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前世造孽今生写书
“这十年,为了给你治病,让你醒来,我们四处寻医。你阿娘压箱底的首饰,我当宝贝的那些字画……都没了。我们还欠着一大笔债,天天都有流氓泼皮来要账……”
他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凄凉:“我这个当爹的,念了一辈子的圣贤书,到头来,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护不住。我们一家子的命,就只能靠你了,宁儿。”
柏氏发着抖去握女儿的手,那双手粗糙得像干裂的树皮。
“宁儿,你躺着的这十年,我没有一天睡踏实过。一闭上眼,就怕你这口气喘不上来,我得睁着眼守着你,听着你的呼吸才觉得你还活着。”
她的声音被哭声揉碎了,断断续续地说:“为了借钱,我挨家挨户地磕头。你爹他拿了一辈子笔杆子,不得不下地干活,赚一点口粮。我们俩吃点苦,那算什么,真的不算什么。饿死也无所谓。”
“可你,好不容易才睁开眼,我不能亲眼看着你跟我们一块儿活活饿死啊!”
“宁儿,就当是你可怜可怜我和你阿爹,去试一试,好不好?”她哭得几乎说不清话,“这真是最后的活路了。”
看着父母那两张苍老得不成样子的脸,和写满了哀求的眼睛,听着他们的哭诉,谢明姝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她流着泪,点了头。
“只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她说道。
对此,谢承渊却显得信心十足:“放心,宁儿,你一定可以的。”
谢明姝不明白父亲这没来由的自信是哪儿来的,这个问题直到后来她真的踏进考场才明白。
醒来之后,谢明姝花了整整两个月,才在父母的精心照料下,把身子调理到能下地走动。随后,她在父亲的指点下,开始了长达一年的苦读。
一年后,她去参加了童试。
卷子上头没有经义,没有策论,只有些“请默写《百家姓》头十句”、“‘人之初,性本善’是哪本书里的?”这种蒙学馆里的玩意儿。她以为童试就是这么个考法,便老老实实地答了。
结果自然是毫无悬念,她轻松过了。
几个月后,她又去参加了乡试。让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是,乡试的题目,居然和童试的差不了多少,依旧是那些三岁小孩都能对答如流的东西。
她还以为里头有什么陷阱,但苦思冥想了半天也没瞧出个所以然,只能提心吊胆地把卷子答完了。
放榜那天,她竟然高中第一,成了本省的女解元。
这个结果让她又惊又茫然。后来,她找机会看了其他考生的卷子,才明白真相。
那些卷子上,错字连篇,狗屁不通,甚至有人连最简单的题目都答得驴唇不对马嘴。她这才知道,自己能拿第一,不是什么意外,纯粹是其他人烂得实在没法看。
她也瞬间意识到,这正是假谢明姝制定的规则下,必然会出现的荒唐景象。
成了女解元后,家里的境况立刻有了好转。再没人敢上门欺负他们,反而有不少当地的富户跑来送礼结交。父亲和柏氏的脸上,总算有了点久违的笑模样,不用再为下一顿饭发愁了。
但紧接着,对于要不要进京赶考一事,一家人却产生了分歧。
谢承渊和柏氏愁的,自然是他们和假谢明姝的仇怨。女儿的身份一旦露了馅,会不会被那个睚眦必报的皇帝直接夺了功名,甚至惹来杀身之祸?
谢明姝却觉得这根本不用担心。她太了解假谢明姝了。以她那恶劣的性子,要是真不想让她好过,早在童试的时候就会给她使绊子,绝不会让她这么顺顺当当地走到今天。
所以不必担心,直接去吧。
听了女儿这番分析,谢承渊和柏氏最终还是同意了。
在各路富商的资助下,谢明姝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坐马车出发的路上,谢明姝左右无事,便打量着外面的景色,想要知道在假谢明姝的治理下,如今的天下是什么样子的。
结果沿途的景象,让她触目惊心。
本该是沃野千里的良田,如今大多荒芜,田间地头,几个瘦弱的男人在田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劳作,不远处则有一些农妇打扮的女人坐在田垄上说说笑笑,还对着那些男人指指点点。
村镇里面的情况更加恶劣。到处都在闹饥荒,路边饿殍随处可见。她一开始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的战事才导致民生凋零,然而和同行的女书生们闲聊,才从她们嘴里知道了真相。
“还不是那些男人没用!稍微少吃点,稍微多干点活儿,居然就一个个都饿死了。”一个尖嘴猴腮的女书生,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鄙夷地说道。
“可不是嘛!”另一个胖些的女书生接口道,“陛下仁慈,给这些没用的男人一条活路。让他们下地干活,再把粮食上交给官府统一分配。官府里的姐妹们又心善,每次分粮都先紧着我们女人。”
“本来多好的事情啊。结果这群贱骨头,给脸不要脸,居然成批饿死!害得我们现在粮食都不够吃,有些地方还得让女人亲自下地,真是岂有此理!我们天生神圣怎么能干这种丢人现眼的活儿?”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语气里充满了鄙夷。
但谢明珠还是根据所见所谓,明白了背后的真相。
在新皇的规矩下,只有男人下地种田,而且所有收成都必须上交官府,由女官统一分配。而那些女官又把大部分粮食都分给了女人。
时间一长,男人们一批批地饿死,能干活的人越来越少,第二年的粮食产量便一落千丈。
女官们没办法,只好强逼着女人也下地干活,可那些享福享惯了的女人,哪儿还肯吃苦,个个都偷懒耍滑。
这么恶性循环下去,粮食产量就再也上不去,闹饥荒便成了家常便饭。
谢明姝听着她们的高谈阔论,看着窗外荒芜的田地和那些奄奄一息的流民,一路上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几个月后,她终于到了京城。
她下了马车,想到终于能和其他女考生分开,便松了一口气,然而当她通过城门,进入京城,却又愣了一愣。
街道还是那条熟悉的街道,但一切又都陌生得可怕。路上脏得下不去脚,好像很久没人收拾了。小贩们胡乱地占着道,也没人管,乱糟糟的一片。
还有几个女人在光天化日下抢东西,被抓住了也一点不怕,反而理直气壮地对失主嚷嚷:“有本事你去衙门告我啊!”
