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246章

作者:月麒麟

“陛下,脱脱不花与也先如今敌对,若同意互市,也先一怒之下伤及上皇,吾等岂非千古罪臣?”

第367章 论吵架天官大人还没怕过谁

奉天殿中忽然就安静了下来,老大人们都没有说话,纷纷望向开口说话的裴纶。

说到底,互市一事从根本上讲,是一个政治事件。

它关系着大明和蒙古的邦交,尤其是在太上皇还被裹挟在迤北的情况下,谁都无法预测,开放互市带来的后果究竟是什么。

只不过,大多数的朝臣,并不敢明面上把这些话说出来而已。

当然,朝堂之上总是有或自愿,或被迫的“愣头青”,譬如眼前这个裴修撰。

高高的御座上,朱祁钰的目光也落在这个并不年轻的翰林修撰身上。

裴纶,永乐十九年的探花,才学出众,善于诗文,还是个硬骨头。

可惜,不适合官场。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薛瑄有些相似,但是不一样的是,薛瑄能开创一代学派,有心中之道。

但是裴纶却是一个真正的腐儒,从中进士开始被授翰林编修,到现在为止,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不过是从七品编修,变成了从六品修撰。

前世的时候,朱祁钰没少看到他的奏疏,文采倒是不错,可惜只会夸夸其谈,张口闭口就是圣人大义,既不懂实务,也不会交游。

让他来当这个出头鸟,高谷倒真是物尽其用。

不过,对于裴纶的质问,朱祁钰却没有回答。

凭裴纶区区一个翰林修撰,还不够让他亲自开口解释。

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头一个站出来的,竟然是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翰林学士萧镃。

“裴纶,廷议之上本就是各抒己见,如今互市一事尚未有所定论,你竟妄自揣测上意,出言胁迫天子,实在胆大妄为,还不退下!”

朱祁钰的神色有些复杂。

对于萧镃,他心中也是有些矛盾的,这个人才干出众,性格稳重老成,也是前世他重用的大臣之一。

之所以矛盾,是因为这个人的立场有些奇怪。

朱祁钰前世废太子的时候,他竭力反对。

后来朱祁钰病重,朝臣们想要把朱见深扶回东宫,他也竭力反对,理由是太子已废,重新扶立是违逆上意。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忠臣,和于谦一样,他心里也有礼法的桎梏,但是相对而言,知遇之恩对他来说更重要。

这也是这一世,朱祁钰让他来当这个翰林学士的原因。

不过这段时间朝局动荡,萧镃的性格有些绵软,所以朱祁钰也没有让他过多参与朝事。

却不曾想,这个当口他站了出来。

不论如何,萧镃是如今翰林院的掌院学士,裴纶的顶头上司,他开了口,裴纶哪怕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退下。

但是裴纶刚刚站回原位,翰林院里头又冒出了一个人,却是翰林侍读彭时。

不过他的矛头没有对准天子,而是对准了王文。

“瓦剌一战,出使辽东,和脱脱不花达成所谓约定的,乃是天官大人,何故不发一言?难不成是心虚了吗?”

朱祁钰的目光在裴纶和彭时的身上转了一圈,算是回过味来了。

原来,刚刚裴纶的咄咄逼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目的压根不是朱祁钰,而是想要激王文开口。

众所周知,王文是坚定的主战派,在对待瓦剌的态度上,他一向主张不做任何妥协,而且还是天子的心腹重臣。

裴纶以太上皇为由质问天子,王文必定是按捺不住,要出来反驳的。

但是没想到,萧镃横插了一手,于是,彭时不得不接替裴纶,直接了当的将矛头对准了王文。

王老大人也不是吃素的,都被人喊着名字阴阳怪气了,不怼回去都对不起他老人家的名声。

大步走到彭时的面前,王文冷哼一声道。

“彭侍读想让老夫说什么?”

“是说一说,也先虎视眈眈图我京师,我大明却兵力告急之时,老夫如何顶风冒雪,孤身深入敌营,力劝脱脱不花退兵,定辽东战局的?”

“还是说一说,彭侍读和裴修撰,在瓦剌大军压境之时,如何安坐在翰林院修书纂史,吟诗作赋,坐看风云的?”

