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95章

作者:月麒麟

“皇上有诏,朕大军出征,留于瓦剌汗庭,今与瓦剌太师修好,奉送回京正位,朕闻郕王祁钰于京师登基为帝,此乃不正得位,今命大同总兵官郭登,速开城门,迎朕回京。”

读罢,喜宁厉声喝道。

“圣命在此,郭登,还不速开城门接诏!”

相对于喜宁的疾言厉色,郭登却是神色平静,冷声道。

“朝廷早有令谕,自瓦剌而来一切与圣驾有关之物,皆为伪诏,也先若真有送还上皇之意,便请遣十五骑队伍护送而来,到时,本将自当开城,迎回上皇。”

喜宁面色阴沉,翻身上马,便道。

“郭登,你敢违抗圣命,阿附伪帝,胆大包天,阻挠皇上回京正位,太师必将兴兵讨伐,到时身败名裂,其苦自知。”

说罢,不再言语,带着人马径直回到大军当中。

随之而退去的,还有洪流一般的骑兵队伍。

“禀总兵大人,我军探子回报,虏贼来兵共万余人,如今已在五里外扎营。”

郭登依旧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处斜下的夕阳和升起的烟火,随即,摆了摆手,示意前来禀报的士卒退下。

虽然文臣武将在朝堂当中势如水火,但是如今大战当前,这些文臣还是拎得清楚的。

尤其是刚才的一番对答,郭登坚决的态度,让负责贯彻朝廷命令的朱鉴暗中点头不已,于是主动开口问道。

“郭总兵,也先既已对大明宣战,当不会只有万余人,想必这些军队,并非也先主力,难不成?”

郭登拧着眉头,朝着东方望去,透过茫茫的草原,他仿佛看到了升腾而起的战火,咬着牙道。

“白羊口!”

不等郭登继续说,另一旁的范广开口道。

“朱大人,大同城坚墙高,想要攻破实为难也,前番也先率主力七万,攻城三日未下,这次他自然不会再寻这个苦头,且如今他占据阳和,就地利而言,必然会选择进攻白羊口。”

朱鉴捻着胡子,皱眉道。

“所以他这一万人马,是用来牵制大同的官军,让我们不敢前去支援白羊口的?”

郭登点了点头,道。

“不错,若本将所料不错,此刻白羊口已经开战了,没记错的话,现在守备白羊口的,是都督佥事谢泽和参议杨信民吧?”

朱鉴见郭登的神色不对,以为他在担心白羊口的战况,于是开口道。

“不错,杨大人性烈如火,郭总兵放心,纵然战死殉国,杨大人也不会后退一步,定会死守。”

郭登眼中闪过一丝悲伤,轻声喃喃道。

“死守,是,谢泽也会死守的……”

范广在一旁暗骂一声,这朱御史简直是个愣头青,话都不会说。

这个谢泽,早年曾是郭登部下心腹将领,后来升迁为都督佥事,独自领兵,镇守一方。

白羊口虽是险要关隘,但是无论是兵力还是城池坚固程度,都难比大同。

只怕此刻,面对也先的主力猛攻,早已经是危在旦夕。

总兵大人哪里是在担心战况,分明是因为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腹部下战死,但是自己却不能出兵救援,而感到深深的无力。

结果这个朱御史还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个愣头青!

范广上前一步,双手抱拳行了个军礼,道。

“总兵大人,也先派遣万余大军驻扎在外,是笃定大同城内防卫空虚,然末将此次率军两万,已分四路从雁门关而入,首批六千人已至,请总兵大人下令,命末将率军夜袭城外虏贼大营,挫其锋锐!”

那一日,从京城出发之后,范广秘密赶往了居庸关,从孙安的手中,接过了从各处关隘征召的那三万大军的指挥权。

然后将这三万人化整为零,拨出五千人支援紫荆关,留下五千人驻守居庸关。

然后将剩下的两万人,化整为零,兵分四路,分别从雁门关等处赶往大同。

除了他亲率的六千人是直接赶到大同以外,剩余的一万四千人,则是潜于其他隘口,待开战之后,才会开拔秘密前来。

这既是为了扰乱也先的视线,也是避免太过大批人马的调动,引起也先的警惕。

所以时至今日,也先只怕还以为大同城内,只有不到一万的残兵,所以他才敢放心大胆的出兵攻取白羊口。

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谨慎的在大同城外,放置了近万的人马,防止大同出兵增援其他隘口。

毕竟自从土木之役以后,朝廷明面上对大同的增兵,加上原有残留的兵马,加起来也差不多有一万。

面对着范广的请战,郭登摇了摇头,眸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道。

“陛下命你率两万人马,秘密来援,实则是有大用,此刻,还不到你们出军的时候。”

说罢,郭登的脸上闪过一丝寒意,望着远处升起的烽烟,轻声开口道。

“且再等一等,过些日子,本将定要那也先,后悔此生敢犯我大明!”

