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284章

作者:名剑山庄

如果非要将朝廷大事,都一一安排妥当了。这些问题都解决了。朱祁镇这一辈子都做不完。

在朱祁镇看来,瓦刺就是大明最大的问题。

大明最精锐的军队,最能打的将领,大批财政开支,各方面的精力都纠缠在九边之中。不打了瓦刺,北京为首北中国,就不要想发展经济。

不发展经济,南北中国经济失衡就更加严重。

北京就越发依赖江南,直接影响到朱祁镇的权威。

而且能够击败瓦刺,重建大明在草原的统治,不仅仅解放了北方的负担,更让朱祁镇的权威大增,甚至超过仁宗,宣宗,直接到了太祖太宗的水平。

到时候,朱祁镇想做什么事情,就不会如今日这般束手束脚了。

所以,如果刚刚开始朱祁镇想打瓦刺,还是朱祁镇现代人的思维作祟,但是而今朱祁镇坚持这个战略,却不是简简单单的好大喜功了。

是朱祁镇作为施展自己报负,建立自己权威,一整套解决方案。是朱祁镇为将来军中权力更迭所想的办法,变法的前置条件。

朱祁镇不可能在没有完全掌握军队的情况之下,对整个大明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朱祁镇是做皇帝,不是找死的。

只要带领军队打胜仗的皇帝,才能完全的拥有军队。

只要军队之中剧烈的新陈代谢,才能让朱祁镇将自己人安排到合适的位置上。

所以,与瓦刺大战,已经寄托了朱祁镇太多太多希望。决计不能动摇。且不说,在朱祁镇看来,杨溥根本就是在危言耸听。

这样的事情,大臣做过不是一次两次了。

退一步说,即便杨溥说的是真的。朱祁镇也不会动摇的。

朱祁镇在很多事情上可以妥协,但是在有些事情上是绝对不可妥协的。

朱祁镇说道:“朕从内库出银百万两给河南,让他修缮黄河,至于征瓦刺乃是朝廷国策,即便是海枯石烂,也决计不能更改。”

“陛下。”杨溥说道:“百姓何辜?”

朱祁镇说道:“朕每年耗资百万两,河南治水之臣,却是守不住黄河河堤,是朕之过吗?在正统七年之前,朝廷每年维护费用,是决计拿出这么多的,还不是过来了。”

“而今就不行了。”

“陛下迟一时,彼一时也。”杨溥说道。

朱祁镇说道:“先生,您的意思我知道,只是黄河之事,就不能退退吗?朕从登基以来,就思征瓦刺之事,甚至险些被太皇太后废掉,朕也是不改初心,这么多年,朕所做所为就是为了这一件事情,今漕运海运相同,南方粮草畅通无阻,河北水利大兴,每年产粮,数以千万石,又有驰道通边关。转运之耗损,少之又少。改盐税而征收,年入千万两,国库充盈,瓦刺咄咄相逼。今年在大同边墙外,双方大军对峙,互有杀伤。已经不是朕想不想打的问题了。先生就不能体谅体谅朕吗?”

这一番话,朱祁镇已经隐隐有怒气勃发了,但是强制按捺住。倒不是朱祁镇不生气,他知道生气不能解决问题。

毕竟杨溥乃朝廷重臣,什么样大场面没有见过。即便是你将刀架在他脖子之上,他也未必会屈服。

不要说大声斥责两句了。

根本没有用。

在皇帝面前敢于坚持自己的意见不动摇,这是作为大臣最基本的素质。也是周忱所没有的。

杨溥说道:“臣不是怯战之人,而今朝廷与瓦刺战于海西,臣也没有说什么。臣要说的是,陛下应思太宗之殷鉴,太皇太后之遗命,思百姓之重,与瓦刺作战,保家卫国即可,何必命士卒越沙漠,逐水草,弃父母之躯,赴不毛之地。徒耗百姓之精血,全君王之大功。”

朱祁镇只觉得喉头冒火,说道:“杨首辅,这你是该说的话吗?”

