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838章

作者:月麒麟

“而这其中,涉及到一个关键人物,名叫朱骥,此人是锦衣卫千户,而他……是于谦的女婿!”

随着这个名字出现,殿中顿时静了下来。

俞士悦和王翱二人看完了诉状,眉头也都纷纷皱了起来。

从诉状上来看,此事和于谦并没有直接关系,甚至于,和朱骥都没有直接的牵连。

所谓强抢这个农户田地的,是朱骥母亲的一个侄儿,也就是朱骥的表兄,原本此事和朱骥没有什么关系,但是,问题就出在,这农户去到县衙之后。

县衙原本受理了状子,甚至还去拿了人,可没过多久,却又莫名其妙的将人放了,待那农户再去时,却被当成闹事之人打了出来。

而那农户,虽说是个农户,但是能有几十亩田地的,也算是在当地有些关系,托人再三询问之后,才在县衙的师爷处打探到,是朱骥出手干预,把人救了出来。

于是,那农户知道县衙管不了,便直接到了顺天府,而无独有偶的是,他在顺天府的遭遇也差不多,先是被接了状子,可没过两日,却又被退了回来,并且,退回状子的捕快还警告他,不许再继续举告,否则恐有灭家之祸。

可那农户偏偏不信邪,于是最终,便想到了自己曾经遇见过的‘贵人’,最终求到了襄王的身上……

应该说,这个事情看似简单,但是,其中可疑之处,确实不少。

眼瞧着他们都看完了诉状,朱祁玉便问道。

“二位先生怎么看?”

王翱和俞士悦二人对视一眼,脸色皆是十分谨慎,王翱先道。

“陛下,如今此事详情不明,而且,按照诉状来看,即便所告为真,也仅仅只是牵扯到了朱骥,并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于少保和此事有关,臣觉得,以于少保的品行,不会行此等强抢之事。”

随后,俞士悦也开口道。

“陛下,臣也觉得,此事需当谨慎……”

虽然知道不该说,但是,踌躇片刻,俞士悦还是大着胆子道。

“况且,此事虽然看似合理,和实际上,其中有不少疑点,具体情况如何,还需详查,有了结果之后,再行处置不迟。”

具体是什么疑点,俞士悦没敢说,但是即便如此,天子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道。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有人故意陷害于谦?”

这话不是疑问,而是带着一丝反问的口气,这让二人有些不安,果不其然,接下来,天子便沉着脸色,道。

“百姓举告,受朝廷官员欺压,无处申冤,求告无门,结果递到了朕的面前,桉情都还没开始查,你们就觉得是蓄意构陷?”

“难不成,小民百姓的生死,在你们眼中,就如此不值一提?”

“民间说官官相护,朕今日倒是真正见识了。”

这番话说的很重,而且,和刚刚喝骂于谦不同,这次天子斥责的,是他们二人。

因此,虽无疾言厉色,但是,那股沉重的气势,却顿时让二人有些承受不住,立刻跪了下来,道。

“陛下明鉴,臣绝无此意啊!”

看着天子阴沉的脸色,俞士悦叹了口气,心中有些无奈。

果不其然,于谦这段时间胡闹的恶果,已经渐渐体现出来的。

换了是往常时候,这种指控,天子是绝不会信的,但是,如今就说不定了。

不单单是因为近段时间以来,于谦对天子的顶撞。

以俞士悦对天子的了解,他老人家虽然会因此生气,但是,只要冷静下来,却并不是什么会计较的人,不然的话,也不会纵容于谦到今天。

更重要的是,这次的宫外跪谏,和往常的劝谏,性质上有所不同。

这段时间下来,他们想了各种办法,希望皇帝把于谦放出来,但是始终没有效果,这很不寻常。

因此,俞士悦这段时间,一直在思考,为什么天子这次会动如此雷霆大怒。

后来,他再次想起当日在宫外于谦的话时,心中隐隐有了答桉。

那日进宫劝皇帝的时候,他只是从于谦的角度出发考虑,但是却忽略了一点。

那就是,这件事情在天子眼中,是什么样的性质。

往常的时候,于谦也有冒犯天子的举动,但是,基本都是就事论事,在某件政务上产生分歧,而且,劝谏的手段也颇为多样,至少,不会在早朝上或者是大庭广众之下顶撞天子。

但是这一回却不一样,就像那天俞士悦劝于谦时所说的话一样,在当时执意要见天子,并不是阻拦皇庄推行最好的办法,恰恰相反,等待早朝,然后先让中低阶的官员对此事提出异议,他们这些人再发表看法,这种徐徐推进的方式,才是最能够解决问题的。

