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光頭李三
“本官之前不是說了嗎,為何還不停工?”
“海大人,您有所不知,陛下眼瞧著就來了,大家都想著讓陛下離這聖賢之地近一點,沾沾聖人的靈氣,行宮的安排,離這裡太遠了,我們下面人也都是忠心,想讓陛下住得舒心吶。”
“朝廷明令發文,一切從簡,如此大興土木,本官到了京師,一定參你……”
“那大人彈劾下官的時候,一定要把,我們山東的巡撫,布政使一併彈劾了,復工是他們讓的,不然下官太委屈了……”
“銀錢誰出?”
“省府出七成,我們出三成……”
………………
等到海瑞回到保定府的那十里寬丈六的官道時候,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這裡已經完工了,當然,還多了一些工程之外的事情。
官道周邊一座高大的亭子引人注目,亭子旁立著一座氣派非凡的大青石碑,上面刻著“御駕”二字,筆畫蒼勁有力,在日光下透著莊重。
海瑞眉頭緊鎖,正欲找孫德才問個清楚,卻見孫德才匆匆趕來。
“你不是哭窮嗎?”
“大人,又不窮了……亭子是王老爺給蓋的,石碑是孫老爺給刻的……”
第662章 誤會
大明萬曆九年正月二十八日。
海瑞返回京師。
他離開北京城的時候,是靜悄悄的,回來的時候,也是無人注意。
回來的第一件事情,換衣服,而後怒氣衝衝去找皇帝。
他要讓皇帝陛下知道沿途的那些官員,到底在做些什麼?
而此時的朱翊鈞,卻在乾清宮中,還在給自己的五個兒子取名字呢。
孩子們都生的健康,在這個時期,只要滿月的孩子存活率就變得高了起來。
禮部的官員現場辦公,現場給皇子們上皇室玉蝶。
而作為皇帝的老師,張居正,徐渭兩人也都在。
乾清宮中,靜謐而莊重。
朱翊鈞端坐在書案前,案上攤開著皇室玉牒,明黃的燭光將他的面容映照得愈發柔和。
乳母們抱著五位皇子依次站定,皇子們或酣睡,或偶爾發出咿呀的輕哼,小小的身軀裹在柔軟的襁褓裡。
張居正,徐渭兩人皆是坐在皇帝陛下的左手邊。
張四維,申時行等朝中重臣皆立於一旁……
在經過一番討論後,在大明萬曆八年後半年扎堆出生的五個皇子,也最終有了名字。
說是談論,實際上就是朱翊鈞取名,臣子們附和罷了。
次子,也就是此時的朱家老二,取名朱常?,?,無水自平地湧出,如舞飛然,意為一飛沖天……
老三為朱常灝……灝,有浩瀚宏大的意思,竟顯出皇家氣派……
老四名為朱常淵……
老五,也就是長子朱常洛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名為朱常潞……
而老六,也就是朱翊鈞的嫡子,取名為朱常澍……
“澍雨”即指及時雨。
說文中澍,時雨也。從水,尌聲。
亦有恩澤、惠澤之意,在先古文獻中,“澍”也常被用來比喻恩澤。如“聖主之恩,若春雨之澍,其澤深厚而潤萬物也。”
朱翊鈞對自己的嫡子很是重視,原本取得名字是澤,但又覺得太過表象,深思熟慮之後,取了一個澍字來。
待禮部官員將五個名字都記錄完畢,再次呈給朱翊鈞,朱翊鈞檢視一眼,審閱無誤後,他剛要開口說話。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一名小太監神色焦急地走進來,跪地稟報道:“陛下,海瑞海大人此刻正在宮外求見,說是有十萬火急之事,要著急見陛下……”
朱翊鈞聞言,神色微微一凜,回頭望向抱著五個孩子的奶媽們,沉聲道:“你們先下去吧。”
奶孃們微微躬身行禮,而後抱著皇子們離開了乾清宮,
隨後,朱翊鈞又揮了揮手,示意禮部的官員也一併退下,並差人將海瑞召入宮來。
申時行,張四維,張居正,徐渭等人還在乾清宮中。
海瑞雖換了衣服,但風塵僕僕的氣息還在身上,略顯憔悴……
他入了乾清宮,行禮之後,朱翊鈞便差人給海瑞賜座。
但,海瑞卻並未落座,只顧自己說道:“陛下,臣此番沿著陛下南巡之路檢視,所見所聞,實在令人痛心疾首!陛下南巡乃是大事,旨意一切從簡,內閣所定章程亦是如此,可地方官員卻陽奉陰違……”
“就說那保定官道,原本陛下南巡時不過三丈寬,如今竟被擴至六丈。路邊還修起了華麗的涼亭,耗費多少民脂民膏……“
“孔園周邊,本是一片寧靜林子,現在卻大興土木,亭樓拔地而起……”
“徐州京杭大吆优裕怯^河臺修得無比龐大,這哪裡是遵循陛下的從簡之令?”