杨溥起身,跪倒在地,说道:“臣不敢伤陛下之明,故屏退左右,不落字,只是老臣拳拳之心,天人共鉴。陛下杀臣可矣,逐臣可矣,但是夺臣之言,却是万万不可。”

“臣是从永乐年间走过来的,决计不想陛下重蹈覆辙。请陛下三思之。”

朱祁镇死死看着杨溥,眼睛之中隐隐有杀意涌现。

此刻朱祁镇真有杀心了。因为杨溥所说的话太难听了。

什么“太宗皇帝之殷鉴,太皇太后之遗命,”分明再否定朱祁镇,说朱祁镇不如两位。更不要说“徒耗百姓之精血,全君王之大功。”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两朝开济老臣心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两朝开济老臣心

朱祁镇虽然不敢自称是仁君。

他不是没有下令杀过人。

但是他自认为对百姓爱护之心,从来没有变过,修水利也好,降盐价也好,很多事情,朱祁镇都是为了百姓着想。

朱祁镇所做所为,可以说夙夜忧叹。朝廷大事,那一件事情,朱祁镇不挂在心上。而今杨溥这样说朱祁镇。

一时间生气,愤怒之下,还有委屈与心酸。

也没有了与杨溥继续说话的兴致,世间最难的事情,是将自己的思想装进对方的大脑之中。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现在双方的观点都表明了,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即便不能说服对方,不能达到妥协,那么就是政敌了。

对付政敌该怎么办?朱祁镇心中自然是有数的。

而今朱祁镇不是当初的朱祁镇,而今的杨溥也不是当初的杨士奇。

朱祁镇心中已经准备好与杨溥一战,换一个首辅,对朱祁镇或许是一个挑战,但并非不能做到的。

朱祁镇负手而立,说道:“来人。”

立即有两个太监过来。

朱祁镇说道:“杨首辅累了,扶杨首辅回去休息。”

杨溥颤颤巍巍的行礼说道:“老臣遵命,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溥行礼过后颤颤巍巍的下去了。

朱祁镇坐在大殿之上,说道:“传令下去,朕谁也不见,之前安排好的,全部推下去。”

朱祁镇要思量很多事情,怎么将杨溥拿下来,又怎么善后,谁接任首辅。等等事情,这都是要细细斟酌的,最好对朝廷的影响降低到极点

如果能平稳过度是最好不过了。

“该怎么办?”朱祁镇自己没有发现,他眉目之中,似乎有一些跃跃欲试的感觉。似乎是与人斗,其乐无穷。

朱祁镇正筹划着发起一场政争,将杨溥掀下马的时候。

杨溥并没有回内阁,而是直接回家了。

这是杨溥少有几次,没有在内阁当值到下班,而是直接回家。

回到家中,杨溥的脚步忽然踉跄起来,忽然一手扶住柱子,口中一口鲜血喷出来,撒了一地。

一个跟随杨溥的老仆见状,立即搀扶住杨溥,说道:“老爷,您又吐血了。”

随即立即拿出一个锦盒,从里面翻出一颗药丸,让杨溥吞服。

对杨溥来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吐血了。

岁月不饶人。

杨溥对自己的身体其实是有感觉的。

进入今年之后,杨溥觉得衰老在他的身上加快了。他已经是快八十老人了。这种感觉让杨溥很清楚的理解为大限将至了。

他原本充沛的精力,慢慢的支撑不下去了。

他不敢找太医,一来太医的技术未必多好,二来杨溥的病情一旦外泄。就意味着杨溥政治生命的结束。

所以杨溥发动自己的人脉,请了一个郎中悄然过府。这郎中给出的结论是,大限将至,神鬼难医,劝杨溥叶落归根

但是对杨溥来说,家乡已经是很遥远的概念了。

他一辈子最好的年华,都在北京度过,不管是在翰林院之中的冷板凳,诏狱之中铁栏杆。渊阁的交椅,书房之中的孤灯。

等等。

他都习惯了北京的风沙,北京的干燥,还有北京才有繁华,忘记了家乡的摸样,只记得那一条依稀的小河。

天下之大,吾心安处即故乡。

对于杨溥来说,让他心安的地方就是北京。

杨溥宁肯死于任上,什么灵丹妙药也没有办法,那郎中只能开了方子,制成药丸,每日吞服。

不过是治标不治本而已。

也正是因为如此,杨溥今天才将不敢说不该说不能说的话,一古脑全说出来了。

“不用了。”杨溥刚刚说了三个字。又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老仆吓得面无人色。

杨溥用枯瘦的手抹了一把鲜血,说道:“去请曹恒山过府。”

老仆说道:“老爷,你就这样了,还是好好休息了吧。”

“速去。”杨溥眼睛一瞪,他虽然气息微弱了许多,但是一声威严还在,说道:“国家大事,岂可耽搁?”

