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469章

作者:月麒麟

剩下的事情,就只是一个演员的基本素养了。

但是,让朱仪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又横生枝节。

原本,名帖上的这個人在这个时候前来拜访,就已经让他足够意外了,可偏偏,最应该在成国公府隐藏自己存在的舒良,却又在这个时候插手,将人放进了府中。

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转过回廊,朱仪的脚步略停了停,沉吟片刻,压低了声音,对着旁边的管家继续问道。

“除了让你迎人进府,那位可还说了别的?”

管家想了想,答道。

“回大少爷,那位还说,请大少爷回府之后,直接去花厅见客,另外,他还让老奴在花厅两侧的屏风后备了椅子,看那样子,是想……”

听完之后,朱仪的眉头皱的愈发紧了起来,但是心中却渐渐有了几分底,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开口吩咐道。

“既然如此,照那位的吩咐做,吩咐底下人换两盏新茶,我这就去花厅见客。”

看着管家带着人下去准备,朱仪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挂起热情的笑容,大步走进了花厅,道。

“徐学士大驾光临,倒是我有失远迎了。”

与此同时,花厅当中,一个深青色官袍的中年官员正在品茶,见得朱仪进来,连忙起身相迎,道。

“小公爷折煞徐某了,贸然拜访,多有搅扰,还望小公爷勿怪。”

不错,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在英国公府分别不久的,右春坊大学士徐有贞!

虽然说此人的品级不高,但是,毕竟是在东宫任职,又是翰林清流出身,身上还背着治河的功劳,至少就现在看来,是个既有能力,又有资历,前途一片光明的官员。

所以,虽然两人没有太深的交情,但是,朱仪还是对他颇为客气。

寒暄了两句,各自落座,下人重新奉上新茶,朱仪方道。

“不知徐学士此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这话虽是明知故问,但的确也是迅速切入正题的好法子。

所幸,徐有贞此来,倒也没有绕弯子的意思,抿了口茶,徐学士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神色,抬头望着朱仪开口道。

“不瞒小公爷,徐某此来也是临时起意,至于原因,恰是因为刚刚在英国公府的谈话。”

这话听着就来者不善,不过,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朱小公爷,自然也不会稳不住,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只平静的问道。

“哦?徐学士是觉得,我在英国公府所说的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第676章 这叫致敬

成国公府的花厅当中,茶香袅袅升起,温暖的阳光洒落在厅堂当中,打在两个人的身上。

朱仪和徐有贞分上下首而坐,但是却不约而同的抬头看着对方,目光中各自闪动着莫名的光芒。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徐有贞看着面前淡定的朱仪,脸上不由挂起一抹笑容,身子略微前倾,悠悠开口道。

“倒是没有什么不妥,只不过,徐某虽天资愚钝,却偏偏有好奇之心,对于小公爷的说法,一直由几个地方想不明白,若怀着疑惑回去,只怕会辗转难眠,始终想要弄个明白,不得已之下,徐某才贸然来访,想请小公爷解惑。”

朱仪的心中一沉,但是面色却还能勉强维持住。

这番话说的虽然客气,可其中的威胁之意,却十分浓厚,言下之意, 若是朱仪解不了他的疑惑,那他就要寻别的法子解惑。

至于是什么法子, 无非是去找焦敬和朱鉴等人罢了。

快速的将自己在英国公府的举动过了一遍, 朱仪还是没想到, 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引起了徐有贞的怀疑。

于是, 他只得按兵不动,略停了停,朱小公爷的神色泛起一丝凉意, 道。。

“徐学士有话只管问便是,只不过,不管你背后的人是谁,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成国公府愿意以最大的诚意,和诸位精诚合作,但是,这种诚意, 并不是可以无限消耗的!”

这两句话, 倒是让徐有贞愣了愣。

看着朱仪略带怒意的神色,他顿时反应了过来。

原来, 他的这番举动, 在朱仪看来, 应该是英国公府那场争吵的延续,换而言之, 朱仪觉得, 徐有贞此来并不是代表他自己,而是替焦敬或者朱鉴来试探的。

犹豫了一下, 徐有贞便索性将错就错,反正,有人背锅总比没人背锅好, 朱仪既然这么想, 那么他便就坡下驴,如此一来, 他说起话来, 反而倒少了几分顾忌。

于是, 只是一瞬的工夫, 徐有贞的脸上,便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那样子,就仿佛被人戳穿了一样。

略显狼狈慌乱,但是,却正符合他此刻应有的形象。

不过,很快徐学士就恢复了冷静,开口道。

“小公爷心直口快,徐某若再惺惺作态,倒显得徐某造作, 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

“在英国公府中,小公爷曾说, 太上皇的所作所为, 是为了给太子殿下造势,替殿下塑忠孝之名,同时, 也是要将朝臣的目光,从整饬军屯拉回到东宫出阁一事上,可对?”

