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夏的蟲鳴
這似乎是很複雜的一個情況。
我給你官，給你權利，但是我提防你，不給你錢。
這不妥妥的擱這考驗人性呢嗎？
自古以來，考驗人性的有幾人成功？
所以，朱元璋的失敗是正常的，也是註定了的結局。
失敗的代價是慘痛的，大明貪汙成風，士紳橫行，盤踞一地。
大明的很多地方，士紳說的話，比朝廷的詔令還要好使，畢竟，縣官不如現管嘛。
士紳優待，讓士紳以一個十分恐怖的速度，飛速成長。
這也正常。
身為士紳當中的一員，吃到了其中的便利，誰不猛衝？
這也是大明的讀書人咬牙也要硬挺著去考取功名的原因，這哪是考取功名，這是去考一個破天的富貴出來，一旦考中，直接舉族飛昇的那種。
當然，舉族飛昇可能有那麼一丟丟誇張。
但考中功名之後，從此飛黃騰達是沒有任何的問題了。
畢竟，士紳優待嘛。
有一就有二，吃到了士紳優待的便利，誰還願意鬆手？
緊接著便是培養兒子繼續考取功名。
考不上？
沒關係，咱們大明有規定，考不中可以繼續考！
反正家裡已經成為士紳當中的一員了，有著大明的優待。
拿著大明的錢，繼續考。
一個考不上，那就兩個，兩個考不上那就三個、四個、五個！
瘋狂的考！
只要能夠考中，好，士紳優待來了，福利吃到了。
士變紳，紳養士，士士紳紳無窮盡也。
這樣發展下去，不用幾代，就能成為當地非常有威望的大家族，盤踞一地。
至此，士紳優待完美的閉合了。
“大明被帶歪了？”朱元璋心中一顫，遲疑道：“士紳優待，真的如此嚴重嗎？”
朱允熥點點頭，道：“是的，我一點也沒有誇大其詞！”
朱元璋一陣沉默，幽幽道：“能不能具體的展開說說？”
廢除丞相，他還能夠輕微的感覺到一些壞處，比如說讓他逐漸變的愈發焦躁，易爆易怒。
但是，對於士紳優待，他是真的已經想了很多天了，始終沒有覺得有任何問題。
結果在朱允熥的口中，士紳優待這個事情，比他廢除丞相要嚴重的多，甚至還牽連到了大明的國本。
朱允熥看向朱元璋，面上露出笑容，道：“還不相信嗎？行，既然這樣的話，我就展開說說。”
嘴硬？
不相信事實？
沒問題，他有的是時間，慢慢來！
朱元璋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朱允熥。
朱允熥對著朱元璋微微一笑，道：“接下來，我問你答，行吧？”
朱元璋點點頭，道：“好！”
“第一個問題，士紳需要被優待嗎？”朱允熥道。
朱元璋一愣，遲疑道：“咱頒佈士紳優待，目的是為了刺激大明讀書風氣，補充底層官員不足的困境，畢竟，之前元朝在的時候，中原大地被霍霍的太嚴重了，讀書之風被壓制的十分嚴重。”
朱允熥點點頭，道：“你說的對，元朝崇尚武力至上，對於讀書教育根本不重視，這也使得在元朝治下的百姓不重視讀書，但是，這和我問你的問題，有什麼關係嗎？請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士紳需不需要被優待！”
朱元璋一陣沉默，道：“不需要。”
士紳是大明的管理者，雖然他很想反駁朱允熥，但是卻也沒有厚著臉皮去硬否定，本身已經是管理者計程車紳，根本不可能需要被優待了。
“是啊，士紳已經不需要被優待了，與其給他們這種巨大的權利，不如多給他們一些小恩小惠，比如說提升一下俸祿。”朱允熥道。
士紳優待，這東西背後潛藏的東西，實在是太大了。
相較而言，提升俸祿只是掏點錢出來，簡直不要太簡單。
“提升俸祿？”
“小恩小惠？”
朱元璋皺起眉頭，道：“此言差矣，你可知道，咱們大明有多少的官員？提升俸祿？你說的倒是輕巧，還小恩小惠，那是一筆十分恐怖的數字好嗎？有那麼多錢的話，咱拿去建設大明難道不好嗎？”
