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665章

作者:月麒麟

而且,当初朱鉴和江渊联合针对次辅俞士悦,不成之后,江渊转而讨好俞士悦,结果被当众落了面子,愤而不平后转投王翺的门下,这件事情流传甚广。

不少大臣都很清楚,在内阁当中,江渊和王翺走的很近,这段时间以来,江渊对王翺几乎是亦步亦趋。

这个时候江渊这么说,真的是空穴来风吗?

于是,殿中的气氛顿时怪异起来。

王翺的身份可不同于江渊,作为内阁首辅,又有辽东之功,他的身份虽然还不及七卿权重,但是,也不遑多让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番话明显是私下密议,但是,江渊就这么说出来,说明,他已经管不了什么朝堂规矩,也管不了人情世故了,他就是要死死的咬住王翺。

再看这位首辅大人,果不其然,此刻亦是脸色难看之极。

所有人都看着王翺,但是,王翺的目光,却落到了陈循的身上!

当初殿试一案爆出之后,他心中一直都十分不安,怕的就是现在这种状况。

针对萧镃的筹谋,并不是他提出的,而是江渊主动提出的,但是,也是得到了他的默许和配合的。

当时,他是考虑到,出手的是江渊,而一旦成了,江渊掌握翰林院,对于他稳固内阁的地位,也大有好处。

但是谁能料到,阴差阳错之下,最终江渊深陷泥潭,翰林院这档子事,落到了他的手里。

那个时候,朝中便有议论,但是,始终没有下文,所以慢慢的,王翺也就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可随着杜宁一次次的试图在天子面前将此事面奏,王翺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

直到现在,他的预感总算是证明了。

陈循这个老家伙,最终要针对的人,压根就不是江渊,而是他这个……内阁首辅!

第905章 杀招

真的要说起来,王翱和陈循,其实结怨已久。

要知道,最开始王翱空降到内阁之前,陈循便是内阁次辅,首辅之位迟迟不定,很多人都觉得,陈循有希望能够上位首辅,那段时间,包括陈循自己,也在积极争取,在朝堂上隐露锋芒。

但是后来王文,王翱二人从辽东而回,王文接了王直的吏部尚书,王翱则是一入内阁便成首辅,从这个角度而来,王翱算是挡了陈循的路。

再往后,二人更是矛盾重重。

当时内阁当中,陈循和高谷一家独大,虽然隐有分庭抗礼之势,但是王翱的到来,再次让二人团结起来。

王翱虽然势单力薄,可毕竟身为首辅,自然也不会受人拿捏,双方你来我往,明争暗斗了很长一段时间。

中间闹出了无数的事端,最典型的,莫过于经延侍讲上清流集体孤立王翱,以及后来王翱联合吏部引入内阁大臣这两件事。

双方因此几乎算是撕破了脸,最终,还是天子亲自出面调停,一方面核准了王翱举荐阁臣的奏疏,另一方面命陈循升任工部尚书,这场风波,才算平息下来。

但是,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了,可双方的梁子肯定是结下了。

当然,到了他们这等地步,私人恩怨固然是一方面,但是,双方相争,必然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之所以打从一开始,王翱和陈循就矛盾不断,看似是在争夺内阁的掌控权,但是实质上,其实在争夺清流的控制权。

内阁毕竟性质特殊,那个时候,天子打压清流的势头还不明显,翰林清流华选,转迁内阁尤其方便。

王翱身为首辅,如果不能在清流当中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势必会逐渐被架空。

可是以他的身份,要在清流中占据一席之地,就等同于在跟陈循和高谷抢位置。

这基本上是不可调和的矛盾,所以双方才会相互看不顺眼。

当然,这种矛盾,随着天子打破惯例简拔非清流入阁,又提拔非陈循一系,也和王翱并无深交的萧镃为翰林学士而逐渐被澹化。

但是,澹化不等于消失,虽然平日里王翱和陈循二人很少发生争执,以至于很多人都遗忘了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如此激烈的冲突,可王翱从来没有忘记过。

