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836章

作者:名剑山庄

无他,黄河从山地冲出之后,本来该一路向东,但是硬生生被河堤约束成向东北方向。这样一来,洪水的冲击力,就先冲击在堤坝之上,这一段数里长的堤坝是重中之重。一旦这一段堤坝决口,开封府就直接受到威胁。

而下游反而更好一些。

毕竟下游的河道都是由于谦督建的新河,当然了这么多年,这些堤坝也都不新了。只是秉承束水攻沙的想法,黄河下游河道并不是太宽,就是为了起到束水攻沙的效果。从这里到山东的出海口,近乎一条直线,除却中间与运河相交之外,河水浩浩荡荡从这里入海。

对洪水的防护,与宣泄,反而有很好的作用。

所以,朱祁镇就来看这风险最大的一段河道。

而今是夏汛。

今年雨水也算不得大,也算不得洪灾。但是即便如此,朱祁镇在邙山之上,用望远镜远眺。依然有几分目眩神迷之感。

只见黄河之滔滔,好像是一条巨龙,被两侧堤坝仅仅的锁在咫尺之间,黄河水漫过月堤。滔滔不绝。

雨依然下的很大,遮挡了朱祁镇的视线。

“陛下,请陛下放心,臣用性命担保今日黄河无忧。”说话的正是河南巡抚李东阳。

而今李东阳年过四十,不是当年的小年轻了,几起几落,从县令知府而中枢的郎中,随即转任布政使,巡抚。

而今李东阳这个巡抚的任期也快到了。

这就是朝中有人,与没有人的区别。

韩在朝中人脉比较薄弱,否则他也不会搞定不了宁夏的事情,要在皇帝面前撕破脸。他那一下不要紧,算是狠狠的打了丘浚的脸,纵然丘浚宰相肚子能乘船,丘浚的徒子徒孙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所以韩今后想进入内阁,这一道坎,恐怕不大好过了。

而李东阳却是从小被人培养,被以丘浚等改革派为首,视为后辈人员。做县令的时候,是改革试点,在朝廷的时候,又转任刑部推广巡检制度,近乎是大明本土般的警察制度,给地方政府更多权力。

随即又下放地方官。

一步步,明眼人都能看出了,这都是按照刘定之,等首辅路线走的。

也就是朱祁镇推翻由翰林而内阁大学士这一条词官路径之后,大学士标准路径。

当然了,虽然按这标准来的,但是实际上,并非那一个大学士都是按这标准走的。因为为官过程之中,过于重视中枢,与过于重视地方,反而形成了两个不同的派别。

比如韩雍,项忠,等等都是这一派的。

丘浚等人,虽然也有下放,但是与皇帝关系更好,与中枢更加密切,自然是这一派的。

这也是朱祁镇这些减缓改革之后,慢慢演变出来的新情况。

在朱祁镇大举改革的时候,这两派还是能够合作的,一派朱祁镇的嫡系,一排是大明朝廷之中的中间力量。也只有这种从地方上一步步爬上来的人,才并不迂腐,只看实际,不在乎一些理念上的东西。

他们有共同的敌人,也就是反对改革,想维持祖制与现状的人。

而朱祁镇改革中止之后,这些反对改革的人迅速融入这两派之中。

毕竟明眼人都看出来,朱祁镇在一日,大明的大政方针,是不会有一点点动摇的地方。他们之前之所以反对,就是担心自己的利益受损。而今即便不改革了,也就找最顺应自己的道路来走。

当然了,有一天风向变了,这些人也会第一时间冲出来,反攻倒算。

朱祁镇对此也明白。

百官和睦,其乐融融,根本就不存在。

也不在乎下面人怎样斗,反正都在朱祁镇控制之中。宁夏的事情,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已。

他对不管是韩还是李东阳都是比较信任的。

朱祁镇对李东阳说道:“朕要的不是黄河一日无忧,而是黄河一直无忧,你能确定吗?”

李东阳自然不敢确定,说道:“陛下,黄河之患,并非一日,以从于公以来,历代河南巡抚与山东巡抚,都以治河为第一大事,臣上任第一件事情,就是巡视黄河,提编两岸之青壮,分派责任,令黄河两岸,皆有说守,责任确定到每一个人,并囤积物资,遍访河工与都水司商议。尽可以尽善尽美。然黄河之患在下,因在上游,上游不治本,下游只能维持而已,臣自然是不能让黄河永世无忧,但是有臣在河南一日,黄河就无忧一日,今后陛下善择,治水之臣,时时警惕,或可使黄河之患,不能患及黄河百姓。”

朱祁镇虽然也知道,李东阳所言未尝没有给自己辩解的地方,但也知道,这是现实。

黄河治理,需要通体考虑黄河上下游的问题,黄河上游的种种问题。黄土高原的各种问题不解决。下游想要一劳永逸是万万不可能的,水利从来是动态的,不是静态的。

朱祁镇心中暗道:“还是种树。”

整个北方环境恶劣,并非源于明代,西北的残破在于唐末战乱,与宋夏的百年征战,可以说西北树木为之一空,北方的残破也是百姓日日用柴的结果,太行山脉全部变得光秃秃的,而太行山脉仅仅是整个北方的缩影。

朱祁镇五十年间,虽然没有闲着,但是他处置的事情,仅仅是大明整个问题冰山一角。

当然了。

并非朱祁镇处置的这些事情,并没有什么用处。而只要朱祁镇理清大明内部问题,才有资历与能力面对整个环境问题,与大明的百年,千年之大计。

在此之前,内忧外患,谁有资格多想这个?