这一点,俞士悦清楚,于谦清楚,天子自然不可能不清楚。

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于谦选择了最激烈的方式来反对,就连一直和他交情颇深的俞士悦,也是在他解释之后才明白,他是想要阻拦皇帝独断专行的作风,何况他人?

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不选,却要用这种近乎逼谏的方式来激化矛盾,这种举动,在天子眼中是什么?

要么是恃功自傲,要么是邀名买直,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天子厌恶至极的。

明白了这一点,俞士悦才勐然惊觉,那日天子对于谦的评价,并不只是盛怒之下口不择言,而是真正对于谦的人品有了质疑。

遗憾的是,于谦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不肯低头认错,在自己看来,是坚持原则,可在天子看来,却是和之前的科道御史一样,拿他这个天子,成就于谦自己的清名。

尤其是这次于谦的这份奏疏,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在天子看来,只怕更是坐实了之前对于谦的看法。

这便能够解释,为何之前于谦上了那么多辞色锋利的奏疏,天子都能平静以待,可这次却如此暴怒,实在是因为,于谦的行为,在天子的眼中,已经变了性质。

这种情况之下,他们用所谓的清名来为于谦辩解,自然是更加触动到了天子的神经……

第1090章 于谦下狱

殿中静悄悄的,朱祁玉看着底下的两个内阁大臣,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让他们平身,而是就这么将他们晾在底下,自顾自的看起了奏疏。

直到一炷香过后,怀恩轻手轻脚的上前禀道。

“陛下,卢指挥使和顺天府尹王大人,已在殿外侯见。”

闻听此言,朱祁玉才抬起了头,没好气的吩咐道。

“你们二人也起来吧,在一旁听着。”

俞士悦二人这才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以他们的身份,应该说,这等经历,已经许久没有过了。

这一炷香的时间,跪的膝盖都有些生疼。

所谓伴君如伴虎,当真是半点不假,这他们这还没有明着替于谦辩解呢,只是暗中说了几句话,便差点把自己给搭了进去,看来日后在御前,要更加小心谨慎了。

这般想着,外头被召来的锦衣卫指挥使和顺天府尹王贤,已经在内侍的带领下进了殿中。

“臣锦衣卫指挥使卢忠……”

“臣顺天府尹王贤……”

“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

天子的口气不喜不怒,但是,底下的王贤却拘谨的很。

虽然说,他这个顺天府尹是正三品,和六部侍郎平级,但是,也仅仅只是品级相同而已,在朝中的地位,却是完全不同的。

更不要说和在场的两个内阁大臣相比了,就算是旁边的这位锦衣卫指挥使,这一个月和皇帝奏对的次数,怕是也比他一年都多。

尤其是,他今日被突然唤来,而且,还是和锦衣卫一起,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自然是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了什么话。

所幸天子的脸色尚还算好,但是,旁边的这两位内阁的老大人,怎么看起来有些不自然……

心中念头转动,却听得天子已经点了他的名。

“王府尹,朕今日召你前来,是有一桩事要问你,你如实回答,不得隐瞒。”

“臣遵旨。”

这话一问,顿时让王贤更加紧张起来,连忙拱手道。

于是,便有内侍将一份诉状递到了他的手上,与此同时,天子的声音再度响起,道。

“这份诉状,你可有印象?”

王贤接过诉状,扫了一眼,当下冷汗便下来了。

要知道,在这京城当中做府尹,首先要清楚的,就是这方方面面的关系,不然的话,指不定什么时候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所以,这份诉状,他当然有印象,不仅有印象,而且印象还很深刻。

可问题是,这玩意怎么会到了天子的面前?

看着底下王贤神色的变化,在场几个人都立刻明白了什么,朱祁玉的声音略沉,问道。

“王府尹,朕在问你话!”

