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光頭李三
這女子剛剛退下,馮保便進入寢宮,在屏風之外問道:“陛下,您是在休息一會兒,還是奴婢們伺候著更衣。”
“起來吧,朕還有諸事要忙呢。”
“是,陛下。”隨後,幾名宮女進入內寢,給朱翊鈞簡單的用溫水擦拭了一番身體後,開始更衣。
朱翊鈞神清氣爽地走了出來。
馮保看到朱翊鈞之後,稍愣片刻,您瞧怎麼著,皇帝陛下可是容光煥發啊……
“陛下,氣色不錯……”
“朕可不是好色之徒,這是朕的療傷之藥,這個女子啊,朕很喜歡,就讓他跟著朕一路南下,了了之後,隨朕回京。”
“是,陛下。”
………………
祭孔當日,寅時三刻,鼓聲便響徹濟寧城。
朱翊鈞在偏殿換上十二章冕服,玄衣纁裳上繡著日月星辰、山龍華蟲,十二旒冕旒垂落眼前,將視線濾成一片斑駁的金影。
殿外,三百樂官已列成八卦陣,手中柷、敔、編鐘、琴瑟皆裹著硃紅緞子,單等聖駕親臨……
出殿時,天色剛泛青灰。
數千名禁軍執戟開道,戟尖挑著的絳紗燈連成兩條火龍,順著神道蜿蜒向孔廟。
神道兩側,跪滿了官員,百姓。
有人抬頭偷望,只見天子冕旒晃動,玄衣纁裳拂過御道,每一步都似踏在千年儒學的根基上……
孔廟大成殿簷角銅鈴叮咚,晨光中,朱翊鈞在月臺前駐足。
殿內孔子坐像高九尺六寸,取“天地人”三才之數,冕十二旒,服十二章,與天子冕服同制。
朱一儒手捧玉笏,朗聲唱贊:“初獻——”
三十六名佾生踏昭平之曲起舞,廣袖舒展如雁落平沙,手中籥、翟二器相擊,鳴聲清越……
朱翊鈞接過光祿寺卿呈來的青銅爵,酒液在晨光中泛著琥珀光。
他俯身將酒潑向殿前三牲,羶香混著柏香撲面而來。
“亞獻——”
樂聲轉急,佾生步法變作“龍躍於淵”,朱翊鈞捧起玄色帛卷,帛上用金粉寫著“惟天惠民,惟聖教民”,鄭重地鋪在供案。
直至“終獻”禮成,編鐘之聲方止。
殿內燭火明滅,映得孔子像面容愈發慈祥而威嚴。
張四維展開黃綾祝文,聲音穿過大成殿的藻井,在三十六根金絲楠木柱間迴盪:“維萬曆九年,歲次辛巳,季春之吉,皇帝朱翊鈞致祭於至聖先師孔子曰……”
“惟天惠民,惟聖教民,自洪荒肇啟,玄德含弘,惟聖人挺生東魯,闡微言於亂世,垂大道於千秋……”
“巍巍乎,如日月經天,江河行地……”
“浩浩乎,若雨露潤物,春風化人……”
“其道參天地之化育,其德配日月之貞明,立人極於萬世,開太平之宏規……”
……………………
……………………
“今朕嗣承大統,臨御寰區,夙夜兢兢,不敢怠遑。每思聖道之高深,未嘗不心嚮往之……”
“今值仲春,陽氣方升,萬物萌動,特備牲醴,虔申昭告……”
“伏願先師,默佑我邦,使海宇晏然,四夷賓服;使五穀豐登,百姓和樂;使群臣恪盡職守,賢才輩出;使文教昌明,學風丕振……”
………………
………………
"朕當以人心行仁政,以聖道正聖朝。效法先賢,勤修德政,廣施恩澤,以安黎庶,崇儒重道,尊師興學,以正民風……”
“庶幾上承天庥,下順民心,使聖道永傳,皇圖永固。”
“尚饗!”
