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縱伐
轉身快步走到玄關，換鞋、出門。
安靜的走廊裡，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
電梯的樓層數字一點點向下跳動。
90…80…70…
唐宋回憶著剛剛張妍的話，心也跟著劇烈跳動起來。
……
國際金融中心（IFC）西塔樓下。
張妍結束通話電話，將還帶著餘溫的手機用力塞進口袋裡。
她重新將沉甸甸的禮箱抱在懷裡，站在宏偉的大廈出口外。
巨大的玻璃幕牆如同一面鏡子，倒映著珠江新城璀璨的夜色。
一輛輛她叫不出名字的豪車，悄無聲息地滑過她身旁，停在門童早已拉開的車門前。
從車上下來的，是穿著高階定製、妝容精緻的男男女女，他們步履從容，談笑風生，身上散發著一種她無法理解的、屬於另一個世界的氣場。
她像一棵被移植到陌生環境裡的、不起眼的小樹，與周圍的一切都顯得格格不入。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仰望這座城市的地標。
這裡匯聚著羊城最頂級的企業，是精英與權力的交匯地。
以往，她甚至連來這邊面試的資格都沒有。
身處其中，她渺小得如一粒塵埃。
換做是從前，她肯定早已羞愧得頭都不敢抬，不敢去看那些從她身邊經過的人的眼睛。
但此刻，她的眼裡卻滿是跳動的火焰。
直直地盯著那扇不斷開合的旋轉玻璃門。
青春，本來就是一場馬不停蹄的錯過和相遇。
而唐宋，其實始終都在她的世界裡徘徊。
只是過去的那些年，她從來沒有一次，有勇氣真正地站在他的面前，說一句“同學，你好”，說一句“我是張妍”。
而《七龍珠》帶來的奇蹟，給了她一次機會。
不僅讓她實現了多年的美夢，也在她最絕望的時刻從天而降，拯救了她。
他們發生了許多不可思議的互動，吃飯、刷牆、看漫畫、散步、吻、擁抱…
可歸根到底，如今的他已經離她很遠很遠，遠到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如果這次，再錯過了，再退縮了…
他大概就真的會從她的世界裡，徹底消失了。
伴隨了自己十多年的青春。
再也見不到了。
這種恐懼，直接蓋過了柳青檸，也賦予了她前所未有的勇氣。
張妍喉嚨滾動了一下，目光看向燈火通明的一層大堂。
視線中，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
他沒有穿白天那身昂貴的西裝，而是換上了一套簡單的白色T恤和休閒褲，看起來乾淨又清爽。
他穿過那些衣著華麗的人群，徑直向她走來。
他的腳步很快，甚至帶著急切和緊張。
周圍所有的浮華與喧囂，彷彿都在他出現的瞬間，自動變成了模糊的背景。
張妍深吸口氣，抱著盒子主動邁動腳步。
“砰、砰砰——”
劇烈的心跳聲始終縈繞在耳邊，幾乎要蓋過周遭所有的聲響。
腎上腺素在體內瘋狂飆升。
……
“噠、噠、噠——”
硬底皮鞋敲擊著光潔的大理石地面，聲音越來越急促。
唐宋穿過旋轉的玻璃門。
踏入羊城微潮的夜色中，混雜著車流與植被氣息的晚風撲面而來。
他的視線掃過周圍。
瞬間鎖定在了側前方，站在燈火闌珊處的身影。
她穿著一件簡約的白襯衫、西裝裙，外面套著一件略顯寬大的溁疑餮b外套。
這身偏向職業的穿搭，讓她褪去了所有的稚嫩，彷彿剎那間成熟了許多。
她的手裡鄭重地抱著個黑色的硬殼禮箱，一步步朝他走來。
明亮的燈光落在她的身上，如同為她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齊肩的短髮被潮溼的晚風輕輕吹拂，露出光潔的額頭和清秀的眉眼。
目光相觸。
張妍的眼睛閃了閃，不過這次並沒有像往常那樣驚慌地躲開，反而鼓起勇氣直視著他的眼睛。
“唐宋。”
她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石子投入靜謐的湖面，在唐宋心裡蕩起層層漣漪。
“張妍——”
腳步聲停下。
兩人面對面而立。
“這是那34本《七龍珠》。”張妍向前走了一步，將懷裡那個沉甸甸的禮箱遞到他面前，“…送給你。”
唐宋伸手接過。
