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157章

作者:名剑山庄

杨士奇算算时间,即便这工程不大,门头沟到京师,不过百余里。但是想要将他推行天下,、非数年不可。

这不仅仅要对驰道反复测试,还有等朝廷的财力恢复。

毕竟朱祁镇一心想要治理河北水利,非数年,甚至十年也未必能全部完工。真正到推行驰道的时候,并覆盖一省的时候,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第一次,杨士奇嘴里不说,但是心中对朱祁镇描述的未来有了一丝期待之感。感叹自己老之将至,大概不看见那一天了。

不过,杨士奇对朱祁镇的担心,也完全消散了。

很多儒臣都希望皇帝垂拱而治天下,按着礼仪来就行了,但是杨士奇等人还有着明初之风,什么理学,都是口中说说,他们真正看重却是功名王霸之道。

第七十三章 矿业

第七十三章 矿业

杨士奇心态也有一线改变。他微微一顿,主动挑起了话题。

杨士奇年龄大,精力衰退,当年的雄心壮志也慢慢消磨,更多的时候,是在想维持朝廷平衡与稳定。

此刻见朱祁镇还是很有分寸的,有意多说一点,说道:“陛下想要河北以煤代柴薪,就不应该仅仅看在京城附近,也应该看到各地也是有煤矿的。”

朱祁镇一听,如梦初醒。一瞬间觉得自己傻了。

他下意思习惯了,后世大规模煤业生产,自然想发展一个大矿,门头沟在他掌控范围之内,朱祁镇自然优先选择了。

但是实际上,这种办法未必能行得通。

他所设想的用驰道运输即便能大规模减轻成本,但是还是要成本的。

只要是要成本,一个煤矿能覆盖的面积就不会太大。不可能达到他想要的让大半个北方,都以煤换柴薪。

说起来,还是杨士奇眼光毒辣。

朱祁镇说道:“多谢先生指教。朕知道该怎么做了。”

杨士奇说道:“陛下如果准备多派内官,各地开采煤矿,老臣是断断不会允许的。”

朱祁镇有些奇怪说道:“先生的意思是?”

杨士奇说道:“北方山林在北宋时期大半皆裸。臣也是知道,陛下用意也是好的,但是大规模采矿,却是不行的。内臣是什么样子,陛下也是知道的,即便门头沟距离京师不过数十里之外,曹吉祥当初还是挨了一顿板子。太皇太后在陛下登基之后,尽撤各地矿监,就是与天下百姓休息。今日陛下欲复为之,老臣定然不肯受命。”

朱祁镇听出了杨士奇话中有话,说道:“先生之意,而今却是根结难解?”

在中国古代权力划分之中,山泽矿产之利是归少府,而少府就是皇帝的小金库。

这一点明朝也不例外。

所以天下矿产名义都是属于皇帝的。

所以要开矿,皇帝派人去开矿。就是应有之意了。而且开采出来的东西,也都是归为皇帝私人财产。

皇帝开矿并非全部都用太监,在明初,太祖皇帝准备兵器,派工部,五军都督府也开过铁矿,但是后来时间越长,似乎派出各地的矿监大多都是太监了。

这也是后世万历皇帝矿税能闹出好大风波的原因。

杨士奇说道:“倒也不是,只是看陛下舍得不舍得了。”

朱祁镇立即明白,说道:“先生的意思是,将这一件事情交给工部去办?”

杨士奇说道:“陛下所言差矣,工部而今两尚书,已经人手不够了,即便陛下交给他们工部也未必有人手,到各地开矿,以臣之见莫过开矿禁。”

朱祁镇沉吟片刻,说道:“此事恐怕有违祖制。”

太祖皇帝对开矿这一件事情,很是消极。总觉得农业才是根本,至于开采各种金银矿藏,大伤民力,弊政重重。

其实太祖皇帝看法也不能说错。

毕竟放在后世还有小煤矿,拿人当奴隶用,死了埋到下面,放在这个时代,这种做法根本就是普遍现象。

太祖皇帝正是明白这一点,才对矿业打压。

杨士奇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太祖扫平天下时,天下凋零,百业不兴,自当休养生息。但是而今子孙繁衍,多有无业之民滋生,流民不少。”

“陛下虽然以工代赈之法,安抚流民百余万。但是救急不救穷,当使之有安身立命之法。开荒屯田,固然是一策,而开矿禁,驰山川之禁。也是其一。”