祝文每念一句,階下鄉紳便叩首一次,有人額頭觸地時,沾了御道上的塵土,卻不敢擦拭,只覺這塵土亦染了聖人靈氣,帝王霸氣。
儀式畢,朱翊鈞轉身望向跪成一片的人群,冕旒輕晃間,見最前排的一個鄉紳鬢角已白,卻仍挺直腰背……
他抬手示意,聲音透過十二旒的間隙落下:“諸卿可入殿祭拜。”
話音未落,便見續聖公領著禮官,將早已備好的五十套祭器抬上丹墀——皆是仿周天子制式的青銅彝器,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各地鄉紳依次入殿,雖無天子九拜之禮,卻也行三跪九叩之大禮。
殿內一時香氣雜陳,卻無半分喧囂。
當最後一位鄉紳退出時,晨光已爬至大成殿飛簷,將“萬世師表”的匾額照得透亮,匾額下的塵埃在光柱中浮沉,恍若千年文脈在此刻具象成看得見的光陰。
這個時候朱翊鈞站在月臺邊緣,望著神道上絡繹不絕的祭拜人群,冕旒垂落的珠串恰好遮住他的神情。
此刻,晨風吹動他冕服的流蘇,將他的身影與殿內孔子像的投影,在丹墀上悄然疊合……
朱翊鈞對於孔聖人的看法,是積極的。
在他看來,人終究是一種動物,有了些許思想禁錮,告訴你什麼事情可以做,什麼事情不能做,不算是壞事……當然,後世君主將儒家學說包裝了帝王學說,這是為了迎合自己的統治需要……
第708章 天子南巡 32
在朱翊鈞這裡,他不可能對儒家思想喊打喊殺的。
儒家所倡仁政德治,使百姓沐浴聖德,恪守綱常,此乃維持社稷長治久安之良方。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訓,令天下士人以家國為己任,為朝廷輸送無數忠良賢才……
“民為貴,社稷次之”之論,時刻提醒當權者當以百姓福祉為先,不可失了民心……
當然,這些都是積極的思想,不過,這個積極思想,在更多的時候,變成了空洞的口號……
世人因此為官,而後,卻只能背棄這些,因為,拿著聖人的教誨來做官,是行不通的。
當然,儒家所立禮教規範,更是將尊卑秩序深植人心,你一出生就告訴你等級在哪裡。
其重義輕利之觀念,雖可砥礪士人風骨,卻令商賈之道難興,致使國家財用有時匱乏……
過於推崇古制,雖能傳承文化根本,卻也讓大部分人變得泥古不化,面對新局難以靈活應變。
再者,儒家禮法對女子多有限制,埋沒諸多賢淑聰慧之才,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一下子傳承了兩千餘年……
不過,在朱翊鈞看來,這些並匪聖道之過,實乃後進者未只知死守章句,未得通權達變之道,說白了,就是不能與時俱進……
儒家思想如巍峨巨木,根基深厚,枝葉繁茂,雖偶有旁枝斜逸,稍加修剪,便能永葆生機。
取其精華,去其偏頗,使聖道既守華夏千年之正,又能應時順勢,煥發新輝,這樣才能真的不被淘汰擯棄……
祭孔的儀式規格很高,時間也相對漫長一些,等到祭孔大典結束後,朱翊鈞便返回了臨時行宮。
而申時行等一眾官員,在晚上的時候,宴請了遠道而來的各地鄉紳,人家過來出錢出力,不讓人家好好吃一頓像樣的宴席,多少有些不合適……
濟寧府衙後園的夜,被千盞紅紗燈粺猛鳌�
九曲迴廊間懸著的宮燈如流霞綴玉,將青石磚映得泛起暖紅,連廊下潺潺流水都裹著蜜色光暈。
幾十張八仙桌沿著水榭排開,左邊六部九卿諸多隨駕官員玉帶環坐……右邊各地鄉紳迮廴A服列陣,袖口的蘇繡暗紋在燭火下若隱若現……
主座上兩張鎏金雕花大椅並立,申時行與張四維居中而坐,身後立著捧酒壺的青衣小童。
“諸位!”申時行端起嵌銀絲的夜光杯站起身來,而後看向右側的鄉紳席位。
“此番諸位不遠千里而來,迎奉天子,為朝廷解憂。這杯酒,敬諸位的拳拳赤心!”
話音未落,滿場金樽相撞聲如春潮乍起,鄉紳們紅著臉連道“不敢”,而後在中樞大臣的敬酒下,滿飲一杯。
這年頭,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啊,他們來到這裡,拿著銀錢作為迎奉,說白了,多少是被官字的兩張口影響了……
來都來了,皇帝也看了,酒席也吃上了,可是要一個勁的表現出高興。
申時行敬鄉紳,他坐下之後,張四維起身,端起了第二杯:“隨駕的同僚們,你們伴隨御駕南下,也辛苦了,這杯當敬!”
