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7章

作者:月麒麟

“再则大军分镇各地,若调动至京师勤王,路途远近,辎重粮草,民夫徭役,大军操备,皆需考虑。”

于谦一时有些语塞,他刚刚的确有些着急,只想着该如何劝服太后,又听到郕王所言条理分明,没怎么考虑便开口了。

谁料,却让陈循抓住了话柄。

他是个实诚人,一般不会妄言。

让他现在信誓旦旦的说,一定能调动多少大军,他的确不敢。

这等大事,必须要确定大方向之后,再细细商讨不可,要说大话是万万不行的。

而陈循提的两点理由,也的确站得住脚。

京师的确是很危急。

但也不能因为京师危急,就放弃了其他地方。

瓦剌虽然是大明的心腹之患,却不是大明唯一的敌人。

近些年来,土司作乱,西南苗贼也不安分,浙江等地更是频频有叛乱发生。

哪些地方能抽调兵力,哪些地方不能抽调兵力,如果需要抽调的话,抽调多少兵力。

这些都是需要仔细斟酌,考虑到方方面面的。

所以一时之间,他倒也不敢乱开这个口。

朱祁钰在一旁瞧着,心中却有些啼笑皆非。

对于于谦的贸贸然插话,他其实有些意外。

说白了,于谦刚刚有些冲动了,说话之间,的确不太妥当。

而且刚刚的时候,他那般疾言厉色的呵斥了徐珵,虽然道理不错,但是口气却未免太过严厉。

陈循作为翰林院的当家人,徐珵被骂,他脸上也挂不住,肯定心里不快。

因而寻这么个机会,噎于谦两句,扳回一城,也是正常。

说来,他前世的时候,和于谦君臣奏对,皆是工整周到,倒是很少见有这样的场面。

不过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尽管对于谦的能力很认可,但是朱祁钰也不得不说,他这话插的不是时候。

陈循这么一反驳,孙太后原本略略镇定下来的神色,又多了几分担忧。

无奈之下,朱祁钰只得继续道。

“陈学士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但是无论如何,我各地官军并非完全不可调动。”

“别的不说,南北直隶,京畿之地官军便常年备守,各地可抽调官军,亦根据路途远近,所镇之地情势各有不同,此事命兵部再议即可,终归不会无兵可调。”

“是以,我京师守备,并非要与那也先战而胜之,而是以防守为要,依托各关隘城池据守,如此,我朝廷压力也可稍稍缓之。”

“再则,也先劳师远征,后勤难以长久,其大军以骑兵为主,在关外地势有利,然若入关内,我大明处处关隘,必能大挫其锋芒,是故臣以为,太后不必过于忧虑。”

这个结论,听起来就让人安心的多。

至少孙太后听完之后,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

她心中有南迁之意,无非是看那也先势大,二十余万官军都大败,眼下京城只有不到十万官军,害怕守不住而已。

但是她却未想到,如今局势不同。

天子亲帅二十余万大军出征,为的是打胜仗。

但是他们虽然只有十万人,却只需保持不败,拖延时间即可。

她虽久居深宫,但是也知大明的家底儿还算厚,要说也先能够凭不到十万人,和整个大明的上百万官军抗衡,她是不信的。

大不了,暂且放弃些无关紧要的土司叛乱,多调些官军过来便是。

当然,这种话,她老人家是肯定不会说出来的。

朱祁钰眼看火候差不多了,便知道,该把大招放出来了。

前面这些话都是给孙太后增加信心,让她相信朝廷有能力守住京师的,但是并没有真正的打消她南迁的心思。

毕竟,再有把握的事情,都不妨碍给自己多留一条后路不是。

但是她终究是政治眼光不足,没想明白的是。

这条后路,是万万留不得的。

要知道,这满殿当中,最应该反对南迁的人,就是孙太后!

