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光頭李三
當著這麼多大臣的面,張四維來了一次無底線的競爭上崗。
很多官員聽著,心裡面都是暗罵一聲:“無恥。”
這還沒怎麼呢,可就堯舜之德、禹湯之功,何以逾此,最可恥的是,張四維還將自己比作歷來賢臣……
坐在龍椅之上的朱翊鈞聽完張四維的話後,笑道:“張卿,過譽了,朕與你共飲此杯。”
說話間,馮保親自為朱翊鈞的杯中倒滿了水,而後,朱翊鈞才端起酒杯,與張四維共飲。
皇帝滴酒不沾,到現在還是保持住的。
張四維搞得這一出,也帶了一個不好的頭,很多官員爭先恐後的進言,吹捧,張四維是禮部尚書都能說這樣的話,他們說什麼,也都沒有心理負擔了……
而在這種環境下,海瑞緊鎖眉頭,可終究還是一言未發……
而涂澤民的眼睛卻是一直盯著席案上的一盤肉,眼神恍恍惚惚,不知道在想什麼……
朱翊鈞呢,聽的多了,也就有些煩悶了。
他看了馮保一眼,而後,馮保授意,讓諸臣歸位,隨後宣讀旨意。
賜宴之後,便是賞賜了。
從朱翊鈞登基以來,大明此時的官員,也做到了十三薪,雖然不多,但確實能改變那些不貪不拿的官員生活。
今年的賞賜與往年相同,都是賜銀,賜米……
而在馮保宣讀完旨意之後,朱翊鈞便在百官的跪送下,離開了華蓋殿,返回後宮與自己家人吃年夜飯了。
他先是回到乾清宮,換回了常服,隨後前往陳太后的宮殿,朱翊鈞還沒有走到陳太后宮殿呢,一直在華蓋殿的陳矩慌慌張張的追了上來。
“陛下,華蓋殿鬧起來了……”
朱翊鈞聞言眉頭一皺:“怎麼回事,鬧起來了,朕,朕才離開不到半個時辰啊。”
陳矩趕忙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道來。
原來,朱翊鈞前腳剛走,張學顏便對著張四維說道:“張大人,你剛剛那番話,多少有些不太合時宜啊。陛下到底還是少年天子,你把話說得太滿,往後怕是不妥。”
張四維一聽,心裡頓時不爽,當即嗆了回去:“你不過是代首輔,又不是真正的首輔,還想管起我來了……我入閣可比你早得多。”
張學顏被這話噎得滿臉通紅,又是反駁回去。
這邊的爭吵瞬間吸引了眾多官員的目光,大家紛紛探出頭來,連酒都顧不上喝了,直勾勾地盯著這邊。
就在氣氛劍拔弩張之時,老好人申時行趕忙上前打圓場,拉著兩人的胳膊,苦口婆心地勸道:“都是同僚,何必如此傷了和氣,今日可是除夕夜,大過年的,大家都消消氣。”
就在眾人以為這場風波要平息之時,一直坐在張四維對面的海瑞突然站起身來,手指著張四維,聲音洪亮且帶著幾分憤怒:“你也配當禮部尚書?我看你連當個縣令都不夠格,還妄想著做賈誼,做賢臣?你與真正的賢臣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海瑞可真的是一直忍耐著,朝廷吹捧,阿諛不正之風,有一大半都是張四維給帶起來的。
原本他是忍耐住了,可張學顏跟張四維的對話,卻又挑起了他的憤怒。
張四維臉上一陣白一陣紅。
實際上,張四維是怕海瑞的,可他也要面子啊。
此時這麼多大官在,他被海瑞這番話羞辱得掛不住面子,也不顧場合,以及心中對海瑞的畏懼反駁道:“大家彼此彼此,你海瑞又如何,不也是個沽名釣譽之人,想當年,你無君無父,上的什麼治安疏,不也是自持清高,為博直名……”
這話一出,海瑞手下的御史們瞬間炸了鍋。
王道成率先跳出來,用手指著張四維,怒目圓睜地罵道:“張四維,你休要血口噴人,海大人一生清正廉潔,剛正不阿,哪像你,盡說些阿諛奉承的話,溜鬚拍馬,毫無廉恥之心……”
另一位御史也附和道:“就是,海大人一心為民,為朝廷社稷著想,你卻只知陛下上面前諂媚,簡直丟盡了朝廷官員的臉,丟盡了讀書人的體面……”
張四維的山西黨下屬們自然也不甘示弱,紛紛從酒桌上離席,圍攏過來。
“你們別太過分,張大人那是對陛下忠心,哪像你們,整日就知道挑刺……”
“是啊,我記得,剛剛陛下在時,你王道成不也是高歌稱頌,怎麼,現在竟然說張大人如何如何?”
