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390章

作者:月麒麟

“大宗伯好记性,下官不才,正是永乐十六年入仕。”

胡濙点了点头,似乎有些感慨,道。

“二十一岁的进士,也算是年少有为了,比老夫当年考中进士,还要早上四年呢!”

这下,王一宁更加惶恐了,连忙拱手道。

“大宗伯说笑了,下官何德何能,敢和大宗伯相提并论?”

“有什么不能比的,大家同为进士出身,老夫不过比你早入宦海几年,多吃了一番苦头罢了。”

胡濙摆了摆手,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脸上的感慨之意,却越发的浓厚了,继续道。

“你的才学是好的,当初仁宗皇帝潜邸时就曾夸赞过你,先皇登基后,也夸赞过你文章写的好,治学态度严谨。”

“所以,后来先皇为太宗,仁宗两代先帝编纂实录,都点了你参与,再后来,先皇驾崩,太上皇为先皇编纂实录,更是让你充副总裁官,几代天子,对你,都甚是看重啊。”

话说到这,王一宁还是有些迷糊。

他没想明白,尚书大人怎么就无缘无故的,开始跟他唠起这件事情了。

对于自己的仕途经历,王侍郎自然比所有人都更清楚。

其实,也很简单。

王一宁是如今的六部当中,比较罕见的没有地方经历的官员。

他从考中进士的时候起,就直接入了翰林院,先是当了三年庶吉士观政,随后便被授为编修,负责各类经书的编纂清点,可谓是一个清贵但清闲的差事。

随后,就是熬年头,从编修到修撰,从侍读到侍讲学士,他一步步的往上迁升,速度不快也不慢。

就像胡濙所说的,中间他也参与了几次大的项目,比如太宗,仁宗,宣宗几位先皇的实录编纂,并因此获得了仕途上的小小进步。

但是,要说被历代天子看重,可就是夸大其词了。

要知道,比他早一届,永乐十三年考中进士的陈循,早不知道多少年就已经成了翰林学士,其后又入内阁,到了现在,更是已经迈入了七卿的行列。

而他呢?从入仕的时候起,就待在翰林院当中,一待就是三十年!

直到去岁太上皇北征,带走了大多数的朝臣,临走时提拔了一批人留守各衙门,他才被拔擢出来,到闲散的礼部当个侍郎。

平心而论,三十年的时间,从七品编修到三品侍郎,这个速度的确有点慢,但是,所幸王侍郎入仕的早,所以,他对自己还是蛮有信心的。

毕竟,今年他才五十四岁,距离致仕且还有十几年呢。

更何况,眼前就摆着一位,七十六岁高龄还在为大明发光发热的榜样,王侍郎想没有信心,都成问题。

要知道,跟这位老大人比起来,王侍郎妥妥的是青壮年一个。

心中虽不明白,但是王一宁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谦虚的道。

“大宗伯过誉了,下官心中自知,除了手头文章,还有几分可堪一用之处外,对朝廷政务还有诸多不熟悉的地方,需要大宗伯多多提点。”

显然,对于王一宁这种虚心的态度,胡老大人是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开口道。

“提点说不上,你办事妥帖周到,人又勤勉,这一点老夫是知道的,不然的话,这段日子,老夫也不敢把礼部的一应事务,都托付给你。”

“就拿这本仪注来说,你做的其实很不错了,有那么几处细节疏失,其实也无妨,再继续好好商讨一下,完善起来不难。”

“不过,既然话说到这了,老夫毕竟比你早入仕十余年,有那么几分心得,还是可以与你讲一讲的。”

虽然这番话,胡濙是笑着说的,但是,王一宁却丝毫都不敢怠慢,态度愈发恭敬,躬身道。

“下官洗耳恭听。”

于是,胡濙将手按在刚刚自己批过的那份公文上,依旧带着笑容,温和的道。

“世人都说,礼部清闲,但是孰不知,但凡是衙门,政务都是千头万绪的,礼部也是一样,你在礼部一年多,应该也能有所感觉。”

“眼下,临近年末,太子出阁是一件大事,可一个多月之后,朝廷的会试,也是一件大事,再有就是,宗学那边,岷王爷卧病在床,襄王爷在府中静养,年末的考核,也得礼部这边加紧着拟定。”