这打击面有点广,翰林院剩下的一帮官员,也都忍不住脸色微红,感觉有被冒犯到。

所幸这位老大人的脾气满朝皆知,他们自己只是池鱼之殃,也就只能苦笑以对。

不过,王文的战斗力显然不止于此,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的望着彭时,继续道。

“彭侍读要老夫说,那老夫正好想问问彭侍读,当初京师动荡,边境接连失守之时,怎么不见彭侍读请缨出战,用你那锦绣文章,铁齿铜牙去抗击虏贼?”

“如今风平浪静,战息止戈,你倒跳出来对老夫阴阳怪气,是何居心?”

底下大臣望着彭时的目光略带怜悯,朝野上下谁不知道,王文这个死老头,吵起架来能把人气死。

你彭时一个在翰林院呆惯了的书生,上来就指名道姓的,不被王老大人怼死才怪。

果不其然,彭时被王文这一连串的反问给问的有些发懵,半晌才反应过来。

感受到四面八方向他投来的各种目光,彭时脸色涨得通红,浑身发颤,指着王文道。

“你这是诡辩,挟功自傲,不可一世,众目睽睽之下羞辱同僚,斯文扫地,老夫简直羞于你同立朝堂之上!”

眼瞧着彭时被气得胡子都一抖一抖的,王文脸色倒是平静,开口道。

“挟功自傲,也要有功可挟,似彭侍读这般只会躲在故纸堆里寻章摘句的腐儒,便是有心挟功,只怕也无功可挟。”

“何况,老夫身为吏部尚书,二品大员,你不过区区一个五品侍读,若非翰林院近侍之臣特许早朝,你今日连上殿的资格都没有,哪还能在此大言不惭的说跟老夫羞于同立朝堂。”

说着话,王文甩了甩袖子,睨了一眼彭时,一副刚想起来的样子,轻描淡写继续补刀。

“对了,老夫差点忘了,彭侍读是五品官员,此次京察,彭侍读也在考核之内。”

“似你这等入仕二十余年毫无建树,只会夸夸其谈,纸上谈兵的无能之辈,怕是在朝堂上也站不了几天了!”

眼瞧着彭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一旁的高谷不由在心中暗骂一声。

早知道这个老东西嘴毒,但没想到这么毒。

感觉再骂下去,彭时说不准都要自闭了,高谷连忙出列,道。

“陛下,臣弹劾吏部尚书王文,滥用职权,当众口出狂言,威胁朝廷命官,实乃德不配位,请陛下降罪。”

第368章 齐心协力攻王文

站在大殿中央,高谷一阵无奈。

实话实说,今天的廷议,出乎意料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要知道,类似这样的大事,搁在往常,光是沈翼提到的那几个问题,都能吵上好几天。

户部有所准备,这个高谷知道,他在朝中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人脉。

但是他没想到,户部竟然搞出了一份这么详细的条例,打的很多原本反对互市的大臣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要单是如此,还有的可争,毕竟再详细的条文,只要想挑毛病,总归是能辩一辩的。

可谁想到,一帮老大人们还没反应过来,于谦竟然又态度坚决的站了出来。

这可太不讲道理了。

户部是首倡者也就算了,但是朝廷的惯例,这种大政之事,起码得等到底下的人,都分别吵完了,然后大佬们才能视情况分别表态。

倒不是拿架子,而是这种事情,需要考虑多方面的声音,万一意见和大多数朝臣相左,那消耗的是自己的人望和权威。

除此之外,大佬们即便眼光卓绝,但是也并非完人,考虑事情难免有不周到的。

像于谦这样,一上来就摆明车马,不给自己留后路,万一要是被抓到了错处,必然会被反对派集火。

所以长久以来的惯例,七卿大臣们表态都十分谨慎,基本上都得等讨论的差不多的,再开口说自己的看法。

可这回于谦偏偏就不按套路出牌,户部说完他就站了出来,而且态度比沈翼还要坚决。

一副谁反对就是跟他于谦作对的架势。

以于谦的声望和地位,即便有那么几个愣头青敢跳出来呛声,但是大多数朝臣,终归还是不可避免的受他影响。

大佬级别的人物先开口表态,固然会消耗自己的权威,但是好处就是,能够吓退一大批不够坚定的反对者。

再加上于谦说完之后,迟迟没有同级别的大员站出来反对,底下的人就更加犹豫不决

如此一来,这么大的一件事情,朝堂上竟然诡异的形成了一面倒的局势。

这可就让高次辅尴尬了。

他原本的打算,是趁着大家各抒己见(吵的正嗨)的时候,浑水摸鱼,将话题引到王文的身上,显得自己没那么显眼。

但是,于谦说完之后,朝堂上静悄悄的,原本反对的人,因为户部和兵部这两个庞然大物的联合,开始犹豫不决。

考虑到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天子的手笔,再这样下去,说不准老大人们的犹豫,会被当成默认,直接结束朝议。

