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180章

作者:名剑山庄

于谦说道:“学生明白。”

杨士奇说道:“不过,你将家小送回钱塘吧,你今后在京城的日子不会太多了。杨溥在一日,你不可能入京。王骥的下场,大概是你的未来了。”

于谦一时间也有一些失落。

每一个读书人都有执掌朝纲的想法,特别是于谦曾经距离这个位置这么近。还有皇帝的许诺。此刻知道自己与之无缘了。

难免情绪失调。

于谦并不怀疑杨士奇的话,毕竟大明皇帝固然可以决定很多事情,但是大明皇帝决定不了的事情更多。

杨士奇心中暗道:“没有想到我这一辈子,算计无双,却不想却有一个如此纤尘不染的弟子,却也是异数,本以为我麾下弟子,成就最大的应该是曹鼐,曹鼐深得为政之道,只是即便曹鼐今后做了首辅重臣,估计在历史上的名声,也远远不如我这个弟子。我这弟子当为名臣。”

在这一场杨士奇倒台的政治风波之中,曹鼐什么也没有做,但是他却是得利最大的,在杨士奇看来,很有自己的风范。

但是青史上的名声,未必是做官大就有了。

如同包拯一辈子,也没有当上丞相,但是包拯的名声,却胜过了同时代太多的人了,简直妇孺皆知。

因为权力有权力的逻辑,民间有民间的记忆。

杨士奇心中不由生出一股豪情,心中道:“我就做最后一件事情吧,我这个弟子,我保定了。”

杨士奇知道,皇帝其实对他有些愧疚的,这一分愧疚,就是杨士奇留给杨家最大的遗产,将来他死了,皇帝也会照顾杨家的。

本来杨士奇不准备在政事上进言了,因为感情债这东西,动用越多,就越薄。而此刻他却决定,为了于谦要与皇帝说点什么。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朝廷风云变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朝廷风云变

当王英来到京城的时候。

大朝会上面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

陛下在早朝之上,力排众议,敲定了大修河北水利之策。并加于谦工部尚书衔,可以所天下疆臣无出其右,即便是身上挂这兵部尚书衔为云贵总督的王骥,也是比不得于谦的。

别的不说,单单麾下士卒。

如果王骥手下能有十万精锐,早就不与南疆土司虚以委蛇。大军就能攻破孟养了。

于谦权力之重,也受到了不少言官反对,左都御史刘球,刑部侍郎何渊,等等都反对于谦的任命太重,破坏朝廷章程。

但是被朱祁镇全部压了下来,甚至本来没有外放的何渊,也外放山东,督促灭蝗之事。如果他做不好,一年之后,刑部侍郎就是别人的了。

王英听了这个消息,心中却有一些欣喜。

无他。

就是于谦虽然非议很多,但是于谦圣眷之厚,而今天下人也都见识到了。

如果说之前,大家知道于谦被皇帝看重,还是官场的小道消息,而今却已经名扬天下了。如果不是皇帝太小,于谦年纪太大快四十多岁了。

说不定,分桃断袖之事,就会在民间流传了。

所谓人红是非多,皇帝在古代,可以是最大的八卦源。就好像是好像西汉好些皇帝都是双插头,到底是真是假,千载之下,也不能问了。

王英才不管,于谦在风口浪尖是怎么样的惶恐。他只觉得皇帝看重于大人,他又是李大人介绍给于大人的。

有于大人这个大后台。

他还用怕什么?

于是他安置好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于谦。

结果于谦根本不见。

只是派一个老仆说道:“我家老爷说了,你是奉诏入京,只需在驿站等候陛下召见就行了。无须找他,他正要出京。也管不了你,不过你只需实心为朝廷办事,陛下是绝对不会亏待办事之人。”

王英碰了一个钉子,只能恹恹回到驿站。

却不知道于谦所言固然是真的,但是在辞别朱祁镇的的时候,还是顺带说了一下海运,还有王英。

本来王英这样的人,如果走正常程序,想要见到朱祁镇,非数日不可。但是有于谦这一句话。朱祁镇立即将召见王英。

即便朱祁镇提前召见王英,王英也不是立即能见到皇帝的。必须要先到礼部学习礼仪。好在王景弘在世的时候,也是常进宫的,王英对一些礼仪并不陌生。这才很快结束了学习。排在三日后觐见。