但最让她心惊的还是,她全程都没有发现一个男人。
她强压心中疑惑,先去同乡会馆落了脚,随后便去了礼部办会试的手续。递交文书、核对身份、领凭证……本该有条不紊的流程,在礼部却乱成了一锅粥。
大堂里挤满了来办事的举人,而那些女官吏们,则聚在一块儿嗑瓜子闲聊,态度极其恶劣。
她们办事全凭心情,经常出错也不管,要是看见哪个举人长得不顺眼,就故意刁难,动不动就破口大骂。
谢明姝排了整整一下午的队,才好不容易把手续办完了。
往回走的路上,她竟迎面撞上了一个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是柏玉莲,那个曾经在她家吃白食的远房亲戚。
她如今像是换了个人,浑身珠光宝气,绫罗绸缎,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一副贵妇人的派头。
柏玉莲也认出了谢明姝,她故作惊讶地走上前来,热情地打招呼:“呦,不是婉宁吗?啧啧,瞧瞧,都出落成大姑娘了。说起来啊,以前在府上,我年少轻狂,多有得罪的地方,你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谢明姝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个大变样的柏玉莲,只能诺诺道:“嗯,以前的事,我早就不在意了。”
“对了,”柏玉莲话头转得飞快,“还没问呢,你娘还好吗?我可听说了啊,你们家不是被赶到县城去了吗?那日子……啧啧,怕是连口热乎饭都难吧?”
“以前是比较苦,不过我现在考上解元就好多了。”谢明姝说道。
然而柏玉莲却嗤之以鼻,说道:“我看你这样儿,也没好到哪里去吧?唉,真不知道你娘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我早就劝她赶紧跟那个姓谢的断干净!
“她倒好,硬要守着你们父女俩窝囊废,白白受罪。你别觉得我说的过分。”
她说着,跟只开屏的孔雀似的,张开胳膊就在原地打了个转儿,那一身金贵的料子,在日头底下晃得人眼花:“你瞧瞧!怎么样?这一身,羡不羡慕?知道是怎么来的?”
谢明姝摇了摇头。
柏玉莲眉梢一扬,那股子得意劲儿,就好像她当上了皇帝一样:“简单得很。你只要先去寻个家里有闲钱的男人嫁过去。”
“等米煮成熟饭,过上个把月,你就开始挑刺儿,今天说他睡觉磨牙,明天嫌他吃饭吧唧嘴,反正翻来覆去就一句话——这日子没法过了!然后你就一头撞到衙门里去,哭天抢地,非要和离!”
她下巴一扬,满脸小人得志:“之后你就等着看好戏吧。如今的官府,都是女人做主的。女官们全都一门心思帮咱们,所以都是大笔一挥,把男方所有的家产都判给了我。我就用这个法子捞钱,如今已是富得流油了!”
她伸手重重拍了拍谢明姝的肩膀说道:“所以我才说你娘傻啊!懂了吗?世道都变了,她还不知道好好利用。”
随后她不再理会谢明姝,转过身一边扬长而去,一边大笑:“自从新皇登基,咱们的好日子,可算是来喽!哈哈哈哈哈。”
谢明姝默默地回到会馆,那个晚上,她翻来覆去,一夜没合眼。
回忆着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她明白这个天下已经快要被假谢明姝毁掉了。可她能怎么办?她什么都做不了。她也不想做什么。父亲和柏氏那两张苍老的面容,时不时地在她眼前晃过。她怕了,她真的怕了。
她已经不敢再去想报仇,去想夺回母亲。
她已经不敢再当谢明姝了。
就去当谢婉宁吧,就当过去的一切都不存在吧。
她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安安稳稳地当个官,赚点俸禄,把阿爹和柏氏照顾好。
对了,回去也该改口了。柏氏等了她那么多年,是该叫她娘了。
在杂乱的思绪中,谢明姝疲惫地睡去。
过了段时间,会试的日子到了,这回的卷子虽然难了一些,但也不多,依然简单的离谱。谢明姝轻轻松松地写完,默默地等着放榜。
等到放榜那天,她过去查看,果不其然,她中了会元。
但这只是开始,后面才是真正的难关。
殿试。
到时候她必须直面假谢明姝。
后者会怎么看她?会放过她吗?会无视她吗?会忘了她吗?还是依然牢记于心,打算继续折磨她?
