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520章

作者:月麒麟

所以,如今天子下旨,命礼部从快处理岷王位承袭一事,的的确确是恩典。

而且,还不止如此,另外一点称得上恩典的,就是天子还恩准了,由朱音埑承袭镇南王之位。

要知道,朱徽煣同时兼有郡王爵位和世子之位,这并不符合王位承袭的常态,而是因为岷王一系的特殊传承造成的局面。

按照朝廷典制,藩王诸子成年,经藩王奏请后,嫡长子立为世子,以继藩屏,余子无论嫡庶,册为郡王,予封号封地。

所以正常情况下,世子和郡王位不会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但是,岷王一系比较特殊,在朱徽煣的上头,有一个大哥朱徽焲,最初岷王诸子成年之时,是正常按照礼制,册朱徽焲为世子,其他诸子为郡王,这样,朱徽煣身上才有了镇南王之位。

可谁料,朱徽焲后来被废了世子位,锁入凤阳高墙为庶人,朱徽煣成了岷王位的第一继承人,被册封为了世子,这才有了同时兼具世子位和郡王位的特殊情况。

但这并不是常态,所以,按照常理,在朱徽煣承继了岷王位之后,他的镇南王爵位会被收回,而朱音埑则应在朱徽煣这位新岷王的奏请下,被册为岷王世子,以继岷藩。

可现在,天子并不提世子之事,反而让礼部准备镇南王位的承袭,其用意,其实还是在给恩典。

说白了,如果朱音埑先被册为世子,那么,他就不能再被册为郡王,而反过来,他若是先承袭了镇南王之位,却还是能够被册为世子的。

世子之位,看的是嫡庶长幼,这一点任何人无法改变,所以,从朱徽煣成为岷王的时候起,朱音埑的岷世子位就是板上钉钉,不可更改的,无非是早几年晚几年的事罢了。

可是,错过了如今的机会,朱音埑就不可能再拿到一个郡王位了。

虽然在外人看来,甚至是朝廷的许多大臣心中,这好似并无区别,毕竟,郡王位和亲王世子之位相比,肯定是后者更金贵。

但是,在场众人,都是真正的宗室子弟,岂会不明白其中的关窍?

尤其朱成鍊,听到朱徽煣最后一句的问话,他一下子便沉默下来。

是,他当然是明白的!

因为,他和自己的父亲,就是这么过来的!

亲王世子位固然金贵,但那是因为,世子可以承袭亲王之位,和郡王位相比,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权势,都要超过后者,但是唯独有一点,世子位是比不上郡王的,那就是独立性。

就以代王府为例,老代王仍在的时候,他的父亲朱仕壥虽然是名正言顺的世孙,但是,日子却过的不如普通百姓,很多时候,甚至还是要自己耕地,才能维持温饱。

究其原因,是因为代王府世孙,前头仍然挂着代王府三个字,若是在平常的王府当中,世子世孙是地位够高,足够受到信任,在藩王年老之后,可以调动王府大部分的资源,自然是舒心的很。

但是,似他们父子一样不被待见,甚至是受到厌恶的,就不一样了。

虽然朱成鍊知道,自家的情况过于特殊,别家王府,就算是对世子不满意,也不敢违抗圣旨,苛待到如此地步。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会想,如果说父亲不是嫡长子,没有被册封为世孙,而是早早的被册为镇国将军,那他们的日子会不会好过很多?

答案是肯定的!

作为代王世子,他们的一切经济来源,都出自代藩的税赋,该给他们的俸禄,会先送到代王府,然后再发给他们

但是,代王府做主的人毕竟是代王,所以,钱粮送到了代王府,就没有下文了。

可若是那个时候,他的父亲身上已有一个郡王位,那么情况就大不相同。

代王世子,本质上仍然是代王府的人,但是,被册为郡王,一定意义上就算是独立了,至少,会有属于自己的封地,而封地中的税赋,是会直接送到他们手中的。

这一点差别,在平时体现不出来,但是,在特殊情况下,却体现的淋漓尽致,而朱成鍊,恰恰是最能感同身受之人。

所以,朱徽煣这么一说,他立刻就冷静了下来,只不过,心中忽然涌起的那股情绪,却不由弥漫开来,让在场的气氛变得有些低沉。

就连朱范址这个大大咧咧的小子,也意识到了不对头,眨了眨眼睛,毫不生硬的开始转移话题,道。

“按王叔这么说的话,陛下的确是一片良苦用心,不过,这番苦心,咱们明白,可是,外头的那些人,只怕还是会觉得陛下偏私,而且……”

说着话,这位襄陵王世子,又开始愤愤不平起来,道。

“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让襄王就这么拿到了大宗正之位,太便宜他了,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个老货,当初之所以在叔祖灵前胡说八道,就是为了将王叔你撵出京城,好图谋大宗正之位,结果,还真的就叫他得逞了,这种结果,怎么想都觉得叫人吞不下这口恶气!”

就在这个时候,进府以来,始终沉默着的朱音埑,却忽然开口,干净利落的冷声道。

“吞不下就不吞!”