朱祁镇说道:“怀恩。”

怀恩立即说道:“奴婢在。”

朱祁镇说道:“明诏天下,朕要一个种树待诏。”

如果没有西北一行,朱祁镇决计不会知道,在干旱地区种树是如此困难。他之前只要下令地方政府种树就好了。这个政策在北京附近还是有用的,燕山等山脉,这些年来,都变得郁郁葱葱了。

这一方面是朝廷推广能力,越是北京附近,朱祁镇管得就越严。下面的行政能力就越高效。

另外一点就是北京附近从本质来说,并不是太缺少的。

与西北截然不同。

虽然有很多困难,朱祁镇还是决定制定一部种树法,想办法让西北地区,再次回到汉唐时代的郁郁葱葱。只有这样,西北地区才有足够的力量支持西域,甚至等某一天,单单陕西一地的力量,就能够支持西域西征的时候。

那或许大明深入中亚的时候。

河南这边大雨下了数日,然后就放晴了。

朱祁镇没有在河南久留。

毕竟河南地区虽然比不上江南富庶,但是只要黄河不决堤,淮河不乱来,天下不大乱,一般来说,也是比较富庶的地方,要比陕西强太多了。

朱祁镇从郑州南下,南阳在南阳去李贤坟前祭拜一二,并令有司看护李贤的坟墓。

李贤是河南邓县人,而今已经入土了。

这也是朱祁镇的唏嘘的地方,不管他承认或者不承认,这个世界上,他熟悉的东西,大多都慢慢不在了。世界在一点点的不属于他,这与他是不是皇帝并没有什么关系。

朱祁镇随即在南阳弃路上船,从这里直接进入汉水,从汉水而长江,顺流而下,直接到江南一带。在这个时代,这一条水路,是比铁路还要舒服多的路线,在快捷性上,也不相上下,这就是而今大明并没有在南方修建一条铁路的原因。

而今铁路未必能比得上南方的水网。



第一百章 湖广开发

第一百章 湖广开发

进入湖广之后,湖广巡抚程敏政就第一个来迎接。

其实程敏政乃是李贤的女婿,虽然李贤已经死去多年了,但是程敏政还是有些余荫的,特别是在李贤两个儿子都争气的情况下。李家的门庭,还需要这个女婿来维护。

而朱祁镇在襄阳问程敏政第一个问题,就是:“而今江汉之间,还有流民吗?”

江汉流民,乃是朱祁镇执政中遇见一个大问题。而且是难以根治的大问题。

为了这个问题,朱祁镇换了好几个大臣,用了好几办法,都是一时起效,最后再次复发。

朱祁镇也明白,江汉流民问题,不是一个单纯的问题,这个问题是深植在大明人口结构与经济基础之上的。总体来说,就是北方流民汇集南下求生,大多数适合,都是从襄阳而下。但是南方百姓当地安居,也不想让这些流民南下。

于是流民就深入大山之中,硬生生在四川,陕西,湖广,河南的交接之处,深山之中,汇集了百万之众。

朱祁镇清剿过好几次,令百姓回家复业,但是一遇饥荒,就会再次起来。

后来有划分出郧阳府,这个郧阳府,几乎就是无数饥民在深山老林之中,硬生生挖掘出来的府县。

连项忠都主持过这样安置江汉流民的事宜。

后来南洋分藩事起,朱祁镇下令将大量流民跟着各藩王到南洋定居,也是为了消除隐患。

毕竟,流民一事不仅仅是大明现代的隐患,估计是大明一辈子的隐患。而这个隐患爆发之初,并不是别的,正是江汉之流民。所以朱祁镇在襄阳不问别的,就问这一件事情。

程敏政显然是做过功课的,立即说道:“请陛下放心,在正统四十年之后,湖广流民不敢说一个也没有。但是臣做了三件事情来安置的流民。”

“凡是流民都令有司押解回乡,由本地知县安置。如果有再次流窜者,申斥知县,还要记上考评。”

“其次,就是如果有本地流民不得安置者,可以上报省府,臣专门名布政使负责此事。但凡有上报的流民,都要妥善安置,一是安置洞庭湖以南地区,二是送往南洋地区。”

朱祁镇听了。就知道这一件事情不好办。

很多事情,都是制定政策好办。但是该怎么执行,却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程政敏的政策,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地方,无非是将朱祁镇规定的移民政策细化了一些而已。只是凡是一件事情要做细就很难了。

朱祁镇一眼就能看出其中有几个难点。问道:“各地知县就这样听话,难道不会屈杀本地百姓,以消除流民?”