“这几件是大事,除了这些,宫里刚刚降生的两位皇子皇女,请名,小公主的请封,这几日陆陆续续,各地来的贺表,各宗室亲王来的问安奏疏,马上正旦的时候,仪注,官员的礼仪训练,这些事情琐碎,但是一样也不能拉下。”

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胡濙这番话听起来有些絮絮叨叨的,但是,王一宁却不敢漏掉丝毫的一句话。

与此同时,随着这番话说下来,他的脸上也慢慢的露出一丝若有所思之色。

于是,胡濙略停了停,继续道。

“大事小事,但凡涉及到一个礼字,就没有不要紧的,但是,那些是真正要紧的,那些是不要紧的,那些是紧要的,那些是可以放一放的,你心里得有个底儿,别把精力都用在一件事儿上,每天忙来忙去,疲于奔命,结果还落不着好,明白吗?”

王一宁迟疑片刻,方点了点头,他总算是明白过来,胡濙这是在说他在东宫出阁的仪注上,花了过多的时间了精力了。

但是……

“下官谨记大宗伯教诲,不过,您那天都在朝上说的那么明白,下官担心……”

胡濙说了这一大堆话,刚端起茶壶润了润嗓子,便听得这个木头脑袋问出如此愚蠢的话。

于是,胡老大人不由感到一阵无奈,想了想,只得继续道。

“文通啊,勤勉是好事,但也不用过分勤勉,你也说了,太子出阁是大事,那不好好斟酌一番,草草定下,岂非对东宫不敬?”

“何况,天子不也没催礼部吗,你且沉下心来,好好做事,天子怪罪下来,自有老夫呢!”

“哦……”

王侍郎似懂非懂,但是还是点了点头。

胡濙叹了口气,上下打量了王一宁一眼,摇了摇头,道。

“你也去吧,再过一会,年货都被那帮孩子抢完了。”

“年节临近,虽说礼部繁忙,但是你心里那根弦也不用绷的那么紧,瞧瞧你这副样子,啊,才五十来岁的人,看着还没老夫有精神,唉……”

说着话,胡老大人深深的叹了口气,将手里的公文往前一推。

然后,端起茶壶,摇摇晃晃的,便出了礼部的大门。

公房内,王一宁看着眼前的公文,眉头微微皱起,一个人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576章 大宗伯的业余爱好

出了礼部的大门,看着半升的太阳,胡濙不由叹了口气。

都怪这个这王一宁,整的这半上午的,不零不整的,睡回笼觉太晚,吃午膳又太早,去干点啥好呢……

唔,不如去看看自家乖巧的闺女吧,听说朱仪那个混账小子,最近天天的往外跑不着家。

快年节了,月娘一个人忙上忙下的,肯定辛苦的很。

打定了主意,胡濙正准备抬手把老仆唤来,却见侯在外头的老仆已经迎了上来,俯身道。

“老爷,府里来了贵客,夫人请您赶紧回府。”

胡濙挑了挑眉,顿时来了兴趣。

这满京城里,能在他面前当得“贵客”两个字的,可屈指可数。

于是,胡老大人便改了主意,抬步上了轿子。

“回府。”

…………

胡府的花厅当中,两盏香茶烟雾缭绕。

客位上坐着两个人,一人穿着绯红官袍,上绣一品仙鹤,面容清癯,脸色却不大好看,一副被强迫的样子。

另一人看着不过四十左右,着大红色织金蟒袍,胖胖的身子看着就让人觉得富态,笑眯眯的似乎十分高兴的样子。

这是真正的贵客!

面对着这两位主儿,原本该作为主人的胡府大公子胡长宁,恭敬的侍立在一旁,小心而客气的道。

“家母已经遣人去请家父回府了,还请二位再稍待片刻,家父稍后便回。”

话音落下,清癯的老者依旧冷着一张脸,没什么反应,但是胖胖的蟒袍中年人却笑了笑,道。

“不用着急,眼下正是上衙的时候,公务要紧,公务要紧。”

这话说的,让一旁的清癯老者不由斜了蟒袍中年人一眼,感情您还知道,这是上衙的时间?

非拉着他到胡府来的时候,怎么就不提公务要紧呢?

