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220章

作者:月麒麟

但是这涉及到内阁和六部之间的争斗,又岂是那么简单就能翻盘的。

最终,在内阁的支持下,徐有贞上本,以京军出动,靡费过甚,惊扰百姓,且修筑大渠,需视水情而定,非日日皆可动工,因而拒绝了江渊的提议。

于是,在徐有贞的主持下,仅靠沿岸附近的几千民夫,耗时足足近两年,最终修成了那条被称为广济渠的大渠,沟通了黄河沁水,解决了漕粮转运的难题。

徐有贞也凭借此功,一路官运亨通,累迁左副都御史,成为了南宫复辟的中坚力量。

这一世,朱祁钰早做准备,提前命工部修筑大渠,可没想到,徐有贞到底还是掺和了进来。

只不过,这一次,工部的尚书是陈循,修河的事务被工部全面接手。

因此,徐有贞最多也就是当个顾问而已,想要和前世一样将功劳全部揽在自己身上,怕是不可能了。

大明的清流和浊流有着严格的区分。

清流词臣,往往在翰林院,詹事府,国子监,科道风宪,礼部这些清贵衙门流转,现在,还多了一个内阁。

但是事实上,这些清流词臣,却鲜少有入地方或者是部院当中做具体的实事的。

这次,朱祁钰就打算拿徐有贞开刀。

他既然擅长修河,那么等修完了这次的大渠,就到工部都水司当个郎官,掌水利川泽之事,也算是人尽其才。

不然的话,他老是待在翰林院里安安分分的攒资历,连朝事也不怎么参与,岂不是便宜了他。

工部奏事结束,紧接着,武臣队列当中,白发苍苍的李老公爷精神矍铄的出列,奏道。

“陛下,前次臣等弹劾靖远伯王骥畏缩不前,忧惧避战,兵部尚书于谦识人不明,回护王骥,置苗地百姓于水火一疏,如今王骥已被押回京师待勘,于谦却仍无处置。”

“臣以为,有此大过,于谦不宜继续执掌京营,恳请陛下罢去于谦京营提督大臣一职。”

在场众臣精神一振,果不其然,这才是正戏。

最近京城当中流言纷纷,都说天子忌惮于谦权重,想要借机针对于谦。

昨日的罚俸旨意,更是为这道流言添了一把火。

不少大臣都在暗中猜测,勋戚那边会继续趁此机会,从于谦手中夺回京营。

流言方兴未艾,这边勋戚立刻就动手了。

于是众臣纷纷都望向了上首的天子。

天子倒是没什么意外的反应,淡淡的道。

“此事非同小可,众位卿家,都是如何看法?”

老大人们心里提着的一口气总算是放了下来。

他们最害怕的,就是天子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处罚于谦,如此一来,除了跟天子正面对决,就没有其他的路了。

但是如今的这位天子,可不是容易招惹的。

上回左顺门前的跪谏场景,老大人们可都还历历在目,别的不说,那次被当成典型处罚的几个御史,可是无一幸免,全都战死在了和瓦剌一战当中。

虽然说大家都知道,战场之事,并非人力可以控制,但是老大人们可不愿意再去触天子的霉头。

如今看来,天子只是支使勋贵出面,说明还是顾及着朝野舆论,群臣态度的。

既然如此,老大人们也就没什么可害怕的了。

当下,便有御史站了出来,道。

“陛下,此事尚未有所定论,王骥虽被押送回京待勘,但是其是否有罪,仍需朝廷调查,如何能够以此怪罪于尚书识人不明?”

“何况苗地情势多变,既然派出总兵官平叛,自当给予信任,臣以为,于尚书所为并无不妥。”

“陛下,臣弹劾丰国公李贤,胡乱弹劾,不明是非,为一己私利混淆黑白,实乃佞臣也,请陛下治罪。”

有人挑头,就有人跟随。

这个御史说完之后,底下一下窜出来好几个御史,纷纷开口道。

“陛下,丰国公接连两次弹劾于尚书,句句不离京营大权,实非为国计也,而是为图谋京营之权,其心不轨,请陛下明察。”

这就是文臣的惯用伎俩,不仅要说事,更要谈人。

事情对不对的吵不出来,我就对你人身攻击,质疑你的动机。

随即,又有御史附和道。

“不错,陛下明鉴,自土木之役后,于尚书临危受命,兢兢业业,夙兴夜寐,辅佐陛下整饬边境,布置京城防务,君臣齐心,方有紫荆关之大捷。”

