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112章

作者:名剑山庄

太皇太后听朱祁镇说起宣宗,心中微微一叹,说道:“如果你父亲在,这一件事情,也无须我来管。”

“说说吧,又遇见什么难事了,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朱祁镇听了,立即说道:“孙儿不孝。”

太皇太后说道:“有什么孝不孝的,真正的孝顺,在于你能不能广大祖宗基业。而不是在来不来见我这个老婆子,你这一段时间,常常在乾清宫忙到深夜,你年纪尚小,要注意身体,将来日子还长的,让王振代你批阅一些也行的。”

太皇太后虽然不管事了,但是毕竟不是聋子瞎子,宫中宫外大小事务,没有能瞒得过太皇太后的。

只是太皇太后不管而已。

朱祁镇说道:“孙儿明白。”

太皇太后说道:“杨士奇给你说什么了?”

朱祁镇随即将杨士奇所言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朱祁镇说道:“孙儿一时迷茫,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太皇太后听了,轻轻一笑说道:“杨士奇所说的没错。太祖皇帝在的时候,即便日以继夜,又能看多少奏折,处理多少事务,而太宗皇帝数次亲征,与后方隔绝,也没有见出什么事情?”

“可见这天下,太祖皇帝是一个治法,太宗皇帝又是另外一个治法。”

朱祁镇说道:“孙儿明白,朝政当以用人为要,只是而今朝中大臣,也多不合我意。”

太皇太后说道:“于谦如何?”

朱祁镇口中缓缓的咀嚼道:“于谦。是能臣干吏,但是却不是宰相之才,将他放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孙儿恐怕不能与他善始终了。”

朱祁镇本想将于谦当做未来的内阁首辅,但是而今看来,却是不行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满壁荒唐纸

第一百七十四章 满壁荒唐纸

朱祁镇也算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朱祁镇虽然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固执的人,但是在外人看来却不一样。

这就是价值观的问题。

朱祁镇一些想法,在儒家语境之中,并没有太好的评价。而于谦却是一个节操满满的人,是儒家语境之中的正人君子。

并非没有权变之道。

但是在原则问题上,决计不会妥协的。

甚至而今朱祁镇与于谦的合作愉快,朱祁镇担心是不是杨士奇做了于谦的工作。

朱祁镇为了确保自己的政策能推行下去。必然是一个强势皇帝,不要看,朱祁镇在杨士奇面前客客气气的。

并不意味着,朱祁镇对杨士奇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是而今杨士奇对朱祁镇已经没有威胁了。风烛残年的杨士奇已经没有年轻的心劲了,杨士奇的内阁也随着三杨的身体状态,权力也慢慢衰弱下去了。

而今的杨士奇从某种程度上,也是弱势首辅。

看似强盛的姿态下面,隐藏着一个不堪重负的老人。

如果于谦上位,却绝非如此,一个强势皇帝与一个坚持原则的首辅,彼此之间,必然有激烈的碰撞。

太皇太后不知道有没有仔细听,说道:“也是。”

朱祁镇说道:“娘娘,孙儿而今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请娘娘指点迷津。”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说道:“皇帝,而今我指点不了你。我深宫一妇人。能维持祖宗江山社稷不倒,已经足够了。”

“我治国之策,皇帝是看不上的,又何必来问我?”

朱祁镇听出了太皇太后心中有气,立即跪下说道:“孙儿不孝,让太皇太后失望了。”

太皇太后见状,微微一叹,一手将他拉起来,说道:“起来吧,我不是真生气,真生气的话,你准备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就出手了。”

“我总就不是太宗,也不是仁宗。治国之道,我哪里知道啊,我所知道,其实就是萧规曹循而已。这些问题,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我顾虑太多,而今江山交给你手中了,你来问我,该怎么做?”

“我认为最好的办法,你不是已经见过了。”

“而今即便我再说一遍,你会听吗?”

太皇太后是怎么治国的?其实就是依赖内阁群臣。

从宣德十年到正统四年,太皇太后一直秉承两个原则,一个是罢一切不急之务,修养民力,不管什么事情,能不动就不动。

另外一个就是信任内阁,让内阁放手施为。

但是朱祁镇对于这一些根本不能忍受。

他很清楚,他不是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看似什么都没有做,那是太皇太后能站得住脚。

但是他真正亲政了,却什么也不做,等太皇太后去后,下面的大臣,真能让皇帝变成垂拱而治。

在权力之争上,从来不讲情面的。

这还是仅仅是太皇太后与朱祁镇本身权威上来说的,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很多事情有心无力,但是朱祁镇带着后世记忆,又有年轻的体力。正是志气勃发的时候。

怎么肯用如此保守的政策?

太皇太后不知道是惆怅,还是伤怀,说道:“我老了。今后的路要你一个人走了。你自己回去想想吧。”

朱祁镇愣了一会儿,说道:“娘娘,孙儿明白了。”

朱祁镇行礼退下去了。

太皇太后看着朱祁镇远去的身影,暗暗点点头,她对朱祁镇的表现还是比较欣慰的。

在政治上,很多方面还是很稚嫩的。但是有一股想做事的想法,为人又非常自律。身边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莺莺燕燕。

每日批阅奏折,从来没有断绝过,即便生病挤压了,第二日一定也要看完。

又能听得了人劝。并不固执。

想来江山放在他手中,或许不会多兴旺,也是一个守成之君。

即便有犯一些错误,也无关紧要,毕竟祖宗留下的根基厚实,一次两次挫败,是动摇不了大明根基的。

太皇太后随即让侍女将刚刚朱祁镇看得那一副画像拿了过来。

太皇太后细细打量,心中暗道:“皇帝唯一让人担心的,就是子嗣了。早些有子嗣,将来皇家也安稳多了。”

“将这一副留下吧。查查钱家的底细。”

“是。”一个女官说道。

朱祁镇回到乾清宫之后。也无心看奏疏。心中乱如跑马。如果能安定下来。

半夜忽然坐起,大喊道:“掌灯。”

随即朱祁镇披衣而起,来到大殿之中,而今是秋冬时节,天寒地冻,王振急忙过来,说道:“皇爷怎么了?”