只可惜,她没有金英看得清楚,直到现在都没有明白过来。

这一点若不说清楚,恐怕孙太后心中始终难以下定决心,死守京师。

“臣情知此时此刻,我京师上下必人心惶惶,然方才诸位大人皆有言,京师重地,不可弃之,亦能守之。”

“此全赖我朝廷上下,同仇敌忾之故,若南迁之议一起,京城内外难以同心竭力,百姓惶惶,各地官军亦必不效死力。”

“到时,纵然我等有死守之心,亦恐有反复,若因上下各怀心思,致京城倘有不谐,则纵然南迁,亦必如两宋之事,惟圣母万虑之。”

朱祁钰说得比较委婉,但是其实意思就是说。

如果上下一心,死命固守,大概率是能守得住的。

但是如果人心不定,左右摇摆,那么说不准,就会出什么意外。

到时候靖康之事殷鉴在前,您老人家悠着点。

孙太后不是傻子,朱祁钰的话她当然听明白了。

正是明白过来,心中才耸然一惊,额头上冒出丝丝冷汗,将目光投向了最开始反对南迁的金英。

她此刻才明白,她刚刚险些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金英见此情况,便明白太后已经想清楚了,低声道。

“太后娘娘,如今局面,已是危若累卵,皇爷已陷落虏贼之手,若京师再失守,则社稷倾颓之祸,必加于皇爷一身!”

“南迁之事,断不可为!”

是了,这才是徐珵刚一提出,金英便如此激烈反对的原因所在。

也是进殿之后,大臣们一直想提,却不敢多说的话。

土木之变,究竟该如何定性!

诚然,大军倾覆,勋戚大臣死伤殆尽,甚至就连天子都被虏贼俘获,这等情况,已然是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

但是,这也要分和什么情况来对比的。

若是和历任先皇屡屡出征,威震四方的功绩相对比,这等情况堪称奇耻大辱。

但是若是要亡国倾覆之祸比起来,这些都不算什么了。

京城守得住,土木之变就只是一场败仗而已!

哪怕这场败仗,大明付出的代价无比沉重,它也就是一场败仗而已。

但是若是京城失守,被迫南迁,那么必然会导致关内烽烟四起,有亡国之祸。

最好的情况,也是和南宋一般偏安一隅。

到时候在场的所有的每一个人。

有一个算一个,都将被史书落上罪臣之名。

首当其冲的,便是执意亲征,结果却大败未归的正统天子。

也是孙太后唯一的亲儿子,朱祁镇!

亡国之君的名头,谁能担得起?

第9章 议立太子

孙太后坐在殿上,冷汗不住地从额头上渗出来,隐在袖袍之下的玉手,早已经攥出了一道深深的印痕。

金英的话,让她真正的意识到。

自己现在面临的,究竟是多么严重的局面。

亡国之君?

这四个字单单在心中一出现,便让她头晕目眩,几乎要瘫倒当场。

深深的提起一口气,勉强定住心神,孙太后开口道。

“此事不必再议,如于谦所言,此等危急时刻,谁敢再言南迁者,斩!”

因着此事太过严重,就连孙太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她说这两句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颤抖着的。

朱祁钰松了口气。

他知道,孙太后已经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程度。

于是率先起身开口道。

“臣谨遵圣母之命,自今日起,敢言南迁者,斩!”

底下诸位大臣,也起身随声附和道。

“太后英明。”

当然,这些人当中,除了一个人。

那就是徐珵。

金英的低语他自然没有听到。

但是看到孙太后急转直下的态度。

再仔细品了品刚刚郕王一番话中隐含的意思。

徐珵的脑子里全都是两个字。

完了!

这下不仅将满朝武都得罪了,就连宫中的太后娘娘,恐怕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好感了。

毕竟,他险些便在无意间,为天子按上了一个谁也担不起的大罪。

一时之间,徐珵只觉得自己前途尽丧。

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嘴开口。

不过这个时候,殿中已经没有人在意徐珵的表现了。

因为孙太后的声音已然继续响起。

“我上下齐心,京城必可坚守。”

“于侍郎,尔掌兵部诸事,今日出宫之后,便即刻盘点兵员,拿出个法子来,付于朝议。”

孙太后说的平常。

但是殿中的气氛却再次变得微妙起来。

因为,随着这句话,又一个现实的问题被翻到了台面上。

眼下这个局面,该谁做主?

前头已经说过。

如今京城当中,太后掌握了大部分的实权,可以调动京营及九门驻守官军。

但是实际上,受命监国的却是郕王。

刚刚,虽然有徐珵那么个摆不清位置的愣头青掀了个盖子。

但是因为朱祁钰退了一步。

他自己主动开口,向太后上奏,算是暂且掩盖住了这个矛盾。

可太后的这句话。

却将此事再度翻到了台面上。

毋庸置疑,孙太后的这番话是挑不出错来的,也的确是当下要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