“臣去的時候,明明叫停了諸多奢靡工程。可等臣回來,不僅復工,規模更是變本加厲……”
…………
海瑞說了很多,卻唯獨沒有講南京的事情,因為南京的馮時做的滴水不漏,他實在參無可參,查無可查……
朱翊鈞聽完,臉色如常……
他轉頭看向張居正問道:“閣老,你對此事如何看……”
張居正聞言起身,朝著朱翊鈞拱手說道:“陛下,地方官員此舉確實有違聖意與內閣章程。但或許其中有些誤會,也有可能是地方執行不力,臣定會徹查此事,給陛下和海大人一個交代……”
“徐師傅呢,雖然你沒有官身,可是朕的老師,也講一講……”
徐渭輕撫鬍鬚,緩緩道:“陛下,海大人所言,定是屬實……地方官員好大喜功,藉著陛下南巡的由頭,肆意揮霍,全然不顧百姓死活,當務之急,需嚴肅處理,以儆效尤……”
張居正聞言臉色一變:“陛下,南巡在即,此時懲處官員,不妥當吧,而且,只怕這裡面定是有些誤會?”
海瑞聽到張居正所言,立刻上前一步,大聲道:“閣老,誤會?這分明是公然抗旨!若不重懲,日後陛下旨意如何能暢通無阻?”
張四維這時也站出來,說道:“陛下,此事關乎朝廷威嚴與民生,不可輕視。但也需謹慎調查,以免冤枉了忠良。”
申時行點頭附和:“海大人憂國憂民,令人敬佩。但處理此事,還需從長計議,不能操之過急。”
朱翊鈞並未詢問兩人的意見,但這兩個人卻迫不及待地表達他們的看法。
張四維可是做足準備,陪著皇帝陛下南巡了,這個時候,出現的任何變動,都會影響行程,更何況,在他看來,海瑞這裡,屁大點小事就能捅破了天……
而申時行也有顧慮,皇帝南巡,此時已經成了朝廷今年最大的政治事件了,即便與計劃有所偏差也要走下去,即便地方官員們行為不妥,也要秋後算賬,不然太影響幹部佇列的團結性,也打擊地方官員迎接帝駕的積極性……
朱翊鈞沉思片刻,沉聲道:“海愛卿,你一路辛苦,先下去休息。朕會命人即刻著手調查,若真有官員敢違抗旨意,定不輕饒……”
海瑞還欲再言,看到朱翊鈞堅定的眼神,終是躬身行禮:“陛下聖明,臣告退……”
說罷,海瑞退出了乾清宮。
而看著海瑞離開的背影,朱翊鈞輕嘆口氣……
海瑞,馮保這是明面上的調查,而逡滦l的走訪,比他們的結論更加細緻。
朱翊鈞的訊息一直沒有斷過,海瑞知道的他已早就清楚,海瑞不知道的,他依然清楚……
第663章 如何選擇
海瑞下去之後,朱翊鈞也沒有詢問張居正這事該如何處理,只是聊了些許的政務後,便讓張居正,申時行,張四維等人退下,唯獨留下了徐渭。
自從胡宗憲去世之後,徐渭就過著深入簡出的生活,即便是他的學生,大明朝的皇帝陛下召見,他也是以病推辭,很少入宮與皇帝見面。
這次入宮之前,朱翊鈞曾派人去說,是給孩子們取名字,讓徐渭前來,聽一聽,給些意見,這才讓徐渭離開家中。
“徐師傅,您覺得這個時候,朕是該選擇海師傅的想法,嚴懲官員呢,還是按照張師傅的想法,息事寧人?”
“陛下,心中不已有了答案。”
“這不是大明的皇帝在問他的臣子,而是一個學生,在問他的老師……徐師傅,您覺得我該如何選擇……“
“若陛下只是我的學生,我會告訴陛下,正確的辦法,是應該嚴懲不按旨意行事的官員,可陛下,您除了是我的學生之外,還是大明的皇帝,我會告訴我的學生,應該選擇閣老的中庸之道……南巡乃是重中之重,不用多生車變故……”
“張居正是一個眼睛裡面揉不得沙子的人,海瑞同樣是這樣的人,二者不同的一點是,張居正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並且,張居正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可海瑞同樣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但……他卻終其一生,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陛下……”
“您,是怎麼想的?”