一个人生着闷气,清癯老者端起茶水,一下饮了个干净。

外头传来一阵喧闹之声,胡濙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胡长宁总算是松了口气,立刻迎了上去。

与此同时,原本坐着的清癯老者也站起身来,唯独胖胖的蟒袍中年人,却依旧稳坐原地。

“父亲……”

胡濙对他点了点头,让他站到自己的身后,然后脸上便浮起热情的笑意,快步来到了厅中,然后竟是对着稳坐原地的蟒袍中年人躬身一礼。

“老夫回的迟了,竟让贵客久候,实在是失礼失礼。”

说罢,他声音顿了顿,转向一旁的清癯老者,点了点头,笑道。

“廷益也来了,最近兵部事忙,你竟能抽出空来探望老夫,可真是不容易。”

清癯老者苦笑着摇了摇头,摆手道。

“洁庵公莫要打趣于某了,兵部刚承了陛下旨意,要赶在封印之前,将整饬军屯的奏疏呈递上去,此事重大,于某何敢怠慢,若非是王爷亲自来请,于某只怕又是一整日出不得兵部的门了。”

既然能被胡家称为贵客,身份自然不简单。

眼前的清癯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最近风头正盛的,少保太子太师兵部尚书,于谦。

至于另一个蟒袍中年人,则更让人意想不到。

他竟是刚刚从藩国受召,风尘仆仆赶到京师的岷王世子,镇南王朱徽煣!

虽然听出了于谦话中的不满之意,但是胖胖的镇南王依旧笑容满满。

他先是坦然受了胡濙一礼,随后才起身,又回了个礼,道。

“不妨事,今日是本王来的突然,给大宗伯添麻烦了。”

“王爷这是如何说来,您纡尊降贵莅临寒舍,是老夫的荣幸,王爷请上座。”

客气了一番,总算是再次落座,胡濙便问道。

“昨日老夫有事,没能去迎王爷到京,不意王爷今日竟亲自登门,还捎上了于少保,想来,王爷总不会是来怪罪老夫未曾迎候的罪过的吧?”

镇南王到京,胡濙当然是知道的。

甚至于,就连他是什么时候启程的,每一日在哪里下榻,胡濙都清清楚楚,因为这本就是礼部的执掌。

但是,他的确没有想到,他会到自己的府上来。

要知道,这次镇南王受召进京,名义上是为了参加自家儿子朱音埑的加冠礼,但是,胡濙却知道,还有一层原因,是为了老岷王。

这位老王爷,身子是眼看着一天不如一天了,尤其是上回的襄王风波之后,回府便卧床不起,估摸着,应该是没多少日子了。

说的不好听点,镇南王这回过来,大概率是来奔丧的。

当然,作为宗亲,更重要的必然是,岷王位的承袭,虽然说随着广通王和阳宗王两个上蹿下跳的不省心弟弟被囚凤阳高墙,岷王位对于镇南王来说,已经算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是,都到了最后的时候了,这位胖王爷自然不希望再出什么意外。

也不知是不是接到了诏旨之外的家信,反正,这次镇南王基本上是一接到诏命,就立刻启程往京城赶。

就连路上也是一路急赶,一日都未曾耽搁,甚至有些时候,都是连夜赶路,直到昨日中午,方才堪堪抵达京师。

随后则是风尘仆仆的进宫觐见了陛下,出宫便回了岷王府侍奉。

所以,胡濙的确没有想到,进京的第二日,这位镇南王就紧着赶到了他的府上。

更不要提,还带着于谦。

要知道,于谦可是出了名的难请,尤其是在兵部最近刚刚进行了大的官职转调的情况下,他一方面要和这些人手磨合,一方面又要持续推进整饬军屯的事情,说是忙的昏天黑地,是半点都没有夸大。

这种情况下别说是镇南王这么一个郡王了,就算是老岷王亲自去,也未必能把他从兵部拽出来。

但是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于谦虽然是一脸不情愿,但还是跟着镇南王过来了,这就不得不让胡濙感到好奇了。

这位镇南王,到底是有什么本事,或者说,到底是有多大的事,需要接连劳动两位尚书?

朱徽煣胖胖的脸挤出了好几道褶子,连笑道。

“大宗伯说笑了,此次进京,是为小儿冠婚,临近年末,各部事忙,本王又不是第一次来京师,何敢劳动大宗伯迎候。”

客气了两句,朱徽煣便转入了正题,道。

“不瞒大宗伯,今日本王请了于少保,又到了大宗伯府上,为的是不是别的,就是小儿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