这老仆只能点头答应,先送杨溥回房间躺着。然后就匆匆去找曹鼐曹恒山了。

当曹鼐见到杨溥的时候,顿时心中一惊,因为他所看见杨溥,与平日在内阁之中杨溥简直是判如两人。

杨溥虽然很老了,但是平日精气神撑着,看上去神采奕奕,虽然满头白发,但在别人看来,根本不像七十多岁的老翁。

但是此刻杨溥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多了,而床前盘中,更是大团大团的鲜血,一股血腥味与药味,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味道汇集在一起。

让曹鼐鼻子有些难受。

不过,这都是小事。

曹鼐好像没有察觉一般,直接问道:“请太医了没有?”

“老爷不让。”老仆说道。

曹鼐顿时发怒道:“首辅的身子关乎天下大政,岂能不请太医,速去。”

这老仆不敢怠慢。立即去了。

杨溥听见了曹鼐的声音,说道:“万钟,你来了。”

曹鼐立即行礼说道:“首辅,曹某来了。”

曹鼐子万钟,号恒山。

杨溥对身边的人说道:“你们都出去吧。”

一时间杨溥的卧室之中,只剩下曹鼐与杨溥两个人了。

杨溥说道:“万钟,你觉得当今如何?”

“这”曹鼐说道:“岂是臣子可以谈论的吗?”

杨溥说道:“你不说,我说。”一瞬间杨溥的眼睛之中充满了神光,似乎整个人都变得有精神起来。说道:“当今少年登基,爱民如子,本朝以来列代皇帝之轰,当今恐怕要胜过仁宗宣宗,将来未必不能胜过太宗皇帝。”

“远见卓识,是在令人钦佩,本朝很多问题,陛下都能圣裁,很多事情,即便是我看了,也觉得陛下的办法,实在是出人意料之外,却是暗合情理之中。”

“登基以来,早朝不断,每日临朝召见大臣,锻炼弓马,是为修身,不沉迷于女色,独宠中宫,后宫和睦,是为齐家。治国之道,也日趋娴熟,张弛有度,阴阳有术,任用贤才,虽然有些焦躁了一些,却也是少年人的天性。没什么大不了的。”

朱祁镇如果能听见杨溥这样评价他,估计会大吃一惊的。

其实杨溥并非对朱祁镇不满意,只是杨溥知道,皇帝身边从来不缺奉承之言,作为大臣。当以直谏为贤。

正因为如此,杨溥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才选择一个时机,与朱祁镇说实话。

虽然朱祁镇不喜欢听,但是在杨溥却是句句肺腑。

“只是陛下有一点,却需要大臣来弥补。”杨溥说道:“陛下长在深宫,虽然明于大义,但是到底不知道民间疾苦,有爱民之心,却不知道百姓真正的苦难是什么?”

“陛下一直以为与瓦刺大战,仅仅需要军方几十万军队就行了,却不知道,大战一启。牵连天下,北方六省,百姓都要承担转运之难了。”

“大军决战,死与军前的或许只有万人,几万人,但是苦于转运,填于沟壑之间,饿死家中的百姓,却是数倍于前线。君家乃是河北人,因深知此情。”

曹鼐听了,想起家中父老所言,说道:“首辅所言极是。”

太宗年间出兵北伐动则五十万大军,但是当时北直隶才有三十三万户,其他各省人丁与北直隶相差不大。

这五十万人是从哪里来的?

千里转运消耗之大,壮丁都去运粮食,谁种地?家中妇孺谁来管,说起来都是一把泪。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杨溥之死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杨溥之死

对于任何时代的百姓来说。战争带来的永远是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