“况且,陛下也应该知道,朝廷封禁矿场,难道民间就真没有盗采之人吗?正统三年以来,多有犯禁之徒,治民如治水,堵不如疏。”

“况且,去岁大灾,而今陛下又欲穷治河北诸水,国库空虚。臣身为内阁首辅,总要为朝廷解难。”

朱祁镇而今对钱敏感之极,而且,如果说天下之间,有谁最不把祖制放在眼里,那就是他朱祁镇了。

他口中说祖制的时候,其他他已经心动了,只是想看看杨士奇是一个什么样的说辞。而今有联系到钱,更是干脆利落说道:“以先生之意,当如何?”

杨士奇说道:“臣以为有些矿当禁,有些矿当弛禁。”

“金银铜乃是国之重宝,不当弛禁,而太祖在洪武年间,就已经放任民间冶铁。故铁矿自然是不可禁,但是采矿动则千人,聚啸山林之中,朝廷不知其端倪,一旦有变,则乱事并作,故而臣以为当设法严治之。”

“凡是开矿必须在各地方登记造册,发给牌照。每岁所产,来龙去脉,必须奏明,以防有谋逆之徒,并按照产量征收铁课,以太祖旧制,十五取一。由各县代征之。”

“如有奏事不明,虚言诓骗,自然要严加处置,勒令停业。”

“至于其他各矿如铁矿一并处置之。只是各征税多少,还需要斟酌。只是臣想各地铁料运输不便,请折银。”

朱祁镇听了。他听出不少意思。

恐怕这一件事情,即便朱祁镇今天不谈到这个话题,杨士奇恐怕也会找一个时间来说了。

古代解决财政问题两大杀手锏,就是盐与铁。

盐不用说了,每年数百万两,还以开中法支撑九边粮食。其中不是没有弊端,但是里面涉及的各种势力,连杨士奇都有一点头疼。

而且不管怎么说还能维持,不是大加整顿的时候。

但是铁却不一样了。

大明皇权不下乡,可以说对各地矿业,是完全失去监管能力的。

太祖皇帝似乎很喜欢用定额,将所有赋税都定额下来,大明一年铁课定额是一千八百四十七万斤铁。这些铁其中有各地铁课,也有官府铁作所产的。

铁价一直略有浮动,但是而今也不过是两分银子上下。算起来也铁料也值三百多万两银子。

征收铁多,朝廷未必能将这些铁全部换成银子。

也是即便朝廷用铁比较多,但是也老有结余。洪武年间就有了。

这也是太祖皇帝听命自便的原因,朝廷仓库之中铁料都没有地方放了。这也是为什么户部钱不多,但是朱祁镇也想要工部配合的原因。

工部没有钱,但是有材料啊。

杨士奇虽然话里面没有说,但是言下之意,却是要加税了。

不过朱祁镇对杨士奇还是不太了解。

杨士奇虽然又为朝廷解决财政上问题的想法,但是这种想法并不大,只是顺手而为。毕竟皇帝这么爱折腾,他作为老臣,总要给朝廷积攒一下家底。

他真正要做的其实,还是防范于未然。

从宣德十年,太皇太后罢天下矿场,在采矿行业之中,就开始了大规模的国退民进,官府封掉矿场。被百姓开采了。

这种爆发增长,让明代正统年间,民间采矿彻底超过的了官府采矿。形成了很大的安全隐患,数以千百计的壮丁在山中,被矿主管辖,一个弄不好,就是一个大乱子。

虽然而今天下还算太平,但是并非说民间就没有百姓起义了。

宣德十年武兴就派往江西镇压民乱,这还是闹大的报上来的,没有报上来的有多少。

而今朱祁镇又有大办煤业的意思,矿业兴旺的同时,就更需要监管了。

杨士奇才想出了牌照制度。想对大明各地的大矿主进行管控。当然也仅仅是大矿主,毕竟很多人在自己家地头挖掉东西,朝廷那有那个精力管啊。

至于各地大矿主会不会反对?杨士奇根本没有想过,因为这个没有他们说法的份。

第七十四章 缓与急

第七十四章 缓与急

最少在现在,地方上的社会贤良在国家大事之上,还没有说话的分。

朱祁镇沉吟片刻,觉得这与他其实关系并不是多大的,但是对朝廷有利。朱祁镇说道:“此事内阁商议之后,给朕上一个题本就行了,只是金银铜三矿,先生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杨士奇说道:“陛下,此三者关乎国家根本,不可妄动。以臣之见,以工部宝源局主领之,最好不过,只是陛下或许不愿意。”

