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600章

作者:月麒麟

但是,还未等他继续说话,一抬头迎来的,便是天子严厉的目光。

于是,襄王顿时冷静了下来。

现如今,天子到底还是顾念着叔侄的情分,或者更准确的说,顾念着要看顾宗亲的面子。

所以,既没有说罪名,也没有说惩罚,只说让他“休息一段时日”。

可是,若他一再坚持,那么,就是逼得天子将所有证据,都要摆到台面上细细的审理纠察了。

一念至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朱瞻墡开口道。

“臣……谢陛下。”

语罢之后,襄王抬起头,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或是怜悯,或是得意,或是不屑,或是鄙夷的目光,心中不由感到一阵羞怒。

目光扫过一副奸计得逞样子的朱徽煣,朱瞻墡的目光,最终钉在了立在殿中,义正辞严的于谦身上。

“于少保,果真国之干城也!”

几乎是咬着牙,襄王对着于谦开口,但是字里行间流淌着的恨意,却掩饰都掩饰不住。

很明显,在襄王看来,如果不是于谦在这个时候横插一脚,捅出了襄阳的田土一事,那么哪怕是岷王和代王联手,他也总是有机会逃脱的。

当然,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理由就是。

在襄王眼中,不论是岷王还是代王,都总是一方藩王,朱家宗室,他们跟襄王斗,理所应当。

但是,于谦,他一介文臣,竟敢干预宗室之事,竟敢帮着岷王一起,弹劾他这个朱家藩王,简直是以下犯上!

不过,襄王瞧不起于谦,觉得他区区臣子,冒犯藩王,是为不敬。

可同样的,在于谦眼中,襄王这种对社稷毫无贡献,只知道给朝廷添麻烦,从国库当中吸血的藩王,也同样不值得什么尊重。

何况,大明发展到现在,藩王想要干预朝政,几乎是不可能的。

襄王的身份地位,或许能够震慑地方官员,但是,对于谦这样的重臣来说,虽然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可要是真得罪了,也就得罪了。

因此,面对着襄王明显是讽刺的话语,于谦只是平静的拱了拱手,道。

“王爷谬赞了,臣不过是忠于职分,为陛下分忧而已。”

“好,好,好!”

襄王的目光在于谦的脸上停了片刻,忽然便大笑起来,道。

“于少保铁面无私,本王佩服,军屯积弊,非一日之功,其中艰难繁重,牵涉众多,实难言喻,今日于少保秉公弹劾本王,既有证据,本王认了便是。”

“只不过于少保既是为朝廷大政,那么,对其他诸王,想必也定会一视同仁,对吗?”

话音落下,于谦的眸光一闪,已然猜到了他的下一句话要说什么,但是,即便知道了,他的答案,也不会变。

微微躬了躬身,于谦平静道。

”这是自然!”

“好,那本王便问一句!”

按理来说,有了刚刚天子的那句话,襄王已然应该准备告退了。

但是此刻,襄王明显已经不太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得了于谦的回答之后,他的神色陡然变得激动起来。

声音上扬,右手一抬,笔直的指向了一旁的朱徽煣身上,厉声问道。

“整饬军屯,既是朝廷大政,那么,他岷藩便无罪行吗?”

“于少保既然铁面无私,秉公弹劾,缘何只向陛下呈递我襄藩侵占田土的证据?”

一众大臣看着襄王激动的样子,心中暗叹一声。

得,这位襄王爷,看来是彻底疯魔了,自己不能全身而退,这是打算怎么着也要拉两个垫背的了。

襄王的目光在于谦和朱徽煣二人之间逡巡着,声音忽然低沉下来,阴测测的开口,道。

“还是说,于少保早就和岷王暗中勾连,就是为了今日一同联手,要扳倒本王?”

“又或者,是觉得先皇已逝,本王在朝中无人撑腰,所以,便先拿本王开刀?”

两句话,开口便是杀机。

前一句,是朝廷大臣私自结交宗藩,后一句,是暗指于谦欺凌宗室,僭越宗亲尊严。

无论哪一条,一旦坐实,便是死罪,可见襄王此刻的恨意。

然而,让襄王没有想到的是,他诘问出声后,率先开口反驳的,竟然不是于谦自己,而是……

“襄王叔!”

