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508章

作者:月麒麟

如今的朝野上下,士林舆论,基本上都是对萧镃不利的,即便是都察院重新调查此事,萧镃依旧是最难摆脱嫌疑的,事情闹大了,有可能萧镃能够脱罪,但是,也有可能反而让萧镃的处境更加困难。

毕竟,如今只是舆论上的压力,萧镃也只是被暂时罢职,并没有其他的处置,如果维持现状,过上一段时间,萧镃说不定还有复起的可能,当然,大概率不能继续呆在京城,而是会被外放到地方。

但是,一旦大理寺和都察院开启了联合调查,那么,事情就算是闹大了,这种正式的调查流程,必然会引起满朝上下的关注,最后也必然要有一个清晰的结果,不能跟现在一样不清不楚的。

可还是那句话,这么多的读卷官,個个都是朝廷大员,如果查出来,处置起来会很麻烦,如果查不出来,萧镃连最后的遮羞布都保不住。

这种情况下,江渊站了出来,替萧镃“求情”,从朝堂的角度来说,是在平息舆论,安抚民情,从道德上来讲,在一众指责萧镃的声音当中,江阁老挺身而出,仗义执言,愿意共同承担责任,这才是清流该有的担当。

如此一来,反倒是杜宁被将了一军,他当然可以继续坚持调查,从法理上来讲,作为大理寺卿,他做的毫无问题,可是从情理上来讲,便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了。

而且,这个咄咄逼人不是对江渊,而是对萧镃。

作为有可能接任翰林学士的人,其他人指责萧镃也就罢了,但是在有江渊刚刚的举动做对比的情况下,杜宁如果一再坚持,未免有落井下石,迫不及待想要撵人下去,争权夺位的感觉。

在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杜宁不由一阵为难,在旁观战的一干大臣,更是眸光闪烁,将目光放在杜宁的身上。

所以说,朝堂上为什么要讲资历,就是因为,在朝堂上待的时间越久,见识过的事情越多。

就像现在,如果不是在旁看到江渊和杜宁的这些斗法,老大人们不会知道,江渊这位平时在内阁当中无比低调的阁老,竟然是一个对人心如此谙熟,手段如此老辣且步步为营的大臣,这对于他们在场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他们日后政治站位的宝贵经验。

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杜宁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江渊便继续道。

“陛下,事已至此,民间物议沸然,实在不宜继续拖延,臣闻萧学士府门前,已接连多日聚集士子,日夜谩骂。”

“臣固知朝廷彻查此事之心,但法理尚不外乎人情,萧学士纵然有过,可到底也为朝廷鞠躬尽瘁,如今却落得如此地步,臣身为同僚,着实于心不忍。”

“故臣恳请陛下宽宥,臣愿替萧学士承担罪责!”

这话和刚刚的相比,显然更进一步,当着满朝上下的面,打起了感情牌。

这段日子,萧镃的日子的确不好过,在他府门外扔臭鸡蛋的都有。

舆论之下,众人自然是纷纷指责他,但是此刻,江渊将这番话说出来,不少大臣却也不免有物伤其类的感觉。

紧随其后,内阁的张敏和朱鉴对视一眼,也站了出来,道。

“陛下,臣亦愿意共同承担罪责,恳请陛下秉仁慈之心,为朝廷民间物议计,止罪于臣等,勿要苛责萧学士一人。”

啊这……

这二人一表态,一旁的其他几个侍郎,脸上也都浮起一丝苦色。

得,这下算是谁也躲不过去了。

十个读卷官,内阁三个人都站出来了,他们几个要是作壁上观,不仅会被认为冷血无情,而且,还会被人非议没有担当。

带着幽怨的神色望着内阁的几个人,六部当中的那几位冤种读卷官,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站了出来,道。

“陛下,臣等职责有失,恳请陛下降罪!”

不过,相对于十分积极的内阁诸人,这几位侍郎大人明显没有那么积极,反而带着一丝不情愿的样子。

其实想想也是,这件事情从头到尾,他们本来就没怎么参与,无非就是在合议的时候,没有跟萧镃还有内阁几个人拧着来,谁能想到,到最后不仅被降了一阶,罚俸半年,结果现在,还得再自己请责,自然是不甘不愿的。

于是,在江阁老的带领下,殿中的局势一下子便反转了过来,从开始的对萧镃一片声讨,竟忽然之间变成了诸读卷官一起为萧镃求情,不得不说,朝堂局势,果然是瞬息万变。

朱祁钰在御座之上,对于这一切自然是洞若观火。

应该说,到了这个时候,是该他表态的时候了,不论是最开始的御史们进谏,还是眼下的一众读卷官请罪,对于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太难解决的事。

一则,一众七卿都没有态度强硬的表态,二则,这些读卷官当中,大多也是迫于无奈,三则,还是那句话,要调查此案,是理,宽宥不予继续追究,是情,作为天子,无论是站在那边,都是有道理的。

所以,眼下的局面如何发展,其实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但是,朱祁钰却始终没有开口,因为他想看看,面对这样的局面,杜宁又该如何应对……

这场局到现在,江渊虽然目的不纯,手段也不正,但是,其显露出的政治能力,确足够出色。

那么,作为他的对手,杜宁是否能够有同样出色的应对方式呢?

