定周期性的晶格结构。
常浩南飞速浏览,眉头紧锁。
图像分辨率虽高,但那些真正游离、未定域的原子或电子,在静态的TEM图像中如同隐形,无法捕捉到它们动态的缺陷或排列的瑕疵。
他想要观察的“缺陷”对比,在现有的表征结果里则几乎不存在。
“老师,您是不是有了新的思路?”
栗亚波敏锐地察觉到了常浩南那正在涌动的思绪。
“嗯……”常浩南点点头,“刚才在办公室的时候我说过,人工诱导周期性晶格的思路类似在沙滩上搭积木,一阵风就倒。”
栗亚波一脸认同:“确实如此,包括最开始从那台发动机上取下来的样本,也在大约二十天后彻底失去了特性。”
“那么。”常浩南的语气兴奋起来,“为什么我们不换一种思路?为什么不让材料自己组织起来?”
“自己组织?”
栗亚波疑惑地重复。
“对!”常浩南从旁边扯过一张纸,“利用光场本身!用特定波长、特定模式、足够强的相干光去‘驱动’材料中的原子或电子!不是我们人为地给它们设定晶格位置,而是让它们在光场的作用下,通过相互作用,自发地、集体地调整自己的状态,形成一个动态的、稳定的、与光场共振的超晶格!”
一边说着,一边还在纸上画出了几个光子激发的示意图:
“想想玻色-爱因斯坦凝聚!想想超流态!那都是粒子在低温下‘集体行动’的宏观量子现象!”
他的思路越来越清晰,语速也越来越快:
“能不能在特定的材料体系里,在光场的指挥下,诱导出某种类似的……光学超流态?让原子不再各自为战,而是作为一个整体,对光做出响应?这样形成的介质,理论上可以完全没有制造缺陷,是原始而纯净的!它的光学特性,可能远超我们现在的想象!”
这个想法大胆而充满颠覆性,让栗亚波一时间听得目瞪口呆。
好在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并意识到这个思路确实跳出了材料设计的传统框架,直指原子操控的核心!
但构建原子阵列的难度极大,至少目前还没有一种成功率很高的操作方式。
因此,不太可能直接验证常浩南猜想的可行性。
只有反过来。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要证明,样品的不稳定是源于原子层面的缺陷?”
“没错,正是关键!”常浩南对着屏幕上的模糊电镜图点了两下,“最好能直接看见那些更不稳定的样品里,原子排布更乱,缺陷更多,而相对稳定的则缺陷更少。只是现在的透射电镜结果,还无法满足这一点。”
TEM本来就无法表征游离态原子,并且成像结果也是投射在二维平面上的,很难满足如此苛刻且奇特的要求。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实验室里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
“或许……原子探针层析技术(APT)?”常浩南突然开口,打破了寂静,“它能保留单个原子的成分和位置信息!亚波,你之前做过APT表征吗?”
至少最近几期报告里,他不记得有APT相关结果。
“只对早期的几批样品做过……APT成本太高,耗时长,而且它只给原子的三维位置和成分,没有晶格结构信息,对我们之前的研究帮助不大。”栗亚波挠了挠头,“好在数据还都存着。”
“快,调出来!”常浩南立刻下令,“和同一样品的透射电镜结果对比着看!”
数据被迅速调出,两个窗口并排显示:左边是APT输出的原子位置三维点云图,色彩斑斓代表不同元素;右边是同一样品区域的透射电镜图像。
两人屏息凝视,试图将两幅图景进行叠加。
然而,失望很快袭来。
APT的点云图在三维空间上存在明显的局部扭曲和拉伸,与透射电镜图像中显示的晶格结构无法严丝合缝地互洽。
“畸变太严重了,”栗亚波皱眉,“完全对不上……就算选择几个归零点勉强做一下拉伸,结果也会完全失去可靠性。”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要不……试试用算法校正APT数据……试着拟合一下?”
栗亚波满怀希冀地看向旁边的常浩南。
在他眼中,自家老板在算法领域的能力堪称一绝,曾经无数次化腐朽为神奇。
然而这一次,常浩南却摇了摇头:
上一篇:这个皇帝不仅摆烂,还没有素质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