朱仪明显能感觉到,徐有贞的话里有坑,但是,他一时也想不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而且,这番话几乎是在复制他在英国公府中的原话,只是换了个说法而已。

所以,哪怕心中觉得有不对的地方,朱仪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虽是我的猜测之语,但是,却也是最合理的解释, 否则的话,难道太上皇闹出这么大的风波,只是一时冲动?”

这话说完, 徐有贞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精彩, 片刻之后,他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道。

“小公爷,你真的觉得,不可能吗?”

朱仪立刻沉了脸色,一副不悦的样子,冷声道。

“徐学士,慎言!太上皇自回京以来,虽看似蛰伏,但实则事事处处,皆有英主之风,你岂可如此擅自揣测他老人家?”

这话说的怒意沉沉,一副太上皇的忠犬架势,仿佛接下来一言不合,就要动手赶人。

然而,面对朱仪这样的表现,徐有贞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反而笑了笑,道。

“小公爷不必着急,太上皇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性,你我都清楚,不过,徐某也承认,在和太上皇的接触上,徐某的确不如小公爷之前能够常常入宫那么方便,或许,是徐某误判也说不定。”

“但是,还是那句话,小公爷所说的话里,徐某有些疑惑,还请小公爷解惑。”

从表面上看,徐有贞这话是做出了让步,但是实际上,他对朱仪,却是步步紧逼。

轻轻的将手按在一旁的扶手上,徐有贞继续开口,道。

“小公爷的说法,的确顺理成章,无论是从结果来看,还是从常德长公主的反应来说,都十分合理。”

“虽然这件事情,无论是跟太上皇,还是跟长公主殿下,这件事情都无法求证,但是,也各有理由,能说得过去。”

“只是,在这其中,却有一個很大的漏洞。”

话至此处,徐有贞抬起头,目光凛冽,紧紧的盯着朱仪,问道。

“按照小公爷的说法,太上皇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太子殿下,那么,这其中最关键的一步,其实就在于,太上皇下旨之后,天子会让太子代行礼节,如此一来,一切才顺理成章。”

“但是,却偏偏是这最要紧的一步,主动权却完全不在太上皇的手中,这难道,不奇怪吗?”

朱仪心中一沉,望着徐有贞的目光当中,同样多了几分寒意。

不过,他的脸色依旧平静,淡淡的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天子既然连冬至大节都懒得去跟太上皇行礼,又怎么会真的遵照旨意晨昏定省,这种情况下,自然是让太子殿下代行,最为合适。”

“所以,这只是最合适的办法!”

朱仪的话音刚落,徐有贞的声音便接踵而至。

“却并不是唯一的办法!”

他依旧望着朱仪,目光当中带着莫名的光芒,开口道。

“太上皇的这份旨意,毕竟只是一份中旨,虽然有礼法支持,但是,在已经因召见薛桓闹过一场的情况下,颇有几分赌气的嫌疑,这种情况下,即便天子直接拒不奉诏,朝野上下,只怕也不会掀起太大的风波。”

“当然,如果天子连这样的风险也不愿冒的话,那么,更简便的方式,让内阁拟一份书信,说政务繁忙,国事繁重,感谢太上皇惦念,递到南宫去,同样是兄友弟恭,天家和乐的场面。”

“再不然,要是连这种面子工夫也懒得做,天子也可像薛驸马一样,推脱说身体欠佳,不便相见,这样只需遣人去传个话,一切也可消弭。”

“如此种种,虽然都不是最妥当的办法,但是,却都是可用的法子,到底怎么做,其实是掌握在天子的手里。”

“那么,太上皇如果真的筹谋良久,只是为了达到让东宫出阁的目的,这最关键的一步,却无法控制。”

“他老人家难道就不怕,闹得这么大,到最后却鸡飞蛋打,一无所获吗?”

第677章 任你奸似鬼

朱仪静静的望着面前咄咄逼人的徐有贞。

他承认,自己之前的确有些低估这个人了!