谢明姝在不安与煎熬中,痛苦地等待着。
终于,殿试的日子到了。
当她跟随众贡士,迈过那道高高的朱红门槛时,一股冰冷沉重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这就是太和殿。
殿内空得叫人心慌。那几十根粗壮的流金蟠龙柱,撑起了几乎望不到头的穹顶。梁上探下的狰狞龙头,那一双双眼睛里没有半点活气,就那么冷冰冰地审视着他们。
大殿里死寂得可怕,只有衣料摩擦的细碎声响,还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咚、咚、咚。
而在大殿高台的尽头。
那人懒洋洋地窝在龙椅里。
她穿着绣满金龙的皇袍。皇袍下的身形已不是谢明姝记忆里的模样,拔高了,也纤细了,而那张脸——那张本该安在自己脖子上的脸,轮廓熟悉得刺眼。
她甚至都懒得摆出什么架势,就那么随随便便地坐着,手肘支着下巴,目光像是在打量一群有趣的虫子,漫不经心地从下方黑压压的贡士头顶掠过。
那视万物为玩物的熟悉眼神,瞬间捅进了谢明姝的心窝,连带着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冻成了冰碴。
纵然早有心理准备,谢明姝还是险些瘫软。她拼了命地把头垂得更低,恨不能当场化成一滩烂泥,渗进这冰冷的地砖缝里。此刻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歇斯底里地尖叫:别看到我,千万别看到我,求求你,别看到我……
然而,该来的,终究是躲不掉的。
“除了她以外,所有人都退下。”龙椅上,假谢明姝指着谢明姝缓缓开口。
谢明姝身子一僵,知道自己是避无可避了。
众贡士与官员们虽然一头雾水,却不敢违抗,纷纷躬身退出了大殿。很快,空旷的大殿里,便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谢明姝,低着头干什么?把头抬起来啊。”假谢明姝说道。
她老老实实抬起头。
“好久不见。”假谢明姝坐在龙椅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就像找到了丢失已久的旧玩具。
事到如今,再也没有退路了。谢明姝想起了家里爹娘的凄凉和期盼,心一横,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地,彻底投降。
“罪女,参见陛下。”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罪女为十年前的行刺之举,向陛下请罪。罪女已经知错了,已经彻底死心了。只求陛下开恩,能给罪女一官半职,让罪女能够奉养父母,让他们安度晚年,不再受苦。求求您了。”
假谢明姝微微一愣,随后脸上的笑容越发玩味:“你变了不少嘛。好像终于成熟一点了。”
“好啊。我答应你。”假谢明姝爽快地答应了,“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先为你犯下的错,认错。”
谢明姝一呆:“罪女……不是已经道歉了吗?”
“我不是指刺杀,”假谢明姝微笑的脸庞充满跃跃欲试的恶意,就像是在准备什么恶作剧,“我说的是更早之前的事。在你还是个人偶的时候,你那些愚蠢恶劣的态度。那可是让我非常伤心啊。”
谢明姝呆滞地嘴巴微张,满脸茫然,显然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她还是人偶那段时间,难道受罪的不一直是她吗?
假谢明姝开始用一种追忆往昔的口吻,细数谢明姝的罪行。
“你那个好母亲,凌氏,本是个独立坚强的女子,却被你那个虚伪的父亲用爱情蒙蔽了双眼,甘心做他的附庸。我只是让她看清了真相,让她觉醒,让她挣脱了枷锁,去追求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你居然就敢辱骂我,诋毁我,你这难道没有错吗?”
谢明姝在一瞬的呆滞后,强烈的屈辱感涌了出来。
当初她眼睁睁看着假谢明姝利用她的身份获取凌氏的疼爱,利用凌氏的母爱将其驯化自己的狗。
而她无能为力只能悲愤咒骂,就这样可悲的抵抗居然成了诋毁?居然成了错误?!
谢明姝咬紧了牙关,怒火不由自己地上涌。
可是这一刻,她又想起了父母期盼的眼睛。
最终,她闭上眼,五体投地,额头紧贴地面,艰难地回答:“……罪女有错。”
假谢明姝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像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继续说道:“你那个好父亲,谢承渊。不过是接回皇上唯一的私生子而已,为了这点小事居然敢欺瞒自己的妻子,我让他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让他后半生孤苦伶仃。我做得对不对?这算是我挑拨离间吗?”
每一次提问,都像一把钝刀,狠狠地在她心上剜肉。而每一次回答,都让她感觉自己的灵魂被一寸寸地凌迟。
她眼角滑落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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