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454章

作者:月麒麟

很多人都在猜测,岷王之所以撑着病体出面,背后是受了天子的嘱托,不然的话,不至于在此事之后,岷王府迅速就和天子最信任的武勋,靖安伯府结成了姻亲关系。

这件事情背后议论纷纷,但是,大多数人却都忽视了一点,那就是襄王的这份奏疏!

虽然到最后这本奏疏也没有递上去,但是,正因为没有递上去,才值得让人格外重视。

如果说,这本奏疏是天子可以随意驳斥的,那么,完全没有必要让老岷王拖着病体顶风冒雪的出门。

相反的,正是因为这本奏疏一旦递上来,处理起来会相当棘手,所以,天子才会选择用釜底抽薪的手段,直接从源头上掐灭。

究其根本,就是这其中存着一个礼法的问题。

大明开国以来,没有太上皇的先例,所以,很多的事情都要摸索着来做,这其中便有天子该以何礼节对待太上皇。

前唐,前宋之时倒是有这样的先例,但是,如今的天家乃是兄弟,而非父子,所以,很多的东西都不能照搬。

在这种情况下,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搁置不提。

解决不了兄弟二人相见时的礼节,那就索性减少碰面的可能,这也是朝廷上对于襄王被打无声无息的原因。

但是,正因如此,当这道旨意被摆出来的时候,才愈发的成为一道难题。

这也恰恰是太上皇想要的!

事实上,在经过长达一夜的思忖,尤其是在被常德长公主气了一顿之后,太上皇冷静下来,终于意识到,如今的他,手里可以打出去的牌,无非就是礼法和道理而已。

说白了,凭借礼法让天子低头,如果对方不低头,那么就会失了道理。

虽然说,对于手握皇权的天子来说,道理这种东西简直可笑,但是,这已经是太上皇现在唯一可以争取的东西了。

所以,阮浪来了……

天子的拒绝,其实是正常的!

就算是没有迎归大典和冬至大节是天子的表现,阮浪都觉得,换了自己易地而处,在已经基本掌握了整个朝堂的情况下,也不会在意一个早已经退居南宫,在朝堂上影响力微乎其微,仅剩一个名头的所谓‘太上皇帝’!

因此,在得了天子的这番表态之后,阮浪一刻也不想在这乾清宫中多呆,拱了拱手便准备告退。

然而,他刚刚行完礼,步子都没来得及挪动,便听得天子的声音再度响起,道。

“回去吩咐南宫里的宫人,明日清晨,准备接驾。”

于是,阮浪顿时愣在了当场,不可思议的抬起头,一副措手不及的样子。

这副样子,倒是让天子笑了起来。

“怎么,没听清楚?”

“不敢,不敢,内臣这就回去禀报太上皇。”

看着天子脸上温和的笑容,阮浪又是一阵心头发寒,连忙低下头,急匆匆的离开了乾清宫。

一直目送着阮浪的身影从殿门口消失,怀恩犹豫了片刻,开口道。

“陛下明日要去南宫?那奴婢这就下去准备銮驾……”

话是如此说,但是,怀恩的脚却像是生了根一样,站在原地丝毫未动,这么说明显是在试探天子的真实意思。

朱祁钰瞥了他一眼,随手将桌案上的黄绢玉轴展开在手上把玩着,目光有意无意的,却落在黄绢上鲜红的太上皇玺印上。

“不去!”

天子回答的干脆利落,反倒让怀恩有些无所适从。

愣了片刻,他方迟疑着问道。

“那明天……”

这个时候,朱祁钰方放下了手里的黄绢,随手搁在案上,转向怀恩,开口道。

“不去的话,那可是违抗太上皇的旨意,只怕,南宫正等着朕这么做呢!”

从旨意送过来的时候,其实朱祁钰心里便有底了,他这个哥哥,能想到的法子也就是这些了。

无非是塑造一个受害者形象而已,没什么稀奇的。

如果朱祁钰不去,或者干脆将这道旨意当做不存在的话,那么,一个不敬太上皇的帽子,便会稳稳的扣下来。

当然,身为天子,这么做倒也没什么后果,最多不过是会有几个御史上疏劝谏而已。

朝中真正有分量的大臣,不会因此事和天子产生什么芥蒂,甚至,可能连提都不会提。

但是,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一旦所有人都默认为,南宫的太上皇是一个受欺凌,受压迫,受委屈的对象,而宫中的皇帝是一个不讲礼法,不认兄弟亲情的无情之辈的时候,有些时机,便到了……