酒過三巡,廳內愈發喧鬧。
連素來矜持的翰林們也被酒香薰紅了臉,和著絲竹聲哼起江南小調……好不熱鬧。
清蒸鰣魚的鮮香混著女兒紅的醇厚在席間流轉。
銀盤裡的炙鹿肉還滋滋冒油,翡翠色的碧梗米飯堆成小山,廚子們剛端上用孔雀腦與嫩豆腐蒸制的“鳳凰胎”,便引得眾人交頭接耳。
忽然,園外傳來鐵甲相撞的脆響,緊接著一聲暴喝刺破喧鬧:“陛下駕到……”
廳內驟然死寂,茶盞懸在半空,笑聲僵在嘴角。
眾人酒意消了大半,都是趕忙起身迎接。
三十餘名逡滦l腰懸繡春刀,如黑色潮水般湧入,靴底踏碎滿地月光。
朱翊鈞身著月白織金常服,腰間羊脂玉佩隨著步伐輕晃,出現在了眾人的面前。
而他身後,跟著馮保。
滿場官員鄉紳看到朱翊鈞之後,齊刷刷跪倒,綢緞摩擦聲與粗重喘息混作一團……
朱翊鈞直接到主位坐下,指尖輕輕叩擊雕花扶手,目光掃過滿地躬身的身影,忽然輕笑出聲:“好熱鬧的宴席,怎麼,都不打算請朕?都起來吧……朕啊,也只是來湊個熱鬧的。”
眾人聞言,這才站起身來。
“陛下萬金之軀,臣等唯恐驚擾聖駕清修……”申時行話到此處忽然頓住,喝了些酒水,竟是忘了版本更新兩代了,清修這個詞過期了。
不過,朱翊鈞也沒有在意申時行話語中的錯誤:“朕啊,朕若真喜清靜,此刻該在行宮裡面看書,而非聞著酒香往人堆裡鑽。”
說話間,朱翊鈞看向了鄉紳那邊的宴席。
鄉紳們個個垂著腦袋。
“方才聽申愛卿說,諸位千里迢迢來此,是為‘迎奉天子’?既是迎奉天子,那天子怎能不出面,給諸君飲上一杯濁酒呢……”
馮保早已會意,忙從身後小太監端著的搴醒e捧出御用的纏枝蓮紋瓷盞。
隨後,拿起自己帶來的“御酒”為皇帝陛下斟滿。
端著一大杯御酒,朱翊鈞靠近鄉紳處,而皇帝陛下越來越靠近,鄉紳的頭便低的越狠。
“朕今日不與官員們虛客套了,每年朕都要賜宴,都會敬酒,他們也不稀罕,朕今日專門來此,給諸君飲上一杯……”
“在座諸位,家裡良田千頃也好,商鋪百間也罷,可在朕看來,諸君都是我大明的臣民……朕先飲為敬……”
朱翊鈞說完,便要飲酒。
而靠朱翊鈞最近的一個鄉紳,鼓足勇氣勸阻道:“陛下,您,您這杯子太大了,您少喝一些……”
朱翊鈞聞言,手中的動作慢了幾分。
“朕啊,平日裡是不勝酒力的,不過,說實話啊,諸君與朕共處一同,共飲一杯酒的機會太少了……朕不能不喝。”
說著,朱翊鈞便將杯中御酒一飲而盡。
上百名鄉紳看到皇帝一飲而盡,又聽著皇帝陛下說的這些話,各個心潮澎湃啊……
有幾個老傢伙都已經哭出聲來了,真是熱淚盈眶,沒想到就花了一萬兩銀子,就能和皇帝陛下坐在一起喝酒吹牛了。
早知道,就應該讓家中讀書的後生來了,這樣,混個眼熟,以後殿試的時候,弄不好能加分……
………………
第七章……
第709章 天子南巡 33
這一百個鄉紳,各個家中都是現金流。
商鋪,田產數不勝數,萬曆三年開始籌劃搞得新稅制改革,損失最為慘重的就是這幫人……
眾人喝完之後,便有鄉紳痛哭訴道:“陛下這杯酒,草民等便是粉身碎骨也當不起……”
“是啊,我等何德何能,讓陛下屈尊……”
“陛下這樣禮待我等,我們祖墳上是真的冒了青煙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