事实上,自从徐有贞被李贤引荐进入到太上皇这边的阵营之后,朱仪曾经详细的查过这个人的履历。

和普通的官员相貌堂堂不同,徐有贞身材矮小,少年老成,看着就工于心计。

但是,这样一个人,在朝局斗争当中,却毫无敏锐性。

当初土木之役的消息传到京师,他冒失的提出南迁的提议,因此而备受冷落。

在这种情况下,他不仅没有安分下来,反而上蹿下跳,先是在翰林院当中争着抢着做各种差事,遭到拒绝后,又变着法的想要外调。

后来碰上個机会,被朝廷派去修河,事情倒是做的不错,但是,回京之后又开始蠢蠢欲动,开始四处谋求官位,甚至不惜铤而走险,走李贤的路子,进入到太上皇这边来。。

要知道, 天家如今的状况,即便是朝廷上的那些大佬, 如果能不沾惹, 也尽量小心翼翼的不去沾惹。

可他区区一个徐有贞, 本就已经被天子嫌恶,现在还敢继续和天子作对, 简直是老寿星上吊,活够了。

明明可以置身事外,但是却非要自己往火坑里跳, 自然让朱小公爷对于这位徐大人的政治能力,持怀疑态度。

但是,如今徐有贞的一番质问,却不得不让朱仪开始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文臣。

应该说,朱仪的这套说辞, 虽然没有完全打消焦敬等人的疑虑, 但是能够让他们没有继续追根究底, 说明他的整个说法, 是完全合理的。

而这套说辞的关键, 就在于太上皇足够有城府,只要接受了这个前提你,那么一切的推测, 都是顺理成章的。

在这一点上,朱仪掐死了焦敬等人的立场。

他们既然投效了太上皇,那么在这一点上, 多多少少是带着几分相信的,或者更准确的说, 是期待, 期待太上皇是一个有谋略,懂大局的领导者。

在这种情况下,朱仪稍一引导,所有人便落入了他的思路当中, 而一旦被他牵着走, 自然觉得一切都十分合理。

但是,徐有贞不一样!

或许是因为他是文臣,又或许是因为他刚到太上皇这边时间不长,再或者, 是因为这么多人当中,只有他跟太上皇接触很少。

所以, 粗粗这么一接触,朱仪便感觉到,徐有贞并不像焦敬等人一样,对太上皇带着崇敬和期待,他十分清醒。

从对方的神情,朱仪便能看得出来,虽然嘴上没有说出来,但是实际上是,徐有贞对于太上皇的能力,是带着怀疑的。

在此基础之上,徐有贞便跳出了朱仪预设的条件,能够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整件事情。

当然,朱仪的说法依旧是合理的,但是,当徐有贞跳脱出来之后,却很容易就找到了破绽。

这个手法其实也很简单,颇有几分大巧若拙的意味。

简单的说,徐有贞根本就没有去深究朱仪说法的合理性,甚至于,他可能都没有去听朱仪说了什么。

他所做的,就是掐掉所有的中间部分,只看整件事情的起因和结果。

很明显,起因是太上皇召见薛桓,结果,则是天家局势紧张,太子代天子前去朝见。

无论朱仪说的如何天花乱坠,但是, 只要刨除掉这一切中间环节,就不难发现, 这二者之间,并无必然的联系。

就像徐有贞所说的, 天子有太多的办法, 可以应对太上皇的诏旨,与此同时,太上皇也有太多的办法,可以直接将朝臣的目光吸引到太子的身上,而不必如此大费周折。

起因和结果之间,隔着太多的分支选择,每一个选择,都有可能会导致不同的结果出现。

如果顺着朱仪的说法去想,那么,整件事情自然没什么不合理的,但是,一旦将时间倒退到一切发生之前,就不难发现,如今的结果,只是众多结果当中可能出现的一种,而并非是必然。

既然如此,那么一切的推理,从源头上就会被打破。

所有的谋划都是为了最终达到目的,即便不考虑太上皇本人的能力问题,仅仅是从事前谋划而言,这件事情的不确定性也太大了,并不具备可操作的空间。

这就是徐有贞的道理,简单粗暴,但是有用!

面对着徐有贞的质疑,朱仪目光沉沉,心中已然紧绷起来,但是,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乱。

一旦真的慌了,那么主动权就会完全被对方给拿走。

微不可查的朝着一旁的屏风后看了一眼,朱仪反问道。

“徐学士说的,倒也有理,不过,无论徐学士如何作想,可到底,结果就是太子殿下得了忠孝之名,而朝臣们的注意力,也回到了东宫身上。”

“如今我等和太上皇相隔宫墙,我的确不敢确定,哪份猜测才是真的,但是,如若按徐学士这么猜测的话,那么,我是否也可以继续推断,太上皇既然这么做了,也必有后手能够保证,这件事情最终会绕到太子殿下的身上。”

“又或者,这个后手太上皇已经用了,只不过宫闱之事,天家秘辛,并不为人所知,所以,我等所看到的,便是这件事情带着偶然巧合的意味呢?”

说到底,朱仪就是死死的掐住,太上皇谋略过人,已经算尽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