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光頭李三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直接點破了小西行長先前威脅的虛妄根基……
大明若真想幹預,你們根本贏不了。
當然,這個時候張佳胤說的事情,此時得大明朝確實能做到。
雖然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讓代理人戰勝豐臣秀吉,但他想統一倭國,也不會那麼容易。
不過從理性方面考慮,這個對於大明朝來說,實在算不上一個能做的買賣,在之前朝鮮國王李昖入朝的時候,朝廷就派人前去探查一二,豐臣秀吉大勢已成,支援出去的武器,糧食,有極大的可能,收不回來利益……
在衡量之後,怎麼算,都不如投入到朝鮮來。
最起碼,朝鮮能還。
小西行長在聽到這個時候,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
商人出身,他最懂得計算實力對比。
張佳胤這句話,不是威脅,而是陳述事實……
張佳胤彷彿沒看到對方瞬間的僵硬,繼續說道:“第三,貴使口口聲聲‘天皇陛下’……”
他搖了搖頭,語氣帶著一種近乎憐憫的糾正:“此稱謂,在我大明是不認得的。我朝史冊典籍,只認得光武皇帝當年賜予爾等先祖的印綬——‘漢倭奴國王印’!爾等藩屬之君,稱‘王’乃合禮制,稱‘皇’……僭越了。”
這輕飄飄的一句“僭越了”,直接抽打在所謂“天皇”的神聖性上……
“而這第四嘛……”
“算是本官對你們的一句奉勸。我大明朝,歷經風浪無數,從來不怕威脅!貴使適才所言,什麼‘波濤染血色’,在本官聽來,就像是一場笑話,不過……”
“此言此行,已非尋常交涉之道,實乃對我天朝之嚴重挑釁,極有可能,讓我朝君臣重新審視、並認真‘衡量’,對於貴國這場所謂的內戰,我大明是否應秉持先前之中立,亦或……另做他圖?”
最後的奉勸,比小西行長威脅直白百倍……
意思再明白不過,你再敢當著本官的面胡咧咧,我就敢跑到天子面前加油添醋的胡咧咧,大明就可能真的去支援你的敵人……即便要賠本……
小西行長站在那裡,寬大的吳服袖子下,指節已然捏得發白。
張佳胤這連番敲打,條理清晰,步步緊逼,但商人出身的小西行長,骨子裡流淌的就是審時度勢、權衡利弊的血液。
他太清楚豐臣秀吉看似烈火烹油的統一大業背後,根基遠未穩固。
薩摩的島津、四國的長宗部、還有那些散落各方的殘餘勢力,都像潛伏的毒蛇。
大明這個龐然大物,哪怕只是稍微傾斜一點態度,甚至只是默許對島津等勢力的更大規模援助,就足以讓這場統一戰爭變得無比漫長。
他剛才的威脅,本質上是想利用大明可能不願捲入麻煩的心理進行極限施壓,賭對方會為了息事寧人而讓步。
但張佳胤的強硬反擊,明確無誤地告訴他:大明不怕麻煩,甚至有能力製造更大的麻煩!
賭桌被掀了,他手裡的牌瞬間變得一文不值。
只片刻間,他臉上那種刻意營造的沉穩和隱含的鋒芒,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謙卑的、帶著商人特有圓滑的柔和笑容。
他臉上的肌肉似乎都放鬆下來,眼角甚至擠出幾條表示諔┑募毤y。“哎呀!張大人,誤會!天大的誤會啊!”
“方才言語失當,心急如焚之下,措辭過於激烈,絕非存心威脅煌煌天朝,張大人您海涵,您千萬海涵……”
說著,他看到張佳胤閉上了眼睛,當下心裡面著急,語速也加快了許多,解釋的內容也更加詳細了:“我啊,只是眼見國內叛逆,仰賴外援,負隅頑抗,致使戰火延綿,百姓流離失所,心中實在焦灼萬分,關白殿下夙興夜寐,所求者不過早日廓清寰宇,使海道安寧,也好與大明重開勘合,暢通貿易,共享太平啊!一時情急,口不擇言,萬望大人體恤下情,莫要介懷……”
這個時候的小西行長絕口不提張佳胤指出的那四點“錯誤”……特別是名分這個事情上……
第936章 杭州談判 5
張佳胤看著眼前瞬間完成從“鷹視狼顧”到“搖尾乞憐”轉變的小西行長,心中那點因對方“識相”而稍霽的情緒,早已被更深的鄙夷所取代。
他暗自冷笑,真乃世間罕見之小人!