雙方你一言我一語,互不相讓,現場推推搡搡,氣氛愈發緊張。
就在這時,不知道是誰猛地將酒壺朝著人群扔了過去,不偏不倚,正砸在罵得最兇的王道成頭上。王道成慘叫一聲,雙手捂住腦袋,鮮血從指縫間滲了出來。他徹底被激怒了,也顧不上什麼朝堂禮儀,大過年的,揮起拳頭就朝著跟他對線的人砸去……
這一拳下去,場面徹底失控。
眾人扭打成一團,原本熱鬧喜慶的華蓋殿亂成了一鍋粥……
而陳矩趕忙派人控制住了局面,現在華蓋殿動手的臣子們,都等著皇帝過來問罪呢,當然在華蓋殿停手,不代表這事就過去了,待會出了皇宮,兩撥人還是要較量一番的。
當朱翊鈞聽完了陳矩的描述後,只是點了點頭,而後繼續抬起腳步,朝前走去,彷彿不想管這件事情。
“陛下,您不派人前去問罪……”馮保低聲說道。
朱翊鈞卻笑了笑說道:“當官的,壓力大,多少年沒有在皇宮裡面打過架了,今天除夕夜,大過年的,讓人家盡興吧,朕也不是一個十歲的少天君主了,朕也長大了,要做一個不掃興的君父……”
第560章 朱常洛,如何
做個不掃興的君父。
這句話,怎麼說,怎麼順嘴。
朱翊鈞帶著馮保等一眾隨從,繼續朝著陳太后的宮殿而去,只留下陳矩一人在風中凌亂。
他停頓片刻後,還是立即返回了華蓋殿中,皇帝陛下不管,可終究是涉及到了皇室的體面,朝廷的和諧,宮裡面總是要有能震住場子的人在,要是真的打死一個兩個的,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朱翊鈞到了陳太后的宮殿,一踏入殿中溫暖而祥和的氣息瞬間將他包裹。
宮殿內燈火輝煌,大紅的宮燈高高懸掛,灑下暖烘烘的光暈,映照著每一個人的臉龐。
一張碩大的圓桌擺在正中央,桌上擺滿了琳琅滿目的年夜飯,精緻的菜餚冒著騰騰熱氣,香氣四溢……
他的一子兩女,正被乳母小心翼翼地抱著,兩個尚在襁褓中的女兒咿咿呀呀,揮舞著小拳頭,兒子則睜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張望著周圍。
看到皇帝到來,皇后林素微,以及淑妃王喜姐趕忙起身相迎。
往年的年夜飯,可是隻有皇帝皇后,與兩宮皇太后四人,今年,王喜姐憑藉著生出的龍鳳胎,在宮裡面的地位實質上已經上了一個臺階,能夠參加家宴了。
而朱翊鈞與林素微,王喜姐,點頭示意之後,這才走到兩宮皇太后坐得位置,請安,邀請兩個母后入席。
眾人圍坐,歡聲笑語迴盪在宮殿之中……
朱翊鈞抱著兒子,輕輕逗弄,小傢伙咯咯直笑,清脆的笑聲為這年夜飯增添了幾分活潑……
正在這個時候 ,李太后放下筷子,看向朱翊鈞:“陛下,皇兒該取名字了。”
在皇后生出公主的第三天,朱翊鈞就取好了名字,朱雲舒,寵辱不驚,閒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雲捲雲舒……是一個具有浪漫主義色彩的名字……
當然,這句頗具浪漫主義色彩的小說的出處,小窗幽記,此時還未問世,在另外一個時空是在天啟年間才得以刊行。
但,王喜姐生下的龍鳳胎,已過了一個多月,到了此時,朱翊鈞都未曾賜下名字……
朱翊鈞聽到李太后的話後,看了一眼懷中的孩子,又看向李太后:“母后,朕這段時間一直在想該給皇兒取一個什麼名字,不過,還沒有想好。”
李太后看著朱翊鈞,笑著說道:“朱常洛……如何?”