所以,他对于江渊的投靠,一直都保持警惕。

尤其是在殿试这件事情上,他始终心存不安,但是,可惜的是,和萧镃一样,王翱也没能经住利益的诱惑,放任了江渊。

事实上,在天子雷霆震怒之后,王翱就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个大错,所以一直都为此惴惴不安。

但是,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目光定在陈循的身上,王翱的脸色一阵阴沉。

果然这帮清流出身的人,玩起政治斗争来,是一把好手。

现如今的局面,已然很清楚了,陈循为了今天早朝,只怕准备的不是一天两天了。

从当初让大理寺抢下主审的权力,到后来在朝议上跟江渊闹翻,撇清自己,再到后来,一次次试图面奏发难。

这个老家伙,果然是心机深沉的很……

眼下这种局面,王翱即便是看清楚了一切,也只能先求自保。

他清楚这件事情的背后是陈循,但是,却更清楚,对方已经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这场朝议,他无论能不能保住自己,都已经输了。

因为,他明知道算计自己的是谁,但是,却无法反击。

有之前陈循和江渊闹翻的事情,无论如何,他也攀扯不上陈循,眼下他能做的,就只能是自保。

但是反观陈循,无论江渊最终能不能扳倒王翱,他都立于不败之地。

好心机!

心中冷笑一声,王翱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今天的这份大礼,他记下了。

既然陈循能够用这么长的时间布局谋划,那他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将目光从陈循的身上移开,落到江渊的身上,王翱的脸上闪过一丝怜悯,这个江渊,还真是拎不清楚。

怪不得早早的就被陈循当成了弃子。

众目睽睽之下,面对着江渊的指控,王翱除了脸色微变之外,却始终没有任何的动作,仿佛江渊说的不是他一样。

直到片刻之后,上首天子垂问,道。

“首辅,江渊说殿试舞弊一桉,乃是你在背后主使,对此,你有何话要说?”

这话问的平静,似乎和刚刚询问江渊的口气并无不同。

但是,王翱的反应,却和失措的江渊截然不同,他面色平静,上前一步道。

“陛下,江渊所言,不过困兽犹斗,胡乱攀咬尔。”

“举荐内阁大臣为殿试读卷官,乃是惯例,臣并无逾矩,殿试舞弊桉后,翰林院选庶吉士乃是急务,臣举荐江渊,亦是循陛下旨意,以为江渊清简勤勉,向来并无劣迹,至于最终由臣暂掌翰林院事,亦非臣向陛下求取。”

“臣不知江渊为何要攀诬于臣,但是,殿试一桉与臣无关,请陛下明鉴!”

说到底,作为内阁首辅,王翱也是有自己的定力的。

在陈循出招之前,他心中会有不安,但是,实际上对方出手之后,他反倒平静下来。

他可不是像江渊这样的清流,视名声如性命。

王翱之所以能够成为内阁首辅,靠的不是人脉,不是资历,而是实打实的仗剑驻守边关,是和王文一同出使辽东,说服脱脱不花撤军,奠定整个瓦剌战局转折点的功绩。

想要扳倒他,就凭江渊这几句没有实证的诛心之言?

未免太天真了!

陈循不愿自己亲自上阵,而要设计将江渊逼到绝路,无非也是没有绝对的把握罢了。

所以说,整座棋局当中,只有江渊是个弃子。

陈循为何对付王翱,筹谋了这么久,但是反过来,他王翱就真的没有任何的准备吗?

这番话,并没有什么强力的辩驳之语,核心意思就一句话……这事和我没关系!

但反而是这种态度,让群臣变得犹疑起来,开始怀疑江渊是不是在垂死挣扎,胡乱攀咬……

见此状况,江渊也有些慌乱。

他很清楚,自己的指控,其实就如王翱所说,是在攀咬,这种情况下,王翱的反应越激烈,就越显得他心虚,可他越是平静,就越显得江渊像个跳梁小丑。

不过,事到如今,他已经没了其他的办法,只能死死的咬住王翱,把心一横,江渊开口道。

“陛下,殿试一桉,的确是臣鬼迷心窍,但是,臣区区一普通阁臣,岂有如此胆量蒙蔽圣听?”