“呵呵，所以，你為了不掏錢，還想讓官員們好好工作，就搞出了士紳優待出來？”朱允熥一陣輕笑。
朱元璋沉默不語，他頒佈士紳優待的時候，確實有這一方面的考慮。
朱允熥道：“那麼，你有沒有考慮過，士紳優待當中書寫的，士紳可以不交稅、不納糧，每年會讓朝廷損失多少的錢財呢？”
朱元璋繼續保持沉默，但是，眉頭皺的更深了。
朱允熥繼續道：“你又有沒有想過，會不會有人給士紳們交一些錢財，然後將自己名下的田地置於士紳名下，以此來躲避要交給朝廷的稅和糧呢？”
朱元璋猛的站起身來，怒喝道：“他們敢，誰這樣做，咱就殺了誰！”
頓了頓，可能感覺話語力度差了點意思，繼續道：“這種偷奸耍滑者，咱誅他們三族！”
“真的嗎？這些可都是普通的百姓，而且，他們會有很多很多人，你確定要全部誅三族？”朱允熥輕飄飄的道。
朱元璋張了張嘴，有點說不出話來。
他就是從底層一步步走出來的，朱允熥說的那種情況會不會發生，他心中清楚的很。
朱允熥聳聳肩，接著道：“還有啊，隨著時間的慢慢流逝，你覺得那些士紳們會不會心生貪婪，冒出將百姓們置於他們名下的田地貪掉的念頭呢？”
“唰！”朱元璋的臉色白了，額頭隱隱冒出冷汗。
他是一個皇帝，一個從底層一步步爬上來的皇帝，他對底層的百姓瞭解，對那些貪婪的官員們更加了解。
會不會有人透過將田地置於士紳名下，以此來躲避朝堂的稅收，會！
會不會有士紳生出貪念，將置於自身名下的百姓田地吞掉的念頭，那更是會！
這兩種情況，一個比一個後果嚴重。
前者會讓朝廷慢慢的收不上錢來，後者更是會引發大明的動亂。
當初的他，為什麼會加入義軍造反來著？還不是填不飽肚子，要被餓死了。
他不會去奢求官員們的善良。
因為他清楚的明白，那些人只要貪念一出，便不會懂得什麼是適可而止，只會一步步無休止的壓榨，直到將百姓逼的無路可走，最後聚在一起造反。
朱允熥上前，將朱元璋扶著坐下，道：“別急，這才只是士紳優待的危害之一，還有更大的呢！”
“還有更大的呢！”朱元璋身子一顫，他忽然有些恐懼這句話了，心裡產生了濃濃的陰影。
朝廷收不上來錢，百姓隨時可能暴動，這些都不算嚴重的話，那什麼才叫嚴重？
他有點想象不出來，也根本不敢去想。
朱允熥拍了拍朱元璋的肩膀，輕聲道：“其實，士紳優待最大的問題，在於大明的話語權，當然，你也可以認為是你心心念唸的權利。”
“權利？”朱元璋一愣，強行讓自己回過神來，抬頭看向朱允熥。
朱允熥微微一笑，道：“士紳優待將會造成皇帝和朝廷權利飛速的流失，這部分流失的權利，會落到士紳的手中，被他們牢牢的攥住。”
“這不可能，咱頒佈的是士紳優待，這事情頂多算是給士紳一些便利罷了，又沒有給什麼實質性的權利，權利如何會落到他們的手中去？”朱元璋反駁道。
朱允熥搖搖頭，道：“你還真是天真的可愛，只是一些優待？呵呵，事情可不能這麼看，有些事情，牽一而動全身，我來問你，這個士紳當中的‘士’指的是什麼？‘紳’又指的是什麼？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朱元璋沉默不語。
“士是考取了功名，準備當官的人，紳是官員本身，亦或者退休的官員，你說他們沒有權利？這有點自欺欺人了啊！”朱允熥道。
朱元璋神情一陣變化，仰頭道：“就算是你說的都對，但是，你難道不知道人走茶涼的道理？”
朱允熥點點頭，道：“人走茶確實會涼，但現在的問題是，人沒走，茶也沒有涼，你不會不知道吧？官場除了人走茶涼之外，還講究一個人情世故，簡而言之，就是你照顧我的子孫，我照顧你的子孫，大家一起和和氣氣撈好處。”
朱元璋頹然，低頭不語。
官場上的這些隱私勾當，他又怎麼能夠不知道呢，他知道，一直都非常的清楚，而且無比的痛恨。
朱允熥看著朱元璋的模樣，道：“怎麼樣？還頂得住不？要不要我繼續往下說？”
