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爺爺是道士皇帝 第502章

作者:光頭李三

  喧囂如潮水般退去,樂聲已歇,人聲已遠,唯有夜間秋風帶來的細微聲響,以及遠處宮闕傳來的、幾乎不可聞的更漏……

  朱翊鈞沒有立刻離去。

  他獨自一人,坐在自己的席位上面。

  方才熱鬧非凡的宴場,此刻空曠得近乎寂寥。

  漢白玉的臺基在月光下泛著清冷的光澤,空氣中還瀰漫著酒香、食物香氣和一種人群散去後特有的、混合著暖意與涼意的複雜氣息。

  他抬起頭,目光越過飛簷斗拱的剪影,投向那深邃無垠的墨藍天幕。

  天心月正圓……

  一輪巨大、澄澈、圓滿無缺的明月,彷彿亙古以來就懸掛在那裡。

  它清冷、孤高,卻又溫柔地灑下億萬縷銀輝,靜靜地流淌在空曠的宴場,鋪滿了每一寸漢白玉的地面,浸潤著每一根硃紅的廊柱,也徽种伦系哪贻p帝王。

  月光如水銀瀉地,將萬物都勾勒出清晰而靜謐的輪廓,整個世界彷彿被凝固在一幅巨大的、無聲的水墨畫卷之中。

  朱翊鈞的身影在這幅畫卷裡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獨。

  他背脊挺直,卻微微仰著頭,專注地凝視著那輪明月。

  剛剛跟老人們交談時候,那臉上溫和的笑意早已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平靜,以及平靜之下難以言喻的複雜思緒。

  是身為帝王俯視萬民的滿足?

  是對這短暫人間煙火與永恆孤寂的感觸?

  是對劉老漢那平凡天倫之樂的遙想?

  抑或是對這龐大帝國未來如月般盈虧變幻的思量?

  無人知曉。

  就連現在的朱翊鈞,也不明白。

  只有那輪巨大的明月,無聲地映照著他年輕而沉靜的側臉,將他的身影長長地投射在冰冷光滑的玉階之上。

  遠處,一隻不知名的夜鳥飛過紫禁城,發出一聲清越的鳴叫,劃破寂靜,更添幾分深宮月夜的幽遠……

  他久久地坐著,彷彿與這月光、這空寂的皇宮大內融為一體。

  這一刻,他不是那個在畫師筆下被凝固的仁君形象,也不是在百官朝賀中威嚴的天子,只是一個在圓滿月夜下,獨自面對浩瀚蒼穹與無垠心事的年輕人。

  萬籟俱寂,唯有天心月圓,亙古長懸……

  這一刻的朱翊鈞是孤獨的。

  世宗皇帝,穆宗皇帝留下來的老面孔一個個消失在了萬曆朝,進入了歷史長卷中。

  而他,也走進了這個時空的歷史中。

  變成了一個合格的君主,真正的融入到了這個時代。

  即便他不願意承認,可此時他現在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在維護自己的統治,都是站在朱家皇帝的立場上,心中也被家天下的思想給同化了。

  在沉思許久之後。

  朱翊鈞站起身來,揹著手,朝乾清宮而去……明日還有早朝,還有大事要做,今夜要睡得早一些。

  遠處地隨從看到皇帝陛下動身,也趕忙追了上來。

  等到朱翊鈞離去後,宮女們才開始收拾宴席上的殘羹剩飯……

  次日。

  大明萬曆十五年,八月十六日。

  寅時三刻,紫禁城還浸在深沉的墨色裡,只有宮牆角樓懸掛的宮燈在微涼的秋風中搖曳,投下昏黃的光暈。

  乾清宮東暖閣內,卻已燈火通明。

  朱翊鈞幾乎是在更漏的滴答聲中準時醒來。

  昨夜的喧囂與月下的靜思似乎並未在他年輕的臉上留下太多疲憊,那雙深邃的眼睛在睜開的一瞬便恢復了帝王的清明與銳利。

  他掀開明黃色的灞唬嘧闾ぴ跍貪櫟摹佒窈窠q毯的地面上。

  早已恭候在側的司陳矩,立刻帶著幾名訓練有素的小太監悄無聲息地趨步上前。

  “陛下,卯時正刻大朝,時辰尚早,可要再歇息片刻?”陳矩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

  朱翊鈞微微搖頭,聲音帶著晨起的微啞,卻異常清晰:“不必。伺候朕更衣吧。”