第139章 战损

京师,紫禁城,武英殿。

朱祁钰面前摆着一份军报,底下是兵部尚书于谦,此刻正面色肃然,禀报道。

“皇上,紫荆关来报,四日之前,也先起兵四万,攻白羊口,守将谢泽力战三日不敌,城破,守将谢泽战死,协同军务参议杨信民城破后自缢而亡,镇守官军九千人,战死者六千余人。”

“先锋官石亨领残兵两千,退至紫荆关,先已被协同守备紫荆关右副都御史罗通拿下,已押往京师,待朝廷处置。”

听到石亨的名字,朱祁钰抬了抬眼皮,心中冷笑一声。

果然还是这副贪生怕死的性子!

眸中闪过一丝冷色,朱祁钰开口道。

“战死者家属善加抚恤,一律从厚,不必吝惜,守将谢泽及杨信民,按例追赠,升品一级,准荫一子。”

“至于石亨,朕前番已有诏谕,前番不战而逃,已蒙朝廷宽宥,此番守将战死,他却望风而逃,不战而退,此等动摇军心之辈,岂可再宥?”

“命罗通将此人就地处死,此后再有敢不战而逃者,各地镇守将领,可先斩后奏。”

于谦很想说,军报上写了,石亨并不是望风而逃,而是在在守将指挥下数次出战,最后在城破之后,才带着残兵后撤。

但是皇帝金口玉言,已经给他定了性,于谦也便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反正,详细军报能看到的人不多,既然天子说他是不战而逃,那就当不战而逃吧……

大战当前,的确需要有人祭旗,以防再有人敢擅自后撤。

于是石亨的命运,就这么三言两语的被定下来,在此等局面下,一个先锋官的生死,连点水花都掀不起来。

揭过了这一节,朱祁钰将目光重新放回到军报上,问道。

“白羊口百姓如何?对方战损如何?”

于谦道:“回皇上,前番我等猜测也先进攻路线之后,兵部便已命各处隘口,三两合并,各处小隘口百姓,迁往临近坚城或重兵驻守之隘口,空下无人值守之处,已用木石堵塞通路,陈兵隘口共十二处,其中兵马多则五千,少则三千,器械辎重齐备,当可自保无虞。”

“白羊口百姓开战之前,已迁往居庸关,倒马关及紫荆关等处百姓,亦在陆续外迁。”

涉及到百姓和军务安排,于谦说的就比较详细。

略停了停,待天子消化完之后,于谦继续道。

“白羊口一战,我军死者六千余人,据战后探子回报,也先大军死者逾三千人,伤者两千余。”

朱祁钰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开口问道。

“怎会如此悬殊?”

大明据城而守,又事先有所准备,战死者还有六千多人,也先的战损竟然才不到明军的一半?

于谦苦笑一声,道。

“皇上容禀,也先此次攻城动用精锐四万,白羊口只有不到一万守军,以少敌多本就艰难,这一万人又有一半,是土木之后新调入白羊关,士卒磨合不够,能够如此战绩,已是白羊口守将谢泽奋勇杀敌,下严令死战不退之故。”

虽然天子看起来好像不满意,但是对于于谦来说,这种战绩他已经相当满意了。

毕竟朝廷此次布防的重点,在于紫荆关和居庸关,白羊口和倒马关虽然也十分重视,但是相对紫荆则稍显次之。

这次出兵,也先动用了四万人马,除去负责后勤转运的一万,一共三万人,按照这个战损来看,等攻到京师,估计也就剩下一半。

这对于把京师安危看的比命还重要的于谦来说,已经算是好消息了。

朱祁钰微微点了点头,是他有点心急了。

一万对四万,又没有大同宣府这样的坚城可依,以寡敌众,对方又都是精锐,能够磨掉对方的三千人,已经算是不错的战绩了。

“朕记得,土木之役时,也先所率主力,共有接近七万,即便是他在土木之役当中有所损失,但是经过了这么久的整备,大抵也恢复了元气,剩下三万大军,又在何处?”