此刻，他的心中一陣愉悅，爽的起飛！
讓你老朱當初不聽我的？還將我丟到鳳陽高牆去？現在哥們回來了，那必須得好好的給你分析分析大明的局勢。
朱元璋深吸一口氣，咬了咬牙道：“繼續說！”
“好，那我繼續說。”朱允熥點點頭，道：“接著人走茶沒涼繼續講，士紳們吃到了士紳優待的好處之後，他們會幹什麼呢？他們會瘋狂的往裡面湧入，但是，這個時候又出現一個問題，名額分配！”
朱元璋神情一愣，滿臉的不解，道：“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朝堂的話語權，或者說大明的話語權，會被南方計程車紳們掌控住。”朱允熥淡淡道。
朱元璋心中更加疑惑了：“為何會如此？”
朱允熥伸手指向朱元璋，道：“因為你！”
“我？”朱元璋愕然，整個人有些懵懵的。
朱允熥點點頭，道：“不錯，就是你，你是從鳳陽起兵的，並且將京都按在了應天府，朝堂之上，以淮西勳貴浙東士族為主，但是，你有沒有想過，無論是淮西勳貴，還是浙東士族，他們都同屬於南方呢？”
朱元璋皺起了眉頭，這個問題他還真的沒有想過。
他考慮的是朝堂的平衡，因此將浙東士族扶持了起來，用來對抗強大的淮西勳貴，但是，他忽略了無論是浙東士族還是淮西勳貴都是南方的事情。
“在一個全都是南方官員的地方，你覺得北方的官員，能夠進得去嗎？”朱允熥問道。
朱元璋沉默不語。
“南方的官員佔據了朝堂，那麼，他們就是士紳制度最直接的受益人，你說他們接下來會怎麼做呢？”朱允熥道。
“南方官員會怎麼做？”朱元璋神情一怔，皺眉陷入了沉思。
朱允熥擺擺手，道：“別想了，我來告訴你吧，他們會瘋狂的讓子孫後輩湧入朝廷，牢牢掌控住朝堂的話語權，讓我來猜一猜，當時你頒佈士紳優待的時候，朝堂之上，無論是浙東士族，還是淮西勳貴，應該全都是拍手稱快吧？你不妨來想一想，他們為何會拍手稱快呢？”
朱元璋一張老臉無比的陰沉，目光中閃爍著洶湧的怒火。
他千防萬防，萬萬沒想到，最後還是沒有防住，直接被朝堂上的官員們給坑了一波大的，而且他還沾沾自喜，覺得自己的操作十分優秀。
一想到那些朝臣們在背後對他無情的嘲笑，他就想要殺人！
殺殺殺！！！
“果然，天下的烏鴉一般黑，官員就沒有好的！”朱元璋咬牙切齒。
朱允熥搖搖頭，輕聲道：“這不是你自己的選擇嗎？”
“什麼？”朱元璋神情一怔，有些愕然。
他的選擇？
他怎麼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呢！
朱允熥聳聳肩，道：“怎麼？還沒想明白？難道不是你頒佈了士紳優待，所以才加速了南方官員的成長，讓他們能夠牢牢的將權利掌控住嗎？”
“這”朱元璋一陣語噎，皺眉道：“咱就算是沒有.”
“你若是沒有頒佈士紳優待，他們是絕對不可能成長起來的，即便是能起來，權柄也絕對不會那麼大。”朱允熥將朱元璋的話打斷。
頓了頓，緊接著又道：“說到這裡，就不得不提到你廢除丞相的舉動了，這事與士紳優待，可謂是相宜得章，契合的非常完美。”
朱元璋懵了，下意識的問道：“士紳優待怎麼和廢除丞相扯上關係了？這明明是兩個事情啊？”
“是兩個事情，但是，這兩個事情放在一起，就會產生化學嗯.奇妙的反應，導致事情出現新的變化。”朱允熥道。
“什麼奇妙的反應？”朱元璋道。
朱允熥目光看著朱元璋，緩緩道：“你廢除了丞相制度，導致自己和群臣們對上了，你頒佈了士紳優待，導致朝臣們的權利得到了加強，一來一往，直接讓群臣們相互聯手了，而他們的敵人是你這個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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