箱子入手很沉，應該有十多斤。
“謝謝你的禮物。”
他沒有立刻開啟，只是低頭看著她的眼睛。
這是他們之間，第一次如此長時間地、毫無閃躲地對視。
在彼此的瞳孔裡，都倒映著對方清晰的身影。
從張妍的眼神中，唐宋似乎讀懂了什麼，心頭泛起一陣莫名的悸動。
他單手拎起那個沉重的箱子，突然伸出右手，將她拉進了自己懷裡。
張妍的身體猛地一顫，遲疑了片刻，隨即緩緩地環住了他的腰背。
她的手冰涼，可呼吸卻急促而滾燙。
在流光溢彩的酒店門口，周圍人來人往，喧囂而繁華。
兩人就這麼抱了許久，才緩緩鬆開。
唐宋低頭看著她那雙因激動而愈發明亮的眼睛，輕聲問道：“怎麼突然這麼晚來給我送書？”
張妍抿了抿嘴唇，迎著他的目光，聲音清晰道：“我想去星雲國際集團工作。”
唐宋用力點頭，聲音裡帶著毫不掩飾的喜悅，“好，隨時可以入職。”
“我…”張妍的聲音又低了下去，像是有些底氣不足，“我現在只會寫稿子，很多東西都不懂，比不上別人。但我會認真學習，我就是想試試！”
在最後一句上，她又重新恢復了勇氣。
“嗯，我相信你。”
“我會盡快從書橙科技離職的。”
“如果離職遇到什麼困難可以隨時聯絡我。”唐宋頓了頓，又補充道：“我待會兒把我在星雲國際集團朋友的微信推給你，她會在羊城待一段時間，以後有什麼事可以聯絡她。”
“好的。”張妍雙手交握在身前，站在那裡，依舊定定地看著唐宋，似乎還有話未說完。
空氣變得安靜起來。
“怎麼了？”
張妍嘴唇翕動了一下，“我、我還有很多話想跟你說，你現在方便嗎？”
“等我一下。”
唐宋說完，轉身大步走回酒店入口，將那個“貴重”的禮箱，小心翼翼地交給了迎上來的工作人員，並低聲囑咐了幾句。
隨後，小跑著重新回到了她的面前。
微笑著道：“來羊城這麼久，還沒好好逛過珠江。陪我走走吧，張妍同學。”
說完，不給她拒絕的機會，徑直牽起她的手。
張妍被他牽著，像一個被操控的木偶，被動地，卻又心甘情願地跟隨著他的腳步。
兩人的影子在燈光下拉長，交疊在一起。
穿過由霓虹與車燈編織成的、浮華的光河，拐進了一條相對安靜的沿江小路。
晚風帶著珠江特有的水汽撲面而來。
江面倒映著城市的璀璨燈火，如同一幅被打碎的流動油畫。
唐宋修長的手指微微用力，穿過她的指縫，與她十指交握，掌心相貼。
張妍的手猛然一顫，一股強烈的、酥麻的電流從掌心瞬間竄遍全身。
讓她脖頸上都泛起了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
她側過頭，看向唐宋那在夜色中顯得格外俊美的側顏，心跳如擂鼓。
目光再次相觸。
唐宋的手微微用力，溫暖的指腹在她細膩的手背上，輕輕摩挲。
張妍的臉頰難以抑制地泛起緋紅，根深蒂固的膽怯讓她下意識地想要掙脫，卻最終還是忍住了。
酥麻感愈發強烈，讓她腳步都有些飄忽。
兩人就這麼沿著珠江向前漫步。
周圍同樣有不少依偎的情侶。
過了一陣。
張妍的嘴唇輕輕翕動，低著頭，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向他傾訴。
“記得剛上初中的時候，老師讓我和你坐同桌，當時我手心都是汗…不過你的名字真好記…唐宋…”
她開始斷斷續續地敘述起那個屬於她的，關於他的初中時代。
他講題時認真皺起的眉頭，他哼著歌時輕快的步伐，他笑起來時眼角彎彎的弧度……
少年時的唐宋，在她的記憶裡似乎沒有缺點。
開朗大方，學習認真，連筆記都比別人的工整。
他會經常帶零食來學校，總是說是多買的，吃不完，其實只是怕她不好意思接受，而故意找的藉口。
他很願意和她說話，會陪她下五子棋，會跟她分享那些她買不起的、嶄新的課外書……
他總是騎著一輛半舊的單車上學，因為他們的村子是相鄰的，有時候在路上碰到了，他就會遠遠地朝她招手，讓她坐上來。
那個顛簸的、帶著少年身上淡淡肥皂氣息的單車後座。
是她整個青春裡，最深刻，也最溫暖的回憶。
她的聲音很輕，很慢。
像一條潺潺的小溪，將那些細碎而溫暖的往事，一點一點地衝刷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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