  “是。”陳矩躬身應道,手勢輕柔卻精準地展開。

  洗漱的過程安靜而高效。

  溫熱浸著香料的毛巾敷面,潔齒的青鹽,清口的香茶……

  每一個步驟都由小太監無聲地完成,陳矩則在一旁親自監督,確保一絲不苟。

  隨後,便是更衣。

  今日是大朝會,天子需著最為隆重的袞冕。

  首先是內裡的素紗中單……

  接著是硃紅色的交領龍袍,通身以金線緙絲繡制十二章紋:日、月、星辰、山、龍、華蟲、宗彝、藻、火、粉米、黼、黻,象徵著天子至高無上的權力與德行。

  龍袍的領、袖、襟等處,皆鑲滾著繁複的金色雲龍紋邊飾。

  龍袍之外,是深青色、繡有團龍祥雲紋的蔽膝,用玉帶鉤懸於腰間。

  寬大的袖口垂落,其上同樣滿繡著象徵天命的十二章,在宮燈下流光溢彩,華貴威嚴,令人不敢逼視……

  腰間束以玉革帶,帶上鑲嵌著各色美玉,溫潤的光澤與龍袍的金輝交相輝映。

  最後,陳矩親自捧來十二旒白玉珠冕冠。

  這頂象徵著最高權力的冠冕,前圓後方,玄表朱裡,前後各垂著十二串由白玉珠穿成的旒。

  每一串旒都代表著一種約束,提醒帝王需明辨是非……家國天下放在首位。

  陳矩小心翼翼地將冕冠戴在朱翊鈞頭上,調整好位置,確保那十二道白玉旒恰好垂落於朱翊鈞眉宇之上,既不完全遮蔽視線,又平添了無上的威嚴。

  當最後一片衣角被撫平,最後一道玉帶鉤扣緊,朱翊鈞已完全褪去了昨夜月下那個帶著些許人間煙火氣的青年形象。

  他站在巨大的銅鏡前,鏡中映出的,是一位身著十二章袞冕、氣度沉凝、目光如淵的九五之尊。

  龍袍上的金線在燈光下流動,冕旒的白玉珠輕輕晃動,散發著冰冷而神聖的光澤。

  “起駕,皇極殿。”

第903章 驚雷乍起

  天色已濛濛放亮,東方泛起魚肚白。

  巍峨的皇極殿在晨曦中如同蟄伏的巨獸,漢白玉基座泛著清冷的光……

  殿前廣場,丹陛之下,早已按照品秩班列整齊了在京的文武百官。

  緋袍、青袍、綠袍……色彩分明,鴉雀無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肅然望向那高高的、緊閉的殿門,空氣中瀰漫著一種莊重而壓抑的寂靜,只有風吹過旗幡的獵獵聲響。

  鴻臚寺的高喝聲如同無形的號令,讓所有官員精神一振,下意識地將本就挺直的腰背繃得更緊。

  緊接著,沉重的皇極殿正門在令人牙酸的“吱呀”聲中,六名內官緩緩推開。

  殿內深邃的空間和巨大的蟠龍金柱顯露出來,燭火通明,香菸繚繞。

  鴻臚寺官員洪亮而悠長的唱禮聲再次響起。

  隨著唱禮,官員們開始進入皇極殿,不一會兒,在陳矩及一眾內侍的簇擁下,身著十二章袞冕的朱翊鈞,步履沉穩,沿著御道,緩緩步出後殿,登上那象徵著至高權力的御臺。

  他每一步都走得極穩,玄色袞服上的金繡在殿內燈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十二旒白玉珠隨著步伐微微晃動,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只留下一個威嚴而模糊的輪廓。

  當他在寬大的、雕刻著無數蟠龍祥雲的龍椅上落座後,百官開始行禮。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數百名身著朝服的官員,動作整齊劃一,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齊刷刷地跪拜下去,額頭深深觸碰到冰冷的金磚地面。

  那一片片緋紅、青色、綠色的官袍,瞬間如同被風吹倒的麥浪,伏在了御座之前……

  這一刻,昨夜月下的劉老漢、家常的絮語、溫情的恩賜……

  都彷彿被這震耳欲聾的“萬歲”聲和眼前無邊無際的跪拜徹底淹沒、覆蓋。

  朱翊鈞端坐於龍椅之上,十二旒白玉珠微微晃動,遮蔽了他的眼神。

  他身軀挺直如山嶽,袞服上的日月星辰山川紋飾在殿內燭火的映照下,流淌著冰冷而永恆的光輝……

  “平身。” 朱翊鈞的聲音透過十二旒白玉珠,帶著金石的質感,不高,卻清晰地傳遍了大殿的每個角落,壓過了方才山呼萬歲的餘音。

  “謝陛下……” 數百名官員齊聲應答,衣袍摩擦的窸窣聲匯成一片,如同潮水退去。

  他們依序起身,垂手肅立,目光低垂……

  短暫的靜默後,文官班列最前端,身著緋袍、繡仙鶴補子的內閣首輔申時行,手持玉笏,穩步出班。

  他面容清癯,眼神沉穩:“啟奏陛下,昨日中秋佳節,陛下於設百叟盛宴,賜宴京畿及近畿百餘耆老。此乃曠古仁政,彰顯陛下敬老尊賢、澤被萬民之聖德。四海聞之,莫不感泣頌揚。禮部、光祿寺、內官監通力協作,諸事順遂,宴席圓滿,諸老沐恩,皆歡欣鼓舞,叩謝天恩。”