既然吃过这个亏,朱祁钰自然不会再叫对方故技重施,当然,要是叫朱祁钰真的去给太上皇定省晨昏,那也是想都别想。

至于到底如何解决……

“怀恩,你去将舒良召进宫来,另外,去内阁传旨,让他们拟一道诏命,就说……”

朱祁钰轻轻靠在榻上,脸上浮起一丝笑容。

说起来,自己这个哥哥的这道旨意好巧不巧的,在这个时候出现,还真是来的及时呢……

第660章 三五太难了

在京城的地界上,朝廷和宫里发生什么事情,几乎都是瞒不住的,有区别的,无非是得到消息的早晚而已。

因此,翌日老大人们一上衙,就纷纷得知了太上皇给天子下旨,要让天子到南宫定省晨昏的消息。

一时之间,朝野上下,宫里宫外的便炸了锅。

天色刚蒙蒙亮,慈宁宫中便响起了稚嫩的童声。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闰……闰余……闰余……”

天气渐暖,但是,暖阁中的炉火仍旧未息,小小的桌案旁,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个小小的胖娃娃。。

只见他头上戴着一顶小巧的玄色翼善冠,身着赤色织金过肩蟠龙窄袖袍,腰束玉带,脚蹬鹿皮靴,端的是贵气逼人。

这当然不是别人,正是大明如今的储君,尊贵的太子殿下朱见深。

虽然说,如今太子还没有正式出阁读书,但是,自从太上皇南归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 孙太后就将心思放在了自己这个孙儿的身上。

先是将朱见深抱到了慈宁宫养着,随后又把自己精心挑选的, 觉得可靠得用的人手安排到身边服侍着, 然后开始教太子识字。

应该说, 朱见深并没有让人失望,虽然小小年纪, 但是天生聪慧,到现在为止,三字经已经能够流利的背诵下来, 百家姓也能够熟读成诵,但是,这千字文,难度要比之前的两本要高一些。

因此,哪怕已经好几日了, 太子殿下背起来还是磕磕绊绊的。

在这位尊贵的胖娃娃身旁, 侍立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宦官, 面白无须, 身形有些微胖,但是, 却不损他的形象, 反而看着有一种文人气质。

这个宦官名叫覃昌,正是孙太后挑出来,替朱见深开蒙识字的。

“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殿下,这几句话,咱们昨日已经讲解过数遍了, 但您今日依然错了三次, 按圣母的吩咐,需将这几句话抄写三十遍。”

覃昌躬着身子,身形卑谦,但是声音却很坚定。

虽然说,他是替太子开蒙的,算是半师,可有王振的殷鉴在前,孙太后便严禁覃昌在太子面前以老师的身份姿态自居。

甚至于,在日常授课的时候,他都不能站到太子的正对面,只能像普通的宦官一样, 侍立在侧, 对书中的含义进行讲解。

“孤知道了,覃伴伴放心,今日早膳之前,孤会写完,拿给皇祖母看。”

听了覃昌的话,朱见深一张胖胖的小脸皱成了包子。

但是,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笼着袖子,一言不发的老太监,还是乖乖的点了点头,然后把书打开,在宫人的伺候下摊开宣纸,抓起笔准备开写。

所谓皇家子嗣,最重要的是气度礼仪,朱见深虽然小小年纪,但是,他的开蒙,也绝不仅仅只是识字这么简单,很显然,这位太子殿下,在这方面做的还是很出色的。

覃昌拱了拱手,眼中掠过一丝满意,但是,却并没有多说,只是默默的退了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忽而传来一阵响动,于是,刚刚被太子偷瞄的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太监,眼神便是一凛。

旋即,侍立在太子身后的另一个年轻宦官便会意,拱了拱手, 悄无声息的后退两步, 准备出去处理。

但是,还没等他迈出门,暖阁的门便被推开了。

紧接着,一队宦官宫人呼呼啦啦的涌了进来,为首者身着蟒衣,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缓步走了进来。

“放肆,怀恩,你可知这是慈宁宫,圣母陛下和太子殿下的居处,你竟敢擅闯,不要命了吗?”