朱祁镇从来不高估地方官员的上限。

是的,大明官员之中是有些道德高尚之人。比如于谦,他任官之处,处处都留下了政绩,即便去世这么多年了,还有不知道多少百姓怀念非常。但是于谦这样的官员从来是少数的,堪称国士循吏。更多的人,不过是混口饭吃,口中说的是仁义,心中算是生意。

这样的人,甚至还是好一点的。

毕竟,这些普通人不过是庸人而已,做不出什么大功劳,但也做不出什么大恶。最多按部就班而已。但是有相当一部分人却不是这样的。

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能解决麻烦,就是好办法。

流民出没,不管是看管安置,还是送到省府之中,都是一件麻烦事情。甚至有些吃力不讨好。不管怎么说大明地方官考核之中户口增长都是一个标准。但凡能在本乡本土活下去,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啊。

一个两人知县还能想办法安置,但是人数太多了,知县如何安置?

如果这些问题,这么容易解决。就不会有大量的流民出现,甚至到了聚啸百余万的地步。

将人送上去,不是向上面表示自己能力不足吗?

所以,想办法将人抹了脖子。岂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人死了,自然也就没有流民了。

程政敏说道:“臣将每一个知县安置了多少流民作为考核之一。每一个知县想要得到一个上的考核,就必须将所有流民的情况,一一上报,臣派人核查之后,增添在黄册之中。才能能算数,他们接受了多少流民,安置了多少流民都要记录的。”

朱祁镇问道:“你说,会不会有知县,故意将本地百姓驱赶到外县当流民,然后回来安置他们?”

“这”程政敏一时间不说话了。

朱祁镇暗道:“程政敏气有余,手段不足。可为大学士,不可为内阁首辅。”

朱祁镇所说的有没有可能出现,太有可能出现了。或许是人的性格原因,程政敏与李东阳都是大明中生代的杰。但是两个人表现出来的情况却大有不同,似乎对李东阳来说,他的气是他治政之余的点缀。以必汉唐为号,也是坛之上的复古派。但是程政敏却不一样。他的气却夺了他的政才。

其实,这一件事情很容易解决。

世上有一利必有一害,哪里有什么完美无缺的事情。无非是两项其害取其轻而已。

如果没有这样做,这地方官很有可能将流民杀死,上报已经安置了。以大明而今的交通与信息传递,还真有可能隐瞒的结结实实的。但是第二种,即便折腾百姓,最少也没有杀人的理由了。

这已经够了。

程政敏不明白这一点,太追求完美了,这就是人气质太盛了。

朱祁镇也不为难他了,轻轻一笑了,说说:“你将流民安置在省里那些地方了。”

程政敏额头微微见汗,说道:“臣将流民安置在荆州府,岳州府西部,辰州府,宝庆府,靖州,永州等地。”

朱祁镇对大明的地图熟悉之极,只需听程政敏一说,就大体知道,他说的地方是那些地方。

这根本就是湖南西部开发计划。

而今湖广还没有分拆成湖北与湖南两个省份。而湖广南部地区,还不是要想中国亡国,须叫湖南人死光的湖南。而今江南商业发达,不管是棉花种植,还是桑树都经济作物,都占据了稻田。

所以大明粮食生产中心,正在转移之中。

历史上是转移到了湖广地区,才有了湖广熟天下足的说法。

但是而今却有一些不一样。这不一样的原因,却是大明对于南洋的征服。南洋本来就盛产粮食,但是碍于人口与种植技术等等,真正能大规模供应中国粮食的地方,也不过是交趾一胜,还有真腊暹罗而已。

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

南洋很多地方都是大明的地盘,虽然刚刚开发,但是南洋一年三熟的特性,足够让南洋成为大明的农业中心。成为湖广地区的竞争对手,特别是海运的发达,对北方一些地方来说,似乎湖广的粮食与南洋的粮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朱祁镇说道:“当地苗民就如此听话吗?”

是的,这些地方,山比较多。却也不是无主之地。这些地方是当地苗民,瑶民。这个计划,换一个句话说,就是汉人夺苗人的土地。其实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很多反复不能平定的瑶民作乱云云,本质上还是利益分配问题。

而土地就是最大的利益所在。

程政敏微微一咬牙,说道:“臣不敢欺瞒陛下,南洋瘴疫之地,湖广百姓不适应,臣恐一去,死者七八,臣为父母官,于心何忍,故而以苗民换汉民。请陛下治罪。”

朱祁镇听了,却有一些哑然失笑。

果然程政敏没有那么长远的想法。他不过是一丝不忍之心而已。认为湖南一些地方还是有开发的余地,既然都要移民,何不让湖广百姓在省内迁徙,将来有事,或许还能回家探望,但是一旦去了南洋,切不说能不能活下来,恐怕今生今世,都没有与家人再见的时候了。

朱祁镇说道:“富兮祸兮,你这么做,他们未必会感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