如同川中那些提線木偶,瞬息萬變而無定形。
前一刻還冷若冰霜,目光如鷹隼般銳利,言語間夾槍帶棒,彷彿有不共戴天之仇……
下一刻就能笑語盈盈,掏心掏肺般訴苦求情……
見權位強者則脅肩諂笑,恨不得膝行而前舔舐靴履……
若遇寒微者,恐怕立時便是昂頭闊步,白眼相加……
朝秦暮楚不足以形容其善變,反覆無常難盡其奸狡,如此無骨無節、無品無德之輩,真可謂人情之蟊伲篱g之魑魅……
更令人齒冷的是,這竟是一國所遣之使!
窺一斑而知全豹,這倭國……哼!
張佳胤心底那份對東瀛的厭惡,此刻如同冰冷的墨汁,徹底暈染開來。
張佳胤聽聞小西行長的話,並未多言,只是輕笑數聲。
而小西行長還在訴說著他的”請求”
這個時候的請求是真的請求了。
“資敵之事,若不遏制,確如大人所言,必將損害兩國邦誼,貽害無窮!此乃心腹大患,必須根除!”
他完全接受了張佳胤關於“影響關係”的定性,把自己擺在了“求助者”的位置。
眼看張佳胤面色稍霽,但眼神依舊深邃難測,小西行長立刻丟擲了他準備好的“臺階”,也是他此行的一個重要備選目標:“大人日理萬機,浙江海防、民政事務繁巨。此事又牽涉甚廣,或許…或許大人一時也覺棘手?”
他小心翼翼地看著張佳胤的臉色,試探著說,“若大人覺得在浙江徹查確有難處,或需朝廷明旨…那不如…不如請大人行個方便?”
他再次深深一揖,姿態放得極低:“懇請大人賜予我等待命使團通關文牒,並奏請天朝皇帝陛下恩准。我等願親赴北京,面陳天子,將關白殿下之憂憤、東海之危局,以及我等所獲之確鑿證據,一一詳陳於御前!是非曲直,全憑天子聖裁……”
“如此,既不使大人為難,亦能直達天庭,以求根本解決之道。大人以為…如何?”
他將“面陳天子”作為了新的訴求,姿態從咄咄逼人的“問責”,徹底轉變為懇請“上達天聽”。
這既是退讓,也是一種迂迴策略。
在小西行長的固有認知中,大明朝的地方官最怕的就是涉外事件鬧到中央,尤其是可能暴露地方管理疏失的事件。
小西行長賭的就是張佳胤也不願意讓事情在自己任上鬧得不可收拾,最終驚動皇帝。
“貴使之意,本撫明白了。事關海疆寧靖與邦國交往,確非尋常細務。貴使既有心面聖陳情……”
他略作停頓,目光掃過小西行長那張寫滿“期待”的臉,清晰地說道:“那便依貴使之請。本撫會即刻擬寫奏本,將今日之事由、貴使所呈之證物情狀、以及貴國關白殿下欲遣使進京之意,一併上奏朝廷……”
“然,在朝廷明旨下達之前,貴使及隨從人等,務必謹守驛館,不得隨意走動,更不得滋擾地方!一切行止,需遵我大明法度!若有違逆,莫怪本撫不講情面!”
小西行長連忙躬身應諾:“哈依!大人放心,我等定當謹守本分!”
一旁的正使,島津也趕忙躬身應諾,連應兩聲:“哈依,哈依……”
張佳胤微微頷首,但緊接著,話鋒卻是一轉,彷彿只是隨口提及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語氣平淡卻帶著無形的距離感:“不過,有言在先,需告知貴使。我大明朝天子陛下,日理萬機,宵衣旰食,所慮者皆為江山社稷、黎民福祉之大事。貴國使團請求覲見之事,陛下是否得暇召見,何時召見……此皆在聖心獨斷,非本撫所能置喙。”
他端起茶盞,用碗蓋輕輕撇了撇早已涼透的茶水,眼皮微抬,目光如古井般深不見底:“再者,即便陛下最終召見,但此事之裁處,最終多半還是要著落於地方有司辦理。此乃我朝之成例。”
“是以,本撫在此,也需重申我大明之立場,以為貴使所察……“
”寧波港開埠以來,乃至福建月港、廣東粵港,凡我大明所開之口岸,皆奉行‘航行自由,貿易自由’之通則……”
“凡貨物離港,只要經市舶司,海事司查驗通關,取得合法船引,繳納足額稅銀,其離港之後,所行所至,便與我大明無涉……”
“此乃天朝法度,亦是通行萬國之慣例。貴使所言‘資敵’之事,若真有其事,其源頭,恐不在我大明合法之商船……”
“好了。貴使且回驛館安心等候吧。送客!”
最後兩個字斬釘截鐵,親兵立刻上前,做出“請”的手勢。
小西行長張了張嘴,他還有話沒有說呢。
不過看著張佳胤那副“話已說盡”的淡漠神情,終究把滿腹的話嚥了回去,只能再次躬身行禮,帶著島津忠重,在親兵“護送”下,離開了這巡撫衙門的正堂……
看著那兩個身影消失在甬道盡頭,大堂內凝重的氣氛似乎才鬆動了一些。
一名心腹幕僚上前一步,低聲問道:“大人,這奏本……?”