朱祁镇在华殿召见了王英。

之所以华殿,却是因为朱祁镇最近长长让杨溥在朱祁镇身边,陪同召见大臣。

君臣之间,越发默契了。

朱祁镇甚至觉得,杨溥用起来,要比杨士奇顺手。

朱祁镇其实也知道,杨溥定然是揣摩了他的心意,但是他并不是在乎的,只要能办成事情。什么都好说。

特别是,杨溥在执行朱祁镇制定下的政策上面十分得力。

就在早朝之上,确定了治水大方向之后,如果说之前,朱祁镇对河北水利的看重,还大多是皇帝私人的意志。

而今已经形成了国家意志。

杨溥召集六部,于渊阁堂会。更是将河北治水这一件事情,放在朝廷所有事情之上。

任何国家大事,都要为这一件事情让步。

朱祁镇虽然没有参加这一次会议,但是会议上反对的声音还是相当大的。

堂会的记录,有厚厚一叠,数以十万言。

朱祁镇细细读了,越发承认杨士奇的真知灼见。

总体来说,反对的人有二种。

第一种,认为治水是很重要,特别是北方大旱连连的情况下,但是却不应该将治水之事,提到这么重要。

比如礼部认为,礼部当前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准备好今年下半年各省乡试,并准备明年的会试。

这是抡才大典。万万不能耽搁的。至于想治水,没有问题,礼部不管,但是你想要将修考场的银子拨到治水之上,却是万万不能的。

朱祁镇也知道,在正统四年会试的时候,考场失火,还闹出好的风波,但是那个时候,朱祁镇真忧心李大川能不能斩了阿岱汗的首级,也没有多留心,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考场现在还没有修。

想想也是,这考场三年用一次。官僚的脾气,不到用的事情,哪里能想起来还有这件事情。

诸如此类,不过是多是部门冲突,朝廷经费就那么多,向治水上倾斜了,其他各部都要勒紧裤腰带了。

他们当然不愿意了。

而今即便他们本意是支持的。但是在自己官位上,也必须为自己的部门说话,否则真当尚书好当。

不过,这在朱祁镇看来,也是最好处理也是最难处理的,无非是钱的问题。

钱给够了,就不是问题了。

第二种,却是反对治水本身。

有各种反对意见,比如反对北方治水方略,以滹沱河为例,觉得因以不治为治。说,河水每年四溢,不过夏秋几月,这些浊水,还可以肥田,一利一害而已,如果修好河堤,反而将河水束缚在一处,不决则已,一决则必坏城池,毁农田,则有害无利。

有人觉得,朝廷将国力虚掷于河北,一旦北方有事,将何为之?

等等。朱祁镇刚刚开始的时候,还一个个细细的看,每一个反对意见都分析一番,但是后来却觉得,这都是废话空言。

比如,那个说以不治为治,看起高明的很,任水自流,敢情淹得不是你家的地的。死的不是你家的人。

还有某年发大水与之前有关系的,某年发大水,只说明这一年气候异常。并不是说,你不修河堤,就没有大水了。

简直是逻辑混乱,不是蠢就是坏,更可能是又坏又蠢。

朱祁镇顿时明白一件事情,杨士奇之前所言的,朱祁镇以河北为根本,其实触犯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利益。