如果说有的话,那么其实,翰林学士的位置,朱祁钰倒也不是不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这一点,显然一众七卿也看出来了,因此,即便是最先提出要继续查下去的陈镒,也没有开口,而是将目光放在了杜宁身上。

面对众人的关注,杜宁额头上隐隐冒出了冷汗。

他跟江渊的关系算是不错,但是,之前他怎么就没发现,这个江定庵,竟然如此难对付。

求助的看了一眼一旁的老师陈循,却见他老人家面色平静,丝毫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更没有给他任何的提示。

于是,杜宁便知道,这一关,只能他自己来过了!

该怎么办?

是就此放弃,成全江渊的名声,还是冒着落下一个苛责同僚,争权夺利的名声,要求继续追查?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杜宁看着江渊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终于是咬了咬牙,道。

“陛下,臣以为江阁老等人所言不妥!”

一语出,朝堂惊!

众臣都没有想到,作为清流出身的杜宁,还真的就能够不在乎士林可能对他的非议,下这个决定。

但是,与之相对的,在这句话声音落下之后,杜宁眼角余光,却无意间瞥到前头他的老师陈循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神色。

来不及想这到底是为什么,但是总归,杜寺卿心中多了几分底气,往前行了两步,来到江渊等人面前,开口道。

“殿试乃为国取才,自太祖立国之时起,凡春闱殿试,皆为国之重典,昔者春夏榜案,朝廷已然发榜,上有天子朱批,然则士子联名上奏,状告不公,我太祖高皇帝陛下亦命复卷。”

“后查殿试果有不公之处,太祖陛下不偏不私,不以所谓朝廷权威,天子亲批为由,强令维持旧榜,而能再度亲鞠,重点夏榜,以安民心,此方为国之正道也。”

“如今因此次春闱殿试,民间朝堂,固然物议纷纷,但正因如此,才更该查个水落石出,还天下士子一个真相,若草草了事,各打五十大板,或许一时之间,能平息风浪,然则于后世,则开粉饰太平之先例,此诚陷陛下于不贤之举。”

“臣身为大理寺卿,万不敢苟同此言,请陛下明鉴!”

虽然说,杜宁有些时候性格中和陈循一样,带着几分犹豫不决,但是,从这番话便可看出,他的政治功底和决心,也同样都是足够强的。

洪武年间的春夏榜案,又称南北榜案,是有明一代,在科举一事上,牵连最广,也闹得最大的一桩案子。

其间的案情状况十分复杂,但是简单来说,就是在洪武三十年的科举考试当中,主考官所录取的进士全都是南方人,由此引发了北方士子的不满。

当时这件案子闹得沸沸扬扬,引得太祖皇帝亲自过问,数度复核,推翻了之前的结论,重新点了新的黄榜,方平息此事。

南北榜案,在大明的科举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自那以后,历次科举录取的人数,都有意识的进行南北方的平衡,以避免冲突。

这桩案子,很难说是否是公正的,但是,在朝堂之上被搬出来的时候,自然就是公正的!

杜宁的这番话,意思很明白。

当初春夏榜案,连黄榜都发布了,太祖皇帝都能重新彻查,如今不过是有几个士子在萧镃的府门前闹事,如何便查不得了?

朝廷抡才大典,事事处处都要水落石出,如此才是真正的保持朝廷的威严。

当然,还是那句话,从理的角度而言,杜宁做是没错的。

但是,从情的角度来说,无论话说的多么漂亮,杜宁此举,都有对萧镃落井下石咄咄逼人的嫌疑。

不过,既然都已经表明了态度,杜寺卿自然也不在去想别人的看法,而是和江渊等人一样跪倒在地,等着天子的决断。

事已至此,朱祁钰也的确不好再继续保持沉默了。

对于杜宁的这番表态,他还是基本满意的,要知道,不是谁都有勇气,敢于承担这种非议的,尤其是杜宁这種出身清流,更看重声名的官员,能够做出这种选择,越发显得難能可贵。

这种情况下,对于大多数的官员来说,放手才是最佳的选择,朝堂之上,最忌争一时之气。

毕竟以后日子还长,总有可以讨回来的时候,反倒是饱受非议的坚持下去,才是更加困难的。

只不过,也就是基本满意而已,因为,杜宁虽然站对了立场,但是手段上面,明显还没有胜过江渊。

他的这番话,固然让自己能夠站得住脚,但是,从舆论上来看,朝中大臣明显还是更加偏向江渊的。

如果说,在这种情况下,要从二人中间选一个翰林学士,那么,江渊显然是更得人心的。

从这一点上讲,杜宁的政治功力还有待提升。

沉吟片刻,朱祁钰正欲开口,殿外却突然出现了一道身影,让他不由眉頭一皱。

是舒良!