不过,他刚说了这一句话,就被朱徽煣给一声轻喝打断了。

“音埑!”

能看得出来,平素朱徽煣对于朱音埑的管教还是很严的,就这么一声轻喝,朱音埑便止住了话头,但是,也不知是不是和朱成鍊待得久了,朱音埑虽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神色之间,却透着一股固执的劲儿,明显有些不甘不愿的。

不过,朱徽煣却没有管他,只是继续对着朱范址和朱成鍊二人道。

“范址,成錬,你们的好意本王心领了,但是,这件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陛下如此处置,也有无奈之处,再闹下去,只会更加给朝廷添乱。”

“这江山社稷,是咱朱家自己的,能不要添乱,就不要添乱,不过是回归封地而已,对我父子二人来说,不算什么,倒是你们,继续要呆在京城里头读书,还是不要再继续招惹那襄王为好。”

这番话,朱徽煣说的语重心长,但是,朱成鍊二人却明显没有听进去,他们自然看得出来,在某些事情是上,这位长辈和朱音埑的想法产生了分歧。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怎么对付襄王。

看朱音埑的神色,他明显还是有法子的,但是,或许是为了息事宁人,朱徽煣却明显不赞成再继续闹下去。

所以,到底该怎么办?

这对于朱成鍊二人来说,压根就是不用犹豫的事!

略一沉吟,朱成鍊没有去看朱徽煣,直接转向一旁的朱音埑,开口道。

“音埑,别的不说,我对太叔祖的感情,你是知道的,襄王如此大闹太叔祖的丧仪,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忍下这口气的,你和叔祖要忍,我能理解,你们自回封地去便是!”

“但是,你若是有法子,便说出来,闹再大的风波,陛下怪罪下来,我朱成鍊来承担,也算是对得起太叔祖疼爱你一场。”

“若是你不愿意说,或者没有法子,那,我就只能像在宫外的时候说的一样,真的披麻戴孝,去祖庙哭庙了!”

这番话,朱成鍊说的十分干脆,没有丝毫的犹疑,单看表情就知道,他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

少年人气盛,最怕不得激,朱成鍊这么一说,一旁的朱范址顿时也一阵气血上涌,当下就站了出来,道。

“算我一个!我早就看不惯襄王那个老东西了,干他!”

见到两个好朋友这个样子,朱音埑的神色一阵复杂,片刻之后,他起身对着朱徽煣拱了拱手,道。

“父王恕罪,往日里,音埑什么都听您的,但是,这一次涉及到爷爷,音埑作为他老人家的亲孙子,更不能任由别人替音埑出头!”

这番话,朱音埑说的斩钉截铁,让朱徽煣一阵气急。

“你们……”

不过,或许是看着年少意气风发的三人,想到了当初的自己,又或许是被朱音埑的话所触动了,抬着手指着这几个人,朱徽煣的话在喉头滚了又滚,最终,却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站起身来,转身进了后厅当中。

见此状况,朱音埑总算是松了口气,转身望着朱范址和朱成鍊,哪怕是在这等氛围之下,三人还是相视一笑,皆是看到了对方眼中浓浓的决心和坚定。

朱徽煣这个长辈一走,三人也就随意了一些,各自坐下,朱范址的性子要急一些,刚刚坐稳,便问道。

“音埑,你到底有什么法子,便直接说吧,需要我们做什么,一定尽力配合,**的,我还就不信了,襄王那个老东西,真的能称心如意!”

朱成鍊没有说话,但是,眼神却紧盯着朱音埑,明显是在等下文。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不知为何,朱音埑却反倒有些犹豫,踌躇片刻,才在二人催促的眼神中开口道。

“范址兄,成錬,说来这件事情本来和你们无关,都是我和父王连累了你们,我心里知道,父王说得对,到了如今这个时候,本不该再将你们继续牵扯进来,但是,就像你们说的,这口恶气,我实在是吞不下,所以这次,还是要麻烦你们了。”

“不过,这件事情的难度,我心里清楚,所以,如果说让你们有为难之处,随时跟我说,不必有任何的负担,你们今日能够过来,音埑心中,已是十分感激。”

“无论你们最后作何选择,这份恩情,我都会永远记住!”

这话一说,朱范址立马就有些不高兴,闷着声道。

“音埑,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当哥们是软蛋吗?当着襄王那个老混账我都敢骂他,别说其他的了,咱们的关系,你说这些话……”

不过,相较于朱范址的情绪,朱成鍊却意识到了朱音埑此刻的矛盾心绪,所以,他并没有像朱范址一样激动,而是认真的望着朱音埑,开口道。

“音埑,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法子是什么,但是,你的意思我们明白,你放心,这件事情无论到最后是什么结果,都是我们自己选的,绝不会怪你!”

“对,我就是看襄王那个老混蛋不顺眼,音埑,你就说吧,怕什么!”

紧跟着朱成鍊后头,朱范址也附和道。

见此状况,朱音埑轻轻叹了口气,也便不再犹豫,神色重新变得坚定起来,开口道。

“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

说着话,朱音埑将目光放在朱成鍊身上,道。

“想要扳倒襄王,成錬,你就是那个最关键的人!”