于谦道:“据兵部布置在边防各处的夜不收来报,土木之役后,也先退居威宁海子,的确重新向各部落征兵,但是因前番我官军化整为零,劫掠各部,致瓦剌诸多部落人人自危,纷纷将部分青壮留下守卫部落,所以也先并没有彻底恢复元气。”

“因而此次出兵,也先兵力有所缩减,共计六万余众,也先本人亲率主力四万,另有一万留守大同城外,又分遣一万,攻古北口。”

朱祁钰皱眉,起身来到一旁悬挂的边防图前。

自从那日送走了瓦剌使节之后,武英殿的这幅边防图,就没有摘下来过。

他将目光定在大同,宣府,北古口等几个地方,来回逡巡,开口道。

“大同留兵,朕能看得懂,大同毗邻阳和,是也先军需转运的要地,纵然他攻下了白羊口备用,但是想必范广带去的六千官军,还是引起了也先的注意,只是古北口,一万抵得什么用?”

说到底,因为这一世他的所作所为,不仅登基的日子比之前早了许多,对于边防上的布置和防卫,也和前世有所不同。

大明这边的措施一变,也先应对的措施,自然也和前世有所不同。

大同这边,范广的那六千人,就是做给也先看的。

毕竟大同对于大明的边防太过重要,若不增援,也先才会起疑。

朱祁钰命范广将那三万人化整为零,明着是增援了六千人,实则待也先大军出动,将目光放在京师之后,暗中将剩下的一万四千人再增援大同。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才是上策。

如果连栈道都不修,人家立马就会发现你的陈仓。

所以也先留下一万军队在大同城外,朱祁钰是有这个准备的,但是古北口可是不亚于居庸关的坚城,别说是一万人了,就算是也先那六万人全去,一时半会也未必攻得下来。

他又为何要如此做呢?

这个时候,于谦也跟到了边防图前,开口道。

“陛下,臣对此也有不解,据古北口守将传来的消息,此次带兵攻古北口的,是也先的弟弟赛罕王,此人骁勇善战,骑射勇猛,但是此次攻古北口,却屡战屡退,似乎……”

朱祁钰将目光定在边防图的某处,淡淡的接口道。

“似乎并无意攻下古北口,倒像是佯攻,对吧?”

于谦颔首不语。

朱祁钰长长的舒了口气,转过身,目光越过重重宫阙,看向遥远的某处,轻声叹道。

“也先,果真人杰也,竟然和朕想到一起去了,那就看一看,咱们到底谁的手段,更高明一些吧……”

第140章 辽东

与大同,宣府这样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的坚城不同,辽东镇是在大明覆灭旧元之后,才逐渐翻修营建的军镇。

如今,大明边境最大的威胁还是瓦剌和鞑靼,而作为真正覆灭了大明的女真一族,还是辽东境内一个人人可欺的小小部族。

辽东军镇设于广宁,最开始是为了肃清逃匿到辽东各地的旧元余孽。

仁宣之后,由于兀良哈部时常北上侵扰,辽东军镇的地位也被日渐重视起来,在朝廷的支持下,陆续营建了两座大的军镇,以及许多星罗棋布的小堡垒。

时至今日,辽东军镇虽然没有发展到和大同,宣府一样的坚城,但是也是大明边防当中数得着的军镇。

而如今镇守在辽东军镇的,是总兵官曹义,及左都御史总督辽东军务王翱。

当然,王翱的这个左都御史是虚授,为了方便他提督军务所用。

这也是大明的惯例之一,职衔差分离。

在内阁崛起之前,一般来说,只有一个官名的才是最厉害的,因为那代表他是真正的掌事官。

便如陈镒,他的官衔简简单单,只有左都御史四个字,却是正经的七卿之一。

而那些越是花里胡哨,啰里啰嗦一大堆的,通常前头一大串头衔都是虚授。

都察院尤其是如此。

要知道,都察院的职责是风闻奏事,监察天下,但是同时,朝廷只有都察院这一个风宪部门,在各地都没有下设机构。

因此各地的御史,佥都御史,副都御使,都是直接隶属于都察院的外派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