“于尚书一心为国,忠君为民,不想竟遭小人如此构陷,实乃朝野震惊之事,请陛下严惩此等用心不轨之辈。”

除了人身攻击之外,文臣的第二条传统技能,就是叫撞天屈。

到了于谦这种地步,压根不用他自己出面,自然有的是人为他来鸣不平。

何况,这次勋贵的目标明显是京营大权。

如此一来,涉及到的可就不是于谦一个人的事情了,而是整个文臣的事。

这边接连跳出来数个科道,勋贵这边明显也不是临时起意。

忻城伯赵荣出列,开口道。

“王骥裹足不前,忧惧避战,乃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否则陛下何以下诏撤换征苗总兵官?若论战略武备之事,自当是我五军都督府更有发言权,尔等文弱书生,只知读诵圣人之言,何谈武事?”

他这么一说,可就算是炸了锅了。

文臣这边虽然说人身攻击,可到底只是针对出面弹劾的李贤等寥寥数个勋臣。

但是赵荣的这番话,直接把整个文臣都给盖了进去。

毕竟,在朝中大部分的大臣,都没有上过战场。

因此,赵伯爷如愿以偿的获得了文臣的集火,无数大臣纷纷出言指责。

“忻城伯这是何意?”

“我朝虽文武分治,但既是朝议,自当畅所欲言,何以对我一众文臣如此轻视?”

除了科道的官员,文臣这边的大佬团也终于不再沉默,首辅王翱率先出列,开口道。

“我等虽不曾上阵杀敌,但却非不知兵事,远的不说,辽东之时,达军围城,老夫亦曾手持利剑,手刃贼虏。”

“紫荆关一战,提督大臣王文当机立断,果敢坚毅,力挡也先攻城,用兵谋略,方有我军大胜。”

“兵部尚书于谦,虽坐镇京师,但一应军队防务调动,俱出兵部,忻城伯此言,不免令忠臣寒心。”

左都御史陈镒也上前一步,淡淡的开口道。

“即便是上阵杀敌,我等文臣亦未落人后,瓦剌一战,阳和口协理军务参议杨信民,倒马关提督军务按察使曹泰等人,俱披挂上阵,身先士卒,城破之日,几位大人誓死不退,以身殉城。”

“除他们之外,我科道官员协理军务者,无一人不尽忠职守,有品级的战死官员不下数十人,忻城伯忘了的话,老夫可以再给忻城伯念一念当时的抚恤名单。”

“如今他们尸骨未寒,便忻城伯如此讥讽,其能对得起他们一腔热血,埋骨边境?”

赵荣头上冒出一丝丝的冷汗,被说的哑口无言,有些不知所措。

他没想到,就这么一句话,就让他被文臣这边如此围攻。

一旁的李贤心中也不由暗骂一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但是事已至此,他也只好出来打圆场,道。

“诸位大人,切勿动怒,对于因战牺牲的大人们,我等皆是心存敬意,不敢有丝毫不敬,忻城伯心直口快,所言或有不当,但是既然是朝堂议事,难免有言语不当之处,各位大人还请见谅。”

“此事缘起,说到底还是苗地一事,刚才诸位亦曾有言,我朝文武分治,于战事一道,我等勋戚较之文臣,的确更有几分心得。”

“陛下此次撤换总兵官,派遣保定伯梁瑶出征,已有军报传回,他正整军备战,预计一月之内,便可对苗人发动进攻,由此可见,王骥迁延数月,确是避战不前,并非我等无中生有。”

好不容易把话题拐了回来,李贤狠狠地瞪了赵荣一眼。

然而他话音刚落,勋戚这边,却冒出了不同的意见。

都督同知刘聚,出言道。

“公爷此言差矣,靖远伯当时劳师远征,临时改道前往苗地平叛,难免需要修整,而保定伯所率大军,乃是京营精兵,训练有素,自可尽快发起进攻。”

“何况靖远伯当时所面临的局面,乃是寒冬将至,大雪连天,保定伯去时已是初春,天气渐暖,正是开战的好时机。”

“因此,靖远伯所为,并无不妥之处,至于陛下撤换征苗总兵官,乃是心怀万民,忧心苗地百姓境况,审时度势之举,是为了能够更有把握平定苗地战局,岂可因此而定论靖远伯有罪?”