張佳胤揉了揉眉心,臉上露出一絲真實的疲憊和厭煩:“寫什麼寫,陛下不忙嗎?哪有時間 召見他們 。”
他語氣帶著一絲冷嘲,“本撫公務繁忙,能抽出功夫陪他們演這場戲,已是很給他們臉面了。”
那幕僚會意,謹慎提醒道:“大人明鑑。只是……此事涉及外藩控訴,雖其言未必可信,但若處置不當,恐落人口實,被京中某些言官借題發揮。這奏本,還是按規制走的好。”
張佳胤聞言,細想片刻,也覺得幕僚說的有些道理。
“按規制走。不走六百里加急,走常例,該抄送的抄送,該送內閣的送內閣,慢慢的過去吧,讓他們也多等等。”
“是,卑職明白。”幕僚心領神會。
所謂“常例”,就意味著這份奏疏會匯入每天送往北京那浩如煙海的公文流中,按部就班地排隊等待處理,絕不會被優先處置……
第937章 朝鮮有條路
小西行長在寧波驛館裡面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大明萬曆十六年的十月、十一月,寒意悄無聲息地滲透了江南。
杭州灣的風,裹挾著溼冷的潮氣,變得刺骨。
庭院裡原本蒼翠的樹木,葉子枯黃凋零,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驛館提供的被褥,即使加厚了,也難抵那從青石板地面和雕花窗欞縫隙裡鑽進來的寒意。
小西行長的心情,比這天氣更加冰冷焦灼。
起初幾日,他還能強作鎮定,在驛館中閉門不出,反覆推敲那日張佳胤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試圖從中找到一絲轉機或破綻。
他告訴自己,大明朝廷咿D需要時間,耐心等待。
然而,五日過去了,毫無音訊。
十日過去了,依舊石沉大海。
小西行長坐不住了。
他第一次派人前往巡撫衙門詢問:“請問張大人,天朝陛下可有旨意傳回?我等何時能啟程赴京?”
得到的回覆客氣而疏離:“大人奏本已按制上達天聽。聖意難測,貴使安心等候便是。”
又過了五日,小西行長親自前往巡撫衙門求見。
張佳胤並未見他,只讓一名書辦出來傳話:“大人公務繁忙。貴使之事,朝廷自有章程,請勿急躁,安心在驛館休養。”
時間滑入了十一月。
跑出來這馬上小半年了,可以說是一無所獲啊。
這個時候的小西行長是著急的。
寒意更甚,天空時常是鉛灰色的,偶爾飄下冰冷的雨絲。
小西行長心中的不安如同野草般瘋長。
他再一次來到巡撫衙門,這一次,他的臉色已經很難維持往日的從容,眉宇間是掩飾不住的焦慮和一絲被愚弄的憤怒。
他在門房等了足足一個時辰,才見到一個品級不高的屬官。
“大人!”小西行長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和,但微微的顫抖還是洩露了他的急切,“敝使已在驛館恭候近月餘!不知天朝陛下……可曾有旨意下來?我等何時能得蒙召見?關白殿下翹首以盼,東海局勢瞬息萬變,實在耽誤不得啊!”
那屬官面無表情,公式化地拱了拱手:“貴使勿急。文書往來自有程限。大人之奏疏早已送達京師,想必此刻正在內閣票擬,或已呈送御覽。陛下日理萬機,何時批覆,非下官所能知。貴使且再安心等候幾日,一有訊息,衙門自會立刻知會貴使。”
依舊是滴水不漏的官腔。
“可是……”小西行長還想再問。
“送客。”屬官已轉身向內走去,不再理會。
小西行長僵立在巡撫衙門那高大森嚴的門樓之下,深秋的冷風捲著落葉打在他的吳服下襬上。
寒意從腳底直竄上頭頂。
近兩個月了!連皇帝是否看到奏疏都不知道!更遑論召見!
他彷彿看到關白殿下在京都等待訊息時越來越陰沉的面容,看到島津、長宗我部那些叛逆在源源不斷的物資支援下愈發囂張的氣焰……而自己,帶著使命而來,原本想著能夠順風順水,誰知竟寸步難行,一事無成!
他這一趟,難道真要白跑了?
原本倭國內的豐臣秀吉覺得,自己派出了使臣前往大明,走私的事情會減少很多,誰知道小西行長到了大明朝後,這個事情非但沒有被遏制,反而規模更大了。
多少有些弄巧成拙。
佐佐木家,都搞到了三十門西洋炮……正張羅著反攻呢。
大明商人從國內搞不到火器,可不代表他們在其他人的手中搞不到,大明的商人不是火器的製造商,但卻是搬吖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