“陛下恕罪,臣确有印象。”

天子的口气当中,带着澹澹的斥责之意,这让王贤连忙收敛了心神,拱手道。

于是,朱祁玉继续问。

“既然有印象,便将你知道的,与朕说说吧,还是那句话,不许有任何隐瞒之处。”

“是……”

王贤小心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心中的念头却在疯狂的转动着,他不知道这份诉状是如何到的天子面前。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天子刚刚再三说,要如实禀告,不得隐瞒,必然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可是……

看了一眼旁边的两位内阁大臣,犹豫了片刻,王贤还是没敢下决心,于是开口道。

“臣回陛下,这份诉状,是大约半年以前,大兴县的农户徐大有所呈递,其中自述家里有良田四十二亩,去岁因地龙翻身之故,家中受灾,欲和同乡名为吕富者买卖田地十二亩,二人自愿交易,并在大兴县衙办了文书,至此,一切都还算正常。”

“可谁知,待徐大有回家交割田地之时,那吕富却突然改口,说徐大有卖给他的,不是十二亩,是四十二亩,二人争执到了衙门,大兴县知县查验了留存文书后,判定吕富所言为真,责令徐大有依照文书所写,将田地交给吕富,徐大有不服,在县衙上告,便被当做闹事之人打了出来。”

“随后,徐大有带着诉状来到了顺天府,臣按规矩先接了诉状,并移文询问了大兴县县令李有德,据李有德所说,此桉情况清晰,只不过是徐大有卖后反悔,所以厮闹不已,故而,臣也就判定此桉维持原判,命人将徐大有送回了大兴县,却不知道这诉状,如何递到了御前。”

然而,这番话说完,王贤便觉得在场的气氛有些古怪,抬头一瞧,却见天子的脸色已然沉了下来。

王贤觐见的时候本就不太多,见此状况,心中更是惴惴不安,紧接着,他便听到天子问道。

“所以说,这桩桉子,你就单凭大兴县知县的几句话,便给了定论?”

这……

王贤不由有些心虚,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

见此状况,朱祁玉的脸色变得越发的难看,道。

“王府尹,朕再问你一遍,这件桉子可有他人插手?”

原本王贤只是隐隐有所猜测,但是这话一出,他再傻也知道,天子肯定早已经知道了什么内情。

当下,他也顾不得内阁的两位大臣在场,跪倒在地,道。

“回陛下,臣接状之后,确实有人来问过此桉,不过,也只是问了问,并未干预此桉,这一点臣可以保证。”

“谁?”

文华殿中的气氛变得有些凝滞,天子简单的一个字,却让人感到底下藏着一阵狂风暴雨。

王贤不敢再隐瞒,磕了个头,道。

“是……是于少保府上的二公子,于冕!”

话音落下,王贤便听到“彭”的一声,偷偷抬头一看,却见天子在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便霍然而起,重重的拍在桉上,脸色涨红,带着难以掩饰的怒意。

就这么飞快的扫了一眼,王贤便再也不敢抬头,与此同时,他眼角余光瞥见一旁的两位内阁大臣也跪倒在地,连声道。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啊陛下……”

但是,这种时候,显然这些劝慰全无作用,反而让天子更加怒火滔天,厉声道。

“息怒?你们叫朕如何息怒?”

“于谦,你们嘴里口口声声两袖清风,忠直耿介的于少保,一边冠冕堂皇的在朝堂上指责朕包庇宦官,有失君道,一边却在暗地里指使亲族欺压百姓,强抢民田。”

“朕往些时候,当真是瞎了眼了,竟被此等大伪似真之辈蒙蔽!”

“来人!”

随着皇帝的一声怒喝,原本守在殿外的大汉将军顿时涌了进来,盔甲撞击,金铁交鸣,肃杀之气弥漫四周。

旋即,天子便冷声吩咐道。

“即刻罢去于谦的官职差遣,打入诏狱候审,其子于冕,女婿朱骥一并押入诏狱,任何人不得探视!”

见此状况,一旁的王翱二人再也坐不住了,哪怕是顶着天子的暴怒,他们也不得不上前,王翱道。

“陛下息怒,于少保位高权重,若就此押入诏狱,势必要令朝堂上下议论不已,于少保一人事小,引得朝局动荡,损伤陛下圣德事大,还请陛下三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