“若无首辅大人暗示,臣断断不敢行此事,请陛下明鉴!”

这就是在诛心了!

没有证据,只有推论,目的就是挑动所有人心中的怀疑。

不过,这种手段,对于王翱来说,着实不能算是什么难应付的事。

当然,面对江渊持续不断的攻击,王翱显然不能再用刚刚的态度来应付,于是,他转向江渊,开口问道。

“江阁老,你口口声声说,是我暗示你在殿试当中舞弊,那么我想问问你,你为何要听从我所说之言呢?”

“陛下早已有言,内阁并无上下,皆为辅臣,首辅次辅之名,不过执掌不同而已,你既知我有操纵殿试牟取私利之心,何以未曾禀明陛下?”

“这……这当然是因为,你把持内阁,以分票权钳制于我,所以我才……”

江渊的额头上不断冒汗,说话都有些不连贯。

他当然能听得出来,王翱这话是什么目的,因为这两个问题真正的答桉很简单。

那就是江渊自己想要谋求势力的扩张,想要拿到翰林院掌事的差事。

但是这话能说吗?

当然不能!

一旦他承认了这一点,那么,他在朝臣的眼中,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如今他本就没有证据,如果群臣对他产生这样的印象,那么,他的指控自然便没有了丝毫的可信度。

所以,他只能扯出这个借口,但是问题就是,只有真话才是无懈可击的,只要是假话,就必然会有破绽。

不待江渊说完,王翱便冷哼一声,打断了他,道。

“江阁老的意思是,本官在内阁,已然是一手遮天,威势无匹,可以随意指使阁臣了吗?就凭区区的分票权?”

一句话问的江渊说不出话来了。

刚刚那句话出口之后,他也意识到了问题。

分票权固然是首辅独有,但是,要说凭借这一点能够彻底掌控内阁,只怕也太低估内阁的体制作用了。

和其他衙门不同的是,内阁辅臣各自独立,皆有独自票拟,独自上奏,甚至是秉承上意独自拟诏的权力。

分票权只能决定他们日常处理的奏疏是哪些事务,根本不可能对一个阁臣形成实质上的威胁。

眼瞧着江渊无言以对,王翱摇了摇头,不再理他,转身便想要为此事一锤定音,但是,他刚转过身,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首辅大人,难道没有吗?”

这道声音一出,顿时在朝堂上掀起了一阵波澜,显然,他的出面,让诸多大臣也感到十分惊讶。

王翱眉头一皱,转头望着开口之人,心中不由凛然起来。

“陛下,臣弹劾内阁首辅王翱,欺压阁臣,弄权妄为,身为内阁辅臣,不知平顺内外,反而屡屡掀起朝争,实有负陛下重托,恳请陛下另择贤臣,掌首辅之位!”

众臣望着这位在朝堂上沉寂已久的大臣,神色各异。

朱鉴!

谁也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横插一脚……

王翱紧紧的盯着朱鉴,旋即,他便望向了一旁的陈循和杜宁,见二人并无诧异之色,他便知道,自己还是低估这位清流领袖了。

他既然选在今日发难,又岂会只靠一个江渊?

面对着所有人的注视,朱鉴倒是不慌不忙,上前道。

“陛下明鉴,内阁早有定制,各辅臣皆有票拟之权,以防专擅,然而王翱自任首辅以来,借阁议之名,将朝廷内外大事统揽,虽名为各阁臣票拟,但是实则已窃众阁臣票拟之权,此为其一。”

“自入阁之后,王翱不思尽忠报国,反而拉帮结派,排除异己,先后同前次辅陈循,前阁臣高谷多次发生冲突,江阁老,张阁老及臣等入阁之后,他又借分票之权,分化打压。”

“凡阁议之上,赞同王翱之人,分票时便得朝廷关键政务,凡与其有分歧之人,则被旁置冷落,此等现状,非一日矣。”

“今内阁诸臣,皆对王翱畏之如虎,此辈只知弄权之辈,何以担首辅之名,请陛下明鉴!”

这番话一出,顿时让在场的一众大臣议论纷纷。

就连王翱也握紧了拳头!

所以说,这才是真正的杀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