第755章 狐狸尾巴

“我?”

看着朱音埑郑重的样子,朱成鍊不由皱了皱眉头。

应该说,在这件事情上,朱成鍊的确是下了最大的决心,不惜要跟襄王拼个鱼死网破的。

但是同时,他也清楚一点,那就是,他毕竟是个外人。

这件事情说白了,是岷王府和襄王之间的事,他一个代王世子,掺和进去,总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正因如此,朱成鍊只能抓住襄王不敬长辈的由头来闹,而他能用的手段,也是激烈的多的哭庙哭陵。

他当然知道,这样做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是没办法,他毕竟不是老岷王的子孙,不能代表岷王府上殿,去跟襄王对质。

所以,在得知朱音埑父子想要就此放弃追究,息事宁人的时候,朱成鍊才会如此生气。

然而,这个时候朱音埑却说,他才是扳倒襄王的关键?

看着朱成鍊疑惑的样子,朱音埑略一思索,旋即看了一眼旁边的朱范址,道。

“不错,十王府外的事情,你们也看到了,凭我们的力量,想要把襄王怎么样,基本不可能,相反的,还会弄巧成拙,惹得朝廷震怒。”

说着话,朱音埑叹了口气,道。

“成錬,你或许不知道,在襄王来闹事结束之后的那两天,朝堂上对此事的性质还颇有争论,有不少大臣,虽然觉得父王手段过激,但是其情可悯。”

“可是,这次十王府的事情出来之后,我和父王上殿,就明显感觉到,那些大臣觉得我等宗室子弟,嚣张跋扈,肆意妄为,金殿之上,襄王咄咄逼人,可满朝上下,只有陛下肯开口为我和父王转圜,那帮文武大臣,个个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话到最后,朱音埑也不由有些气氛,但是,朱成鍊的眉头拧了拧,他大约明白了朱音埑的意思。

换句话说,朝廷上下现在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就是尽快息事宁人,不想再徒生事端。

而这一点,恰恰是对襄王来说有利的。

十王府外一闹,有理也变成了没理,更重要的是,此事一出,满朝上下对宗室的印象越发恶劣,也就是说,再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让朝廷答应他们的要求,已经非常困难了。

相反的,他们再闹下去,只会引来朝廷更严重的责罚,所以……

“你的意思是,让各府的长辈出面?”

闻弦歌而知雅意,既然朱音埑将他们留下来,自然是不会就此息事宁人的,但是,就像朱音埑最开始说的,他们不能再继续闹下去了,闹下去也没有结果。

但是,这不代表就没有办法了。

要知道,他们这些人,固然身份尊贵,可到底不过是各家的子弟而已,身无爵位,最多不过是有世子位而已,在朝堂上衮衮诸公的眼中,就是一群来读书的顽劣子弟而已,分量固然是有,但是,也不过是看在他们背后各个王府的面子而已。

平素他们闹得出格一些,朝廷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但是,闹出了这么大的事端,朝廷自然就不可能放任他们继续闹下去了。

但是,那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们人微言轻,只是宗室子弟,而并非真正的宗室。

所以,想要影响乃至是扭转朝廷的决定,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各家王府的长辈出面!

虽然说,如今的藩王早已经不是洪武年间手握重权的藩王,但是,他们的地位仍在。

再加上,各家藩王基本上都是天子的长辈,只要他们肯开口施压,天子也不好驳这个面子。

至于朝廷的文武大臣……他们算个*!

这帮人也就敢欺负欺负他们这些没有袭封的年轻人,真正承袭了王位的宗室们,理一理他们,都算是掉价。

身为宗室藩王,就别说是亲王了,即便是一个普通的郡王,没被御史弹劾过一大摞的奏本,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宗亲。

若是遇到辈分又大又跋扈的,诸如老代王朱桂这种,连圣旨送过去,他都未必肯听,更别说是普通大臣的弹劾了。

对于有册封在身的藩王来说,能够动摇他们地位的,也就只有谋逆,大不敬这样的大罪。

但是这种罪名,一经坐实,凤阳高墙是逃不掉的,至于其他的各种恶行,什么强抢民女,侵占民田,当街鞭打庶人,朝廷能做的,也就是申斥告戒而已。

就算是闹得严重了,最多也就是罚俸禁足,命地方官随时监督而已,真正伤筋动骨的责罚,是没有的。

这就是《皇明祖训》带给一众宗亲的底气!

尤其是,这件事情本质上算是宗务,民间大族当中闹了矛盾,最常见的解决办法,也是请族老出面主持公道。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各府的长辈出面,是最合适的,甚至于,他们都不用入京,写一封书信过来施压,那么他们这些在京的宗室子弟,便可以有底气继续发难了。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这回,朱音埑还没做出反应,一旁的朱范址就一拍大腿,愤愤不平道。

“上回我给父王写信,说襄王那个老混蛋刻意刁难我,父王还不信,说襄王素有贤名,不可能故意刁难,还说什么,管教我让我读书是为了我好,让我在京城好好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