见此状况,原本站在殿中,显得颇不起眼的老太监,顿时挺直了脊背,往前走了两步,恰恰将太子殿下护在身后,警惕的望着来人,轻声喝道。

要说这个老太监,身份也不一般,名叫牛玉,要论资历,他和金英都是同一时期的宦官。

甚至于,他和王振一样,都曾是太上皇的随侍太监,只不过,他并不像王振一样张扬,就老老实实的呆在宫里,始终不曾参与过政务。

当初亲征的时候,太上皇也将他留在了宫里,直到后来,他才被孙太后重新启用,来做朱见深身边的总管太监。

这么多年在宫中的历练,牛玉早已经练就了任何情况下都处变不惊的能力,虽然在他的面前,是天子身边正当红的大珰怀恩,但是,他也没有丝毫的惧色。

毕竟,宦官中间,除了讲究地位,也是讲究资历的,牛玉的资历,在如今的宫中,几乎没有人能够比得过。

何况,这个地方,是慈宁宫!

这么大的动静,太后娘娘不可能不被惊动,怀恩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宦官,待圣母一到,自然一切都可平定,所以,牛玉面对怀恩和他带来的一干人,不仅丝毫不惧,反而一脸质问之意。

相对的,怀恩就平静的多,笑呵呵的拱了拱手,道。

“牛公公误会了,咱家今日过来,可不是擅闯,而是奉了陛下之命前来传旨的。”

说这话,怀恩也不管牛玉是什么反应,伸手一招,他身后便有一个捧着锦盒的宦官上前,将锦盒打开,显露出里头一道绣着云锦龙形暗纹的玉轴绢帛。

怀恩拱起双手,高举过头顶,微微侧身朝着锦盒的方向,然后高声肃然道。

“圣旨下,请太子殿下接旨!”

龙纹卷轴一现,牛玉先是一惊,旋即便跪倒在地,紧随其后,暖阁当中的所有宫人宦官,都纷纷跪倒在地。

说到底,宫中是比任何地方都讲究规矩的,以牛玉的眼力,自然能够看得出来,眼前的这份龙纹卷轴,正是不折不扣的圣旨。

而且,不是那种只盖了天子宝玺的中旨,这种规制的圣旨,必定是经过内阁,六科,司礼监,尚宝司的完整流程的,最正式的诏旨。

圣旨当面,便如天子亲临,代表的是巍巍皇权!

别说是牛玉一个区区的总管太监,就算是朝廷的七卿大臣,见到这道龙纹卷轴,也需立刻跪拜。

一时之间,满殿当中,只剩下一个还在发愣的小娃娃。

朱见深虽说是接受了一段时间的皇家教育,但是,毕竟知易行难,这种场面,他真正经历还是头一次,不免有些不知所措。

怀恩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略低了低头,声音恭敬而温和,又一次重复道。

“太子殿下,陛下有旨意到,请太子殿下跪接。”

朱见深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害怕,往后退了一小步,往跪在地上的万贞儿旁边近了近。

这个时候,一旁的牛玉低声道。

“殿下,照规矩,您得跪下接旨……”

谷原</span>  于是,朱见深才怯怯的往前走了两步,从牛玉的身后转出来,好奇的看了一眼锦盒中的龙纹卷轴。

然后,他努力的回想了一下,覃昌和万贞儿之前教过他的礼仪,伸出胖胖的小手,掀起衣袍下拜,小心的跪在地上,奶呼呼的道。

“侄臣朱见深,跪迎圣旨,恭请圣安!”

“圣躬安!”

怀恩这才放下高举的双手,弯着身子,恭敬的从锦盒当中捧出玉轴,然后直起身子,展开道。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国有储本,则社稷安定,家国有望,太子身为储君,身负祖宗社稷,当为天下楷模,朕闻自古大善,莫过于孝,尊亲敬父,忠君爱国,此诚伦序之本也。”

“今太上皇安居南宫,颐养天年,顾念亲亲之谊,兄弟之情,欲常与朕想见,此本为天家和睦之象也,然朕为天子,当顾天下,庶几政务,繁杂艰难,太子身为储君,乃朕之继者,又为太上皇子嗣,自当定省晨昏,以尽孝道。”

“着即日起,命太子代朕每日前往南宫问安,钦此!”

圣旨不长,说的事情也很简单,怀恩读完之后,小心的将玉轴卷好,然后递到朱见深的面前,道。

“殿下,仪驾已在慈宁宫外备好,陛下口谕,请殿下接旨之后,即刻起行。”

看着玉轴递到了自己的面前,小娃娃眨了眨眼睛,乖乖的伸出小胖手,按照自己覃昌教过自己的,高高举过头顶,就要接过来。

然而,就在怀恩要将圣旨放下的时候,殿门处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等等!”

众人抬头一看,却见不知何时,一身华服的孙太后,已经站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