朱祁镇一边整理衣服,一指一面墙壁,说道:“将这一面墙壁给朕清理干净。”

“是。”王振立即让人书架,瓷器,等乱七八糟的装饰品给撤下来的,只剩下一层布幔,但看朱祁镇还不满意,随即将这一层布幔也扯了下来。

露出用生石灰涂过的墙壁。

不过,因为工匠的不同,即便是用生石灰涂过的墙壁,也很是平整,虽然比后世的涂料差不少,但是却与六七十年代的墙壁差不多,一点开裂都没有。

朱祁镇坐在书桌上,让下面的人用上好的宣纸,裁成一片片的。

随即朱祁镇在这些纸片之上,写下一个个问题。

麓川,广西,松潘,西北,青海,宁夏,河道,奴儿干,朝鲜。又有马政,卢沟河 ,海河,漕运,海运,黄河,淮河。还有赋税,江南重赋,卫所缺额,将领青黄不接,马政,吏有封建。地方豪强,流民。开海。

朱祁镇一个接着一个写出来。一时间不知道写出了多少。

令王振用浆糊贴在墙壁之上。

风轻轻一吹,无数纸片在墙壁上,上下起伏,一个个好像在招手一般。

朱祁镇就在这面墙壁之上,来回踱步,面色僵硬,一句话不说。恐怖的气压压在乾清宫之中,让所有的宫女太监,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王振也不敢上前多说一句话。

朱祁镇忽然想到什么,就令王振将上面的纸条挪移位置。有时候刚刚挪好,朱祁镇就又改变注意了。有时候忽然想起什么了,又写出来,让王振贴上去。

王振都忙不过来了。

不得不将叫进来两个不识字的小太监帮忙。

等鸡鸣时分。

朱祁镇已经将上面的事情整理出一些头绪了。

一个瓦刺的纸条,放在中心,外面放射性的贴着无数纸条。

如兀良哈,西北,马政,青海,哈密,等等。

朱祁镇意思很明显,瓦刺是一个关键所在,想要解决瓦刺这个问题,就要解决瓦刺这大问题周围不知道多少小问题。

朱祁镇叹息,缓缓走上去。从瓦刺这些问题之中,撕下来一个纸条,亲手沾了浆糊,贴在另外一片空地之上。

随即朱祁镇不假手他人。一个个将墙壁上其他纸条挪移过来。

比如卢沟河,天津,辽东稻田,北京城墙修建,三大殿,京营。吏有封建,河北建省。等等问题都放在一起。

朱祁镇后退了好一几步,看着满墙的纸条。最大一团是瓦刺,其次是赋税,然后是卫所。而最小一团,就是朱祁镇看看标出来。

朱祁镇这一次,没有写在纸条之上,而是用毛笔写在墙上:“京师根本。”

随即朱祁镇说道:“王大伴,将这一堵墙壁给朕罩上,任何人都不许观看,私自窥视者斩。”

王振连忙说道:“是。”随即问道:“皇爷可是免早朝?”

朱祁镇淡淡一笑,说道:“不行。”

第一百七十五章 正统五年正旦诏

第一百七十五章 正统五年正旦诏

朱祁镇虽然按时上朝,但是他花在批阅奏折上面的精力,却大大减少了。

甚至列出标准,很多事情有前例可循。或者是常规事务,都以内阁为准。王振直接披红,用印就行了。

凡是下面有争议,或者说没有先例。而且有一方重臣觉得特别重要的。朱祁镇才看。

其余的奏疏,大多都由王振处置了。

如此一来,王振的权力大增。

这样做,并非朱祁镇懈怠了。

恰恰相反。朱祁镇比之前更忙了。

他忙着召见大臣,与他见过客的讲官,他从头到尾都召见了遍,六部尚书,内阁大学士,五军都督府各都督,乃至边关将领,比如杨洪。如北京附近的县令,甚至百姓。

朱祁镇甚至亲自去过一次仁寿皇庄。

不要小看,这个仁寿皇庄,这才是皇家第一个皇庄。后世北直隶这里,不管是皇庄,还是勋贵的庄园占据了北直隶大部分的土地。

成为大明兼并最厉害的区域,没有之一。

召见最多的还是于谦。

于谦似乎回到了当初刚刚来到京师的时候,与皇帝简直是形影不离。很多时候,都宿在宫中。

这也是杨士奇提醒他的。

治理朝政,决计不能东一下西一下的,必须有一个整体的规划。

朱祁镇这一段是频繁的召见大臣,甚至微服出京,视察黄庄,研究北京土地的兼并情况。

就是为了今后一段时间,制定一个总计划。就如同后世的五年计划一般。

当然了,这个计划到底要执行几年,就真不好说了。

眨眼之间,两个月的时间在朱祁镇忙碌之间过去了。

卢沟河工程已经开工了,孟瑛已经与沐昂会师了,兀良哈也被杨洪大败,夹着尾巴逃回去了。

朱祁镇数月的辛苦,终于出炉了。

在正旦朝会之上,朱祁镇正襟危坐。王振站在百官之前,阴阳顿挫的将一封诏书读了出来。、

这封诏书,后世称为正统五年正旦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