但是有些事情,总就不能摆在台面之上的。

所以总要找一些别的理由来反对。

很多反对意见,根本不用看细节,只需看,谁反对就行了。

还好杨溥很是得力。

用各种手段,又拉又打,算是将六部摆平了。

不管他们心中情愿不情愿。都必须要按照朱祁镇步调了做事。

朱祁镇也更清楚了杨溥的虚弱。

杨士奇做事,从来不需要这样的。

朱祁镇只要说服了杨士奇。杨士奇都能将事情,无声无息的安排下去。根本不会有这动辄十万言的会议记录。

甚至还有何渊为首好几个侍郎临时补充到出京人选之中。

正因为如此,朱祁镇反而松了一口气,杨士奇在位的时候,朱祁镇说锋芒在背,却是有些过分了,但杨士奇的确如同一块大石头,是朱祁镇饶不开的人。

但是而今,杨溥对朝廷的掌控能力不如杨士奇,朱祁镇更感觉到自己动摇态度,给下面明确的暗示,杨溥的位置就立即有动摇的感觉。

朱祁镇感觉,自己能拿下杨溥,但是杨士奇在位的时候。朱祁镇是没有这种感觉的。

正因为如此,朱祁镇才更是频频召见杨溥,频频让杨溥陪着召见大臣,就是向外面宣告天下,当今天子与当朝大学士之间和睦的很。绝对无懈可击。

而王英走过数到宫阙之后,还到华殿之中,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朱祁镇正位而坐,而杨溥坐在一侧,看着他。

王英汗如雨下,说道:“臣大河卫指挥使王英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一百一十四章 海运三难

第一百一十四章 海运三难

朱祁镇说道:“平身,坐。”

朱祁镇没有让人跪着或者站着说话的习惯。

不管是接见大臣还是小臣,如果仅仅是点个卯而已,就不说了,一旦要正式谈话,就一定要让人坐下说。

这是朱祁镇从后世带来的习惯。在朱祁镇不知道的情况之下,为朱祁镇赢得了不少口碑。

因为坐而论道,从宋朝开始已经不存在了。

朱祁镇见王英紧张的呼吸急促,就好像一口气跑几百米一般,有意宽解他,这样的官员朱祁镇已经见多了。

后世去紫禁城,不过是旅游,根本感受到不到那种气势。

如果你闭上眼睛想象,整个紫禁城中没有一个游客,有的是从大门之处,一直排到最里面甲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个个将士目光都死死盯着你,衣甲鲜明之极。似乎你做错一步,就能拉下去问斩

而且你在进入之前,也受过指点,知道那里不能进,哪里不能看,走路沿着地面上那一条砖缝,要走官步,不可昂首挺胸,做趾高气昂状,又不可低眉顺目做佝偻状。

目光落在什么地方,某些地方要走几步。

或许紫禁城在后世并非最壮观的建筑物,但是在当时却是一等一的。这种从眼界到身心,特别是里面人一言一行都能决定你的生死的时候。

那种紧张之感,就油然而生。

朱祁镇说了几件王景弘跟随郑和下西洋的旧事,王英这才放松下来。

朱祁镇从内书房之中,挑选了几个小太监,作为他的秘书。以张环,顾忠为首,都很年轻,不过二十多岁。

他们并非王振的义子。

朱祁镇纵然再信任王振,也不会弄得自己身边全部都是王振的人。

他们对接王振传过来的奏折。还要安排朱祁镇的时间,比如说,接见谁,什么时候见。再有就是为朱祁镇准备资料。

比如,今日朱祁镇召见王英,王英王景弘乃至于王家所有的资历都摆在朱祁镇桌面之上了。

朱祁镇自然能脱口而出了。

想来王英也不敢看朱祁镇桌上摆着这么字。

朱祁镇说道:“王卿从海上而来,是亲历海运,王太监在世的时候,也跟着三宝太监下南洋数次,是其中行家里手,实话实说便是了。”

“这海运能行吗?”

王英心中早有腹稿,说道:“陛下有问,臣不敢虚言,臣愿意以性命担保,这海运决计是能行的。”

“但是海运却有三难。”

朱祁镇看了杨溥一眼,说道:“哦,却是那三难?”

王英说道:“第一是船只之难。”

“而今海运多用遮洋船,此船只能载五百石粮食,如果要转运粮草,动则数百艘船之多,船多且杂,就容易出事。”

“而且船小且轻,就惧怕风浪,成山角之风浪比之南洋,自然不算大,但是满朝上下视之畏途,非是浪大,而是船小。”

“三宝太监下西洋之时有二千五百粮船,可装数万石粮食,如果将船只全部换成这样的大船,每一次只需十几艘船,就抵得上而今数百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