文华殿中,天子的神色微沉,在众人进殿之后,罕见的发出轻喝,冷声道。

“你失言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站在殿中的襄王,顿时感觉到一阵沉重的帝王威势扑面而来,没来由的,他感到后背有些发凉。

停了片刻,天子沉吟少许,方道。

“方才你无凭无据,指责岷王和代王勾结,如今又凭一己臆测,控告朝廷重臣勾结藩王,襄王叔,你身为宗正,平日里便是如此凭自己喜好,判断宗务是非的吗?”

说着话,天子的脸上闪过一抹失望之色,摇了摇头,道。

“看来,朕果然不该将宗人府交给皇叔,怀恩,传旨,罢去襄王大宗正之位,禁足十王府思过,无旨不得擅离!”

襄王一阵发愣,没想到从头到尾,都一直没有任何表示的天子,竟然在这个时候动了真怒。

要知道,即便是刚刚,天子也只说让他交卸了差事,回府休养,虽然结果一样,但是,总还是留了几分面子的。

可现在,这道旨意一出,便算是真正的责罚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837章 你惹谁不好

襄王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弯,其他的一众大臣,却不由摇了摇头。

如今的朝堂上,公认的有两个人不能招惹。

一是王文,二是于谦。

前者是因为自身战斗力极强,把持着吏部的铨选大权,背后有天子有意无意的纵容,嘲讽技能点满,朝堂对线无敌。

或许有人能斗得过他,但是,绝对没有人能吵的过他!

至于后者,那纯纯的就是天子的宝贝,满朝上下,就只有天子能骂,而且只要骂就往死里骂,可偏偏,别的人只要碰一碰,都要被天子捶一顿。

所以长久以来,朝堂上的共识就是,跟着俩人讨论政务可以,但是,不要涉及人身攻击,更不要做什么过分的弹劾,不然的话,下场都不怎么好。

这位襄王爷,虽然在京城待了不短的时间,但是到底,还没有真正参与过朝政,对这其中的关窍半点都不熟悉,撞到天子的枪口上,自然也没什么意外的。

天子既然已开了口,那么,殿上自然便再无襄王的位置。

眼瞧着两个内侍走上前来,恭敬的引着襄王下殿,一旁的于谦却眸色一凛,开口道。

“陛下,臣有话说。”

天子的眉头皱了皱,并未说话,但是,一旁的两个内侍却识趣的停了下来,侍立在旁。

于是,于谦拱手一礼,随后,来到襄王的面前,开口道。

“王爷说的对,侵占田土,涉及诸多宗室,不仅是诸藩王,还有诸郡王,镇国将军等宗室,皆有牵连,如王爷所说,不止是襄藩,岷藩也有大量田土侵占,兵部亦有证据文书,不过,于某并没有拿出来,至于原因……”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于谦从袖中拿出一份文书,道。

“这是于某进宫之前,刚刚接到的,武冈知府呈递上来的公文,王爷不妨一观!”

襄王心中便浮起一个猜想,顿时身体有些僵硬。

一旁的内侍颇有眼色,将公文接过来,展开放到了襄王的面前。

轻轻一扫之下,襄王顿时瞪大了眼睛,紧接着,他猛地转头看向一旁的朱徽煣,却见对方正一脸笑意的看着他。

这副场景,虽然在场的诸多大臣,都大致猜到了真相,但是,因为隔得太远,所以看不大清楚,颇有几分心痒难耐。

于是,这个时候,一旁的朱徽煣也终于不再冷眼旁观,上前对着天子拱手开口,道。

“陛下明鉴,臣蒙陛下天恩,得继岷王之位,日夜思之报我社稷国家,辗转反侧。”

“身为宗亲藩王,臣食朝廷世禄,受万民供养,享王爵尊荣,得封地之产,自当谨身为国,修身养性,然则岷王积弊甚重,非一日之功可革除。”

“臣自掌岷藩之后,便即刻传信,命府中下人清点府中账簿,黄册,竭力配合朝廷清丈田土。”

“功夫不负有心人,半月之前,臣终于接到来信,多年以来,岷王府中借父王旗号,兼并土地,侵占田土之人已被处置,一应账册,皆已移交当地府衙,依照朝廷大政处置。”

“之前公文未至,臣不敢贸然上奏,还望陛下恕罪。”

话音落下,顿时掀起一阵阵的议论。

不少老大人望向朱徽煣的眼中,都多了几分佩服。

这位岷王爷,还真是舍得下本啊!