朱祁镇当然不愿意了。

之前采矿所得之金银,是送到宫里了,划到工部之后,是归朝廷了。

朱祁镇怎么能愿意。

朱祁镇意思到问题所在,顿时有一种烦恼的感觉。

这采矿之权,留在大内。派太监到处采矿,说实话,朱祁镇不放心。太监忠心倒是忠心,但是贪起来也狠。

真是黑眼睛见不得白银子。

至于将这职权划到户部,一年好几十万两的进项,虽然太皇太后罢了大部分金银矿,但是还有不少保留着。

否则太皇太后手中那么大一笔钱,从那积攒出来的。

大内收入砍断一大截。财力有时候也是政治资源,没有钱的皇帝总是被动的。

而且虽然臣的节操比太监高一点,但是官之中就没有贪鄙之人了。这也说不准,不过总体上来说,官读得圣贤书还是有一点用处的。

朱祁镇想了想,决定让一步,说道:“如果朕令部领之,工部每年为大内进献多少金花银?”

杨士奇一板一眼说道:“陛下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钱在工部就不是陛下之银了吗?陛下何以言进献?”

朱祁镇一听,顿时知道,这铁公鸡一分钱也不想给宫中。

杨士奇最近很苦恼一点,就是朱祁镇手中似乎太有钱了。少年心性,手中又有资本,自然想大刀阔斧做事。

杨士奇觉得限制朱祁镇财源,也是让朱祁镇多安分一点的好办法。

自然不肯退步了。

朱祁镇也不想谈了。随口问道:“先生何以言此三者乃是国之根本?”

杨士奇说道:“陛下当真不知道吗?有些话,也只有这里老臣才会对陛下说,到了别的地方,老臣定然不会说了,宝钞不行,民间皆用金银与铜钱。”

“这三者自然是国之重宝。”

朱祁镇顿时觉得头大。

只觉得各种问题,一古脑的砸了过来。宝钞在宣德年间,朝廷还一直想办法维持币值。而今杨士奇私下给他说实话,朱祁镇也是相信的。

宝钞已经无可救药了。

但是宝钞的缺位,极大的影响了朝廷运转,而用银两,也有很多弊端。朱祁镇忍不住说道:“先生,宝钞既然不行,可不可以铸造金银钱。”

其实金银币,在明代并不是没有,都是皇帝赏赐用的,大规模流通却是没有的。

杨士奇说道:“陛下富有春秋,事情总是要一件一件的做。河北水利方兴未艾,陛下如何能分心他处。”

“诸般事务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陛下当戒急用忍。循序渐进方才是为政之道。”

朱祁镇说道:“先生所言极是。”

之后朱祁镇的话题就转到了南海子的风景之上,似乎刚刚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朱祁镇送走杨士奇之后,深夜披衣而起,抱膝坐在床上,暗暗思量,此刻的朱祁镇,不用飞纸满墙来理清思绪了。

但是眼前的飞纸没有了,但是朱祁镇心中的飞纸,却早已被贴满了。

之前麓川之战与河北大旱都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朱祁镇根本没有时间想别的。只能一个问题,解决一个问题,而今河北灾情缓解了。云南只能下撤军了。

朱祁镇的心思也就活泛起来了,暗道:“河北水利建设,决计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难不成在河北水利没有修建成功之前,我就什么也不做吗?”

“河北水利修建十年,我就坐等十年吗?”

“我一辈子有多少个十年?而瓦刺又能给我几年时间,大明开国七十年,各种弊政已经突显出来了,那一方面都要调整,不是要大改就是要小改的。”

“怎么可能循序渐进?”

一个念头从朱祁镇的心中冒了出来,暗道:“换了杨士奇?”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朱祁镇就缓缓摇头,暗道:“不成,杨士奇寄宇内之望,他在内阁一日,天下就稳如泰山,朝廷上下,没有人能代替杨士奇的地位,即便是杨溥也是如此。”

“而且太皇太后也是认杨士奇的。”

“换掉杨士奇弊大于利。”

“只是我就什么也不做,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

即便朱祁镇心中也知道杨士奇的做法,有不少也是为朱祁镇着想。但是朱祁镇心中依旧觉得他必须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