  他微微一頓,目光轉向身旁的戶部尚書張學顏。

  張學顏立刻會意,手持奏本出列,聲音洪亮地補充道:“啟奏陛下。此次百叟賜宴,共耗用內帑銀一萬三千七百兩有奇……”

  “其中,珍饈食材、御酒貢茶、樂舞伶人、宮人賞賜及諸老歸程車馬安頓等項,皆已造冊詳錄。雖耗用不菲,然此乃昭示皇恩浩蕩、敦睦人倫之盛舉,萬民稱頌,實乃社稷之福!且陛下仁心所至,非金錢可量也。”

  張學顏話音剛落,朝堂之上彷彿被投入了一顆無形的石子,瞬間打破了沉寂。

  彷彿得到了某種默契的訊號,各部院大臣、科道言官紛紛出列,手持玉笏,爭先恐後地開始頌揚:“陛下仁德,感天動地!百叟宴之盛況,必將載入史冊,彪炳千秋!此乃我大明中興之吉兆也!”

  “臣聞昨日宴畢,諸老涕淚橫流,皆言‘生逢聖主,死而無憾’!民間更已傳為佳話,謂‘月圓人圓,天子與民同樂’,此實乃教化之功,遠勝刑律!” 一位禮部的侍郎引經據典。

  “陛下體恤民瘼,恩及耆老,此乃大仁大義!前番陛下恩旨,恩賜天下所有的老人,日日得見,民心所向,皆在陛下!”

  “陛下天縱聖明,寬仁為本,宵衣旰食,勵精圖治。自親政以來,四海昇平,倉廩漸實,此皆陛下仁政所致!百叟之宴,不過陛下仁德汪洋之一粟耳!”

  一時間,皇極殿內充滿了歌功頌德的聲浪。

  雖然張四維沒了,可千千萬萬個張四維又站起來了。

  實際上到這個時期,大明朝的朝政都已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了,這是一種人心的變化。

  在萬曆朝之前,文官懟天懟地,以頂撞天子為榮,可自從萬曆五年之後,變了。

  年輕的皇帝是真的敢打敢殺……最為重要的是,他們現在侍奉的君主,像是一個完美的皇帝一般,除了私德有一點點瑕疵外,治國理政,勤奮愛民,讓這些官員們也找不出半點的由頭去勸誡皇帝什麼事情。

  此時,大臣們引經據典,言辭華美,將昨夜的賜宴與朱翊鈞登基以來的所有仁政聯絡起來,描繪出一幅君明臣賢、海晏河清的盛世圖景。

  陽光透過高大的殿門斜射進來,照亮了飛舞的微塵,也照亮了官員們臉上或真铡⒒蚣印⒒騼H是例行公事的表情。

  端坐於龍椅之上的朱翊鈞,冕旒微微遮擋著他的視線。

  他靜靜地聽著,身軀如山嶽般紋絲不動,袞服上的日月星辰山川紋飾在光影中流轉。

  沒有人能看到他冕旒之後的眼神。

  可能是因為聽好話聽的確實多了,這個時候朱翊鈞的心中,沒有半分波動。

  當又一位官員正激情澎湃地吟誦著“陛下仁德,堪比堯舜”時,御座之上,那隻覆蓋在龍袍廣袖之下的右手,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陛下仁心澤被,恩同再造……” 那官員還在繼續。

  “夠了。”

  兩個字。

  聲音並不高,甚至比之前的“平身”還要低沉一些。

  然而,滿殿喧騰的頌揚聲浪戛然而止!

  天子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平穩:“諸卿所言,朕已盡知。敬老恤孤,固是仁政之本。然……”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目光似乎透過冕旒,掃視著下方噤若寒蟬的群臣,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打在金磚地上:“朕登基以來,夙夜憂勤,所思所慮者,非止一宴之歡,一老之安。乃是我大明江山社稷之根本,萬世不易之基業!”

  他的語調陡然拔高,帶著金石之音:“然今日之大明,肌體之內,仍有隱患。”

  “有一群人啊,無時無刻都在吮吸民脂民膏,侵吞國帑倉廩,驕奢淫逸,目無法紀,乃至魚肉鄉里,為禍一方,此隱患不除,縱有百場千叟宴,亦是粉飾太平,徒耗國本!諸卿可知,朕所指為何?!”

  死寂!

  更深沉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