徐渭的長篇大論結束之後,朱翊鈞嘆了口氣:“朕是如何想的,徐師傅心中清楚,朕也不多言了,朕是敬佩海師傅的……這次,朕要委屈海師傅了。”
徐渭聽聞,微微頷首,目光深沉望向朱翊鈞,緩緩說道:“陛下,大學有云,‘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今日海瑞與張居正之爭,表面是嚴懲官員與否,實則關乎國之根本與當下時務的權衡……”
“海瑞之心,如孟子中所言‘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一心向道,欲以雷霆手段肅清朝堂積弊,還大明朗朗乾坤,此乃為臣之大義,求的是千秋萬代的清明之治……不過,千秋萬代的清明之治,豈是一朝一夕能夠促成……”
“然張居正輔陛下多年,推行考成法,新稅制等新政,使大明國庫漸豐,邊防穩固。他所言息事寧人,著眼當下南巡,亦是為保國家安穩,民生無擾……張居正之策,恰似老子所講‘治大國,若烹小鮮’,為政之道貴在不生亂……”
“南巡之舉,關乎天子威儀、民生撫慰、政令通達,牽一髮而動全身。若此時因嚴懲官員激起波瀾,朝局震盪,恐南巡難成,百官亦會惶惶不安……”
朱翊鈞輕輕點頭,又問道:“依先生所言,大義與時務,竟如此相悖?朕身為天子,難道不能兩者兼顧?”
徐渭長嘆一聲,“陛下,古之聖王亦難全。昔漢文帝時,賈誼上書,痛陳諸侯之弊,欲削藩以強中央,此乃為大漢長治久安之大計,然文帝未採其策,並非不知其善,實因當時國力未盛,諸侯勢大,若強行削藩,恐生內亂……”
“文帝權衡之下,行無為而治,與民休息,積累國力,待景帝時,才有底氣削藩。此乃在大義與時務間尋求平衡……”
“多謝徐師傅解惑,朕已明瞭……”朱翊鈞輕聲說道。
朱翊鈞早就做好了選擇。
實際上,現在發生的事情,在之前朱翊鈞都是有些心理準備的。
對於皇帝南巡之事,沿途官員轟轟烈烈的迎駕,非常重視,繼而,開始讓自己的府庫出現虧空的事件……
這是必然發生的。
即便放在後世百年之後,也會如此……
地方官員翹首以待的期盼著帝王的到來,皇帝來了,賬單也隨後而至……
從另一方面來看,這樣勞民傷財,浪費國力,是不妥當的……
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待這件事情,卻又有不同的感觸了。
皇帝陛下來了。
地方官府一文錢不想出,還想著從中樞的補助中賺一點,這多少是有些不尊重朝廷了吧。
往小的方面說,地方官員按照旨意辦事,全部按照內閣擬定的方案進行,沒啥大錯……
可往大的方面想,地方官員接待這事辦的冷冷清清,全部按照內閣一切從簡的章程走,是不是證明朝廷的掌控力不足了,皇帝陛下在地方上的威望不高了……
應天作為都城,是老朱家皇帝的第二故鄉,同樣,他也是逡滦l在南方的另外一個老窩。
南京留守太監,馮時修繕皇宮,在紫金山下,大興土木建園子,這事,朱翊鈞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起初,皇帝陛下很生氣。
只想著把馮時,弄回來,讓他去刷馬桶……
可隨著逡滦l的深入調查,朱翊鈞的看法改變了。
人家的這個園子,工程量龐大,耗錢資百萬之巨,全是宰大戶宰出來的……
這個財富,在那些大戶手裡,是要世世代代傳下去的,是不會流通的。
馮時,用特殊手段,透過給皇帝陛下建設園子,把這個銀子弄出來,流到底層百姓的手中。
手段雖然不光彩,但卻是真真正正的造福於民了。
正如馮時給海瑞說的一樣,一個壯勞力幹滿一日,確實能拿到一兩白銀。
不過,他們的工作量是飽和的,木頭搬到腿抽筋,石頭拉到不想活,幹了一天活,要休息兩三天,才能緩過勁來。
在萬曆八年年中,逡滦l的人為了查證幹活的那些老百姓能不能拿到銀子。
在逡滦l駐南京府司的安排下,十個逡滦l的人透過喬裝打扮,去了那裡幹活,可結果是,只有一個人從白天堅持到了晚上從一個小太監的手中拿到了一兩白銀,而其他九個人一個早上沒有熬住,便提捅跑路了……
而後,那個能幹的逡滦l休息六日後,又去報到,再一次的拿到了銀子。
從宮裡面出來的太監們是不玩虛的……真金白銀的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