这个时候,他怎么会来?

犹豫了片刻,朱祁钰停下到了嘴边的话,略微侧了侧头向怀恩示意。

于是,一旁的怀恩立刻会意,拱了拱手,快步走下御阶,来到殿门外欲引着舒良入内。

与此同时,殿中群臣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插曲,不由同样纷纷皱起了眉头。

然而这个时候,让众人意外的是,舒良并未进殿,而是递上了一份信一样的物事,然后便在殿外继续侍立。

怀恩接过信封扫了一眼,然后听到舒良说了一句什么,旋即,他的脸色便立刻肃然起来,匆匆给舒良回了个礼,疾步回到御阶,将信封递到了御案前。

朱祁钰拿过纸条,只见上头只写了几个字,明显是匆匆写就,看清楚内容之后,他心中亦是一惊,忍不住霍然而起,道。

“去,召舒良进殿回话!”

第741章 被忽视的关键人物

随着天子的一声吩附,一众大臣的目光也纷纷投向殿外。

与此同时,殿中一干重臣的神色也都变得肃然起来,就连不受底下争吵影响,半打瞌睡的胡淡,都瞬间清醒了过来。

地没有资是督,虽然权势显赫,但是,毕竟还是宦官,所以照理来说,除非是类似上次他被弹劾,特许经传召入殿辩驳的情对的。

作为一个宦官,要么是和怀恩一样侍立在天子之侧,要么就只能是在殿外等候,有什么事情,待下朝之后再行奏。

这一点就和锦衣卫指挥使不同,还是那句话,虽然厂卫经常被并称,但是锦衣卫是朝廷衙门,和六部,都察院这些并无二致,份属京卫管锦衣卫指挥使是正经的朝廷武臣。

而东厂提督,最多不过是一个差遣而已,就算是内监二十四衙门,也是内宫机构,不能和外朝相提并论。

所以,舒良上殿,对于他自己来说,其实是有些犯忌讳的,毕竟,前段时间朝廷上刚出了一个祸国殃民的权宦。

这和平素他器张跋扈是不一样的,对于宦官来说,器张跋扈不是问题,似成敬这种持正慎独的宦官才是少数。

正常情况下,宦官们多多少少会沾点仗势欺人的边,这位舒公公更是如此,宣府之时,仗着天子的包庇,都欺负到太上皇头上了。

但是,那毕竞是天家争斗,舒良不过是被推出来的代言人而已,而且闹到最后,死的也不过是另一個宦官罢了。

然而进殿奏对,却代表着他有可能会直接参与到政事当中来,这一点,是如今的朝臣们,甚至包括天子一直以来,都十分警惕的。

所以,这个时候天子宣召舒良进殿,才会分外惹人注目。

在众臣大致都能够到,舒良在此刻赶来,一定是有什么急事,恒是,到底是什么样紧急的事情,让他会日这种风险,连下朝都等不到。

又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一向对舒良爱护有加的天子,连宦官上殿会犯群臣忌讳都顾不得,要在这个当口,让舒良进殿回话呢?

在一众大臣的瞩目当中,一袭衣的舒良紧着小步走进殿中,丝毫没有平素的威风,亦没有脸上惯常的假笑。

“内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得舒良来到殿中,上首天子显然心绪也以稍稍平静下来,重新坐回到了御座上,张口问道。

“平身,人怎么样了?”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在场众臣都不由感到一头雾水,但是,少数的几个大臣,却似是第一时间想到了什么。

尤其是刚刚给舒良让开路,低头侍立在旁的江渊,猛地抬起头,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舒良站起身来,依旧低眉顺眼,但是答话却干脆利落,道。

“回陛下,幸而发现的及时,郎中已经请了,如今正在施救,据报是失血过多,仍在昏迷当中,郎中说,若是能挺得过今晚,便能保得住命,若是挺不过后面的话没说,但是其实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于是,众人便见天子眉头紧皱,转身吩咐道。

“怀恩,你现在便去太医院传朕口谕,命太医即刻赶往萧家,另从内库中取白参一支,务必将萧学士的性命保住!”

听了舒良和天子的对话,底下众臣本就有所猜测,但是,这句话一出,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了。

于是,殿上顿时升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眼见着怀恩匆匆走下御阶去太医院传旨,底下群臣一阵骚动,片刻之后,最前方大佬团中,终于有人站了出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如今朝中资历最老,年纪最长的礼部尚书胡淡。

他老人家紧皱眉头,迈步来到殿中,拱手开口。

“陛下,老臣斗胆,敢问陛下,可是萧学士出了什么事情?”

猜测毕竟是猜测,因此,胡老大人这一句话问出,底下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上首的天子。

于是,他们便见天子轻轻叹了口气,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

”舒良,你来说吧!’

“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