这边说完,另一头文臣这边忍不住议论纷纷。

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李公爷等人,被文臣这边围攻都没整明白了,这勋贵这边自己又闹起来了。

有不熟悉刘聚的人,在某些神通广大的同僚解释下,也很快明白过来。

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刘聚,曾跟随定西侯蒋贵,靖远伯王骥参与麓川之役,充帐下副将,跟靖远伯王骥可是老交情。

刘聚说完还没结束,五军都督府当中,又有好几名官员出列,纷纷为王骥抗辩。

朝堂之上,顿时吵吵嚷嚷的。

片刻之后,勋戚这边总算是消停点了,文臣这边,次辅高谷又站了出来,开口道。

“陛下,刘聚等人所言,虽看似有理,但实则大谬,朝廷派遣王骥平叛,其手握重兵,自当从速平定。”

“然而从夏至冬,数月不肯进军,靡费朝廷银两尚在其次,关键在于令苗地百姓置身水火之中,此方为罪无可恕也。”

大殿中忽然安静了下来。

老大人们面面相觑,一阵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咋了?

明明最开始是勋戚弹劾王骥和于谦,文臣反对。

怎么到了现在,勋戚闹起内讧,开始替王骥说话,文臣这边,反倒还是说王骥“罪无可恕”?

不仅是其他人,就连内阁的大臣,包括王翱在内,也忍不住望向高谷,眼中露出一丝疑问。

然而还没结束,高谷说完之后,工部尚书陈循也站了出来,开口道。

“陛下,臣附议,王骥陷苗地百姓于水火之中,坐视叛贼肆虐而按兵不动,实有大罪。”

这……

如果说一个次辅份量不够,再加上一个七卿,那可就不容忽视了。

不过让朝臣们想不明白的是。

他们俩疯了吗?干嘛要帮着勋贵弹劾王骥?

第325章 奏报

朝堂之上争论不休,各自都有立场。

而且随着刘聚和高谷等人的“倒戈”,这场原本应该是勋戚和文臣之间的对立争斗,忽然就变得复杂了许多。

天子似乎也感到有些头疼,抬手往下压了压,天子终于开口,却是朝着一直没有说话的于谦。

“于卿,如今朝中大臣,对此事各执一词,你觉得,王骥此人是否有罪?”

于谦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移步上前,开口道。

“陛下,王骥之事,臣自认持心公正,并不曾回护任何人,他平叛虽有迁延,但既为总兵官,自有临机专断之权,未有大过,何称其罪?”

众大臣心中有些无奈,于谦果然还是于谦,这个脾气,怪不得屡次惹得天子生气。

不过,在这早朝之上,天子明显还是能保持理智的,听了于谦的话,虽然有些许不悦,但是却并没有开口斥责。

于是,众大臣心中都暗自松了口气。

一般来说,吵成这个样子,最终也就是不了了之了。

这次弹劾,由勋贵发起,目标就是于谦手里的京营大权,对于他们来说,不了了之,就是失败。

事已至此,朝堂之上两方旗鼓相当,就算是天子,恐怕也不好轻动于谦这么一个举足轻重的七卿重臣。

犹豫了片刻,天子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正欲开口,立在一旁的司礼监太监成敬忽然脸色一变。

紧接着,众臣便瞧见,有小内侍自侧门匆匆来到御阶旁,递给了成敬一份信封。

成敬扫了一眼,连忙上前,将那信封送到了天子的面前,前头有眼尖的大臣,隐隐约约瞧见,那上头似乎盖着红漆蜡封,像是一道军报。

他们很快就有了答案,因为天子拆开那信封,看完之后,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摆了摆手,示意成敬当众读了出来。

“臣贵州道巡按御史黄镐泣血以闻……”

“臣奉朝廷之命,巡按贵州,去岁五月初十日,临平越城,恰逢苗贼叛乱,平越被围,臣率城中守军数次突围,皆不成功,无奈之下,只得据城以守,所幸城中军民感念朝廷恩德,上下一心,誓死不降。”

“然自苗贼起事,围困平越已逾二百一十日,城中粮草早已不济,臣多方调配,终无计可施,数日以来,城中军民皆以草根树皮果腹。”

“臣数度遣人,以间道送信至辰州平叛大军驻地,皆无音信传回,今城中粮草已绝,前日竟有易子而食之事,臣万不得已之下,冒险再遣使者,将此信藏于竹筒中,自间道越级直送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