高次辅才不得不硬着头皮,让裴纶和彭时出面。

可谁想到,王文这个死老头,身为天官,一点都不自重身份,一开口就嘴那么毒,明目张胆的欺负两个小辈,逼的高谷不得不亲自出面。

这和他最开始的初衷,可差的有些远,但是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面对着高谷这个内阁次辅,王文倒不好说话这么口无遮拦的,但是语气也不怎么好。

“老夫所说句句属实,瓦剌之战,老夫亲赴辽东是实,大敌当前,裴纶,彭时等人不发一言是实。”

“就连给彭时的考评,也是吏部依照京察程序得出的结论,高次辅无凭无据的就要弹劾老夫,怎么,是什么时候转迁科道风宪了吗?”

周边的一帮给事中和掌道御史面面相觑。

天官大人,您吵架就吵架,能别范围打击吗?

虽然说科道风宪大多数时候,的确都是风闻奏事,但是您这么直说,是不是有点过分?

不过所幸,高谷也不是吃素的,当即冷哼一声,便开口道。

“功是功过是过,辽东之行,你的确于国有功,但是你擅作主张,和脱脱不花达成约定,这笔账朝廷还没有跟你算清。”

“何况,朝廷各衙门本就各有执掌,各司其职,翰林院本就不负责军职,裴纶,彭时不好好的待在翰林院中,难道要亲上前线吗?”

“休说彭时在翰林院兢兢业业并无过错,即便是考评真的不佳,该如何转迁,是否能够继续留在翰林院,最终也需圣裁方为定论。”

“你王简斋身为吏部天官,当众口出狂言,窃铨选大权,僭越君上,滥用职权,损伤朝廷威仪,老夫如何弹劾不得?”

说着话,高次辅暗暗瞥了一眼都察院序列当中的罗通,偷偷打了个眼色。

那意思是,还等啥?都这个时候了,还不上?

罗副都御史表示收到,同样上前,开口道。

“陛下,臣同弹劾王文,德不配位,互市与否乃朝廷大政,王文蒙蔽君上,窃圣旨以越廷议,私自与脱脱不花达成约定,实为奸佞之臣。”

“近日以来,王文借京察之名,清除异己,大肆打压朝臣,如今当廷之上,陛此等奸恶之辈,实为祸国之臣,请陛下明断,罢去其天官之职,还朝堂一个朗朗乾坤。”

朱祁钰面无表情的看着罗通一副正直谏臣的模样,心中冷笑一声。

这个罗通,倒也不算傻,一上来就直接封死了王文的退路。

将王文奉旨而去的行为,描述成“蒙蔽君上,窃圣旨以越廷议”。

如此一来,朱祁钰就算承认是他给王文下诏,让王文去的,也没有用。

因为在罗通的描述当中,天子当时已经是“被蒙蔽”了。

鉴于王老大人的臭脾气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而且都察院的官员,也不是和翰林院一样毫无战斗力。

因此,罗通一开口,就得到了好几个给事中和掌道御史的附和。

“陛下,王文身为吏部尚书,手握铨选大权,不能自谨自省,反以此打压同僚,实为不当,请陛下降罪。”

“臣附议,吏部京察自有典制程序,王文却将其视为自身权柄,实乃越权,连日以来,都察院多位御史被无故贬谪,可见京察多有渎职之处,请陛下降旨彻查。”

一时之间,原本商议互市的廷议,突然之间就变成了王文的弹劾大会。

于是,在高谷和罗通等人的刻意引导之下,虽然过程曲折了一点,但是朝议汹汹,最终矛头还是直指王文……

第369章 天官大人不愧是你

奉天殿中,一时尽是对王文的声讨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