虽然说,因为老岷王早年的怪异性情,岷藩被调换过好几次,但是,毕竟是老牌藩国。

这么多年下来,岷藩的积淀,不会比襄藩要差,虽然说,武冈那个地界没有襄阳好,但是,这也是一大笔财富了。

现如今,为了扳倒襄王,这位岷王爷眼睛眨也不眨,就扔了出来。

而且更重要的是,不是临时起意,被迫宣布,而是早有准备,已成定局,下了这么大本,就是为了今天这一日。

如此的决心和心计,襄王拿什么跟他斗啊……

底下一众大臣望着岷王的神色各异,唯有一旁的户部尚书沈翼,一副悲伤的神色,仿佛头顶都飘着一朵乌云。

代藩和岷藩,都愿意将多年来侵占的田土给吐出来,这当然是好事,可是,仔细听听他们的说法就会注意到。

不论是代王的信件,还是岷王刚刚的话,说的都是“依朝廷大政”处置。

怎么处置,当然是由户部进行赎买……

两座藩地,就算是代王和岷王耍了点小心思,没有全部都呈上来,那至少合起来至少有四五千顷田土。

这,他上哪去搞这么多银两啊……

可偏偏,宗藩亲王,又和普通的边将勋贵不一样,对于后者来说,秋后算账不是难事,可是这帮宗亲们的帐,人家不跟他算都是好的了!

偏这种国政要务,又不好让皇帝出钱。

愁人……

沈尚书的愁绪,无人在意,整饬军屯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如今代藩和岷藩主动呈报,是给诸王做了表率。

别说是两个藩地,就算是更多的藩地,只要能报出来,朝廷就得吃下去!

公文在襄王的面前晃了晃,随后便呈送到了御案上,天子大略扫了一眼,总算是露出了笑模样,道。

“岷王叔祖和代王叔能有此心,实在是我朱家宗室之福,堪为宗亲表率,来人,赐岷王及代王世子珍珠十斛,黄金百两,锦缎百匹。”

“臣等谢陛下。”

随着朱徽煣和朱成鍊二人上前领旨谢恩,场面陡然变得古怪起来。

一面是襄王触怒天子,被罢去官职,禁足十王府,另一面,则是天子龙颜大悦,慷慨赏赐岷王府和代王府。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氛,同时出现在了文华殿中,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襄王就这么看着二人上去领赏,一张脸气得通红,但是,却没有办法。

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承认,朱徽煣此人,心思实在太过缜密,他几乎把所有的漏洞,都填补的干干净净。

尤其是朱徽煣刚刚的那一番话,甚至连襄王最后可以发难的机会,也给堵得死死的。

话里话外,掐着自己刚刚接掌岷府,其言下之意,无外乎他之前没有呈报,不是蓄意不报,而是岷府不归他做主,所以诸多事情都不清楚,将自己摘的倒是干干净净。

襄王如果要继续追究岷府的罪责,那么,就只能往已经薨逝的老岷王身上去怪了。

可一个死了的人,又能怪的了什么?

待朱徽煣二人退回远处,一旁的于谦看着襄王,再度开口,道。

“襄王爷放心,于某既受陛下所托主持整饬军屯,必会秉公执法,一视同仁,绝不会有徇私之处,王爷可以……拭目以待!”

最后的这四个字,刚刚襄王也说了,但是,此刻从于谦的嘴里再说出来,其含义却明显不同。

在襄王的口中,这句话是嘲弄和质疑,可到了于谦这里,却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襄王明显也没有想到,在这种状况下,于谦竟然会做这样的表态。

一时之间,他竟感觉到,自己在于谦的面前,有种自惭形秽之感,然而只是片刻之后,襄王便为自己产生这种感觉,而感到一阵羞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