朱翊鈞聽到朱常洛這個名字,心裡面立馬開始翻江倒海了,又來了嗎,強大的歷史修正力,這,這不管誰是母親,這個朱常洛都會存在嗎?
而這個時候,陳太后也說話了:“陛下,你當年兩歲才有名字,才入玉碟,皇子出世,是我大明朝的喜事,不應該拖那麼久的,朱常洛這個名字,我們兩人也商量了許久,今日,趁著團圓,孩子也都在,皇后,淑妃也都在,便定下吧。”
原來,這個名字是兩宮皇太后一同商量著取下的,弄不好在另外一個時空,也是如此……
朱翊鈞笑了笑,而後看了一眼坐在李太后身旁的王喜姐:“淑妃,你覺得母后們,為皇兒取得這個名字,如何呀……”他話音剛落,便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這不是把自己的壓力,甩到了王喜姐的身上了嗎。
朱翊鈞幾乎沒有犯過這種低階別的錯誤,可朱常洛這個不滿月皇帝的名字出現時,給他帶來的震撼,明顯的讓他心神亂了。
王喜姐聽的朱翊鈞的話後,也是慌亂之極,皇帝問自己,這個名字可以嗎,那肯定是想借自己的口推辭,也代表著陛下是不滿意的,可自己連兒媳婦都不算的人,怎麼敢,違背兩宮皇太后的心意呢。
在王喜姐驚恐之極,準備開口的時候,朱翊鈞搶先一步說道:“罷了,罷了……就依了母后們了,就叫朱常洛, 朕啊,明日就讓禮部加入玉碟之中。”
說著,他又低下頭去,看向自己懷中的孩子,心中暗道:“朱常洛啊,你與朱翊鈞的父子之名,上天註定,希望今世我們二人的父子關係,不會那麼擰巴……”
而這個時候,懷中的嬰幼兒眼睛彎成了月牙,嘴角的弧度恰似春日綻放的花瓣,咯咯咯的笑起來了……
他彷彿是聽懂了朱翊鈞的心聲,用笑容給自己的父親回應呢。
看著他笑。
朱翊鈞也情不自禁的笑了出來,這個笑容之中,沒有那麼多的含義,這一刻,他不是大明的皇帝,只是一個單純的父親角色。
“看來,他很喜歡兩個皇祖母給他取得名字,淑妃,快些謝恩。”
聽著皇帝的話,王喜姐立馬站起身,行禮謝恩,而陳太后親自將其攙扶起來……
當然,朱翊鈞答應自己的長子叫這個名字,一方面是因為他在言語中犯了小錯誤,導致王喜姐左右為難的局面產生……
而另外一方面,也是最根本的原因,他並不排斥這個名字,不管是在這個時空,還是對另外一個時空的另外一個朱常洛,他都不討厭。
他在聽到李太后說出朱常洛名字的時候,那是驚訝,並不是排斥,他往後拖延給孩子取名字,也是抱著政治考量,想著等到皇后再次懷孕之後,給長子取名,這樣在他看來,便能解決很多的麻煩……
而這個時候,話趕話說到這裡,倒是他自己把退路堵死了,當然,如果李太后取得名字不是朱常洛,他沒有失態,還是有機會在拖延一段時間的。
另外一個時空朱常洛的人生,還多少讓人感到惋惜……一個不靠譜的爹,一個惡毒掌權的後媽,每天過得日子,那可真是朝不保夕,貴為太子,在自己的東宮之中,險些被一鄉野村夫拿棒子打死……好不容易熬出頭來,紅丸案出現,成了一月天子……
給兒子取了名字之後,朱翊鈞也給了二女兒取了一個名字。
朱若瀾,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出自北宋范仲淹的岳陽樓記……
事情定下了,朱翊鈞便也不多想內耗了,將朱常洛交給身後的俊俏豐滿的奶媽後,便又與家人們說說笑笑了……
第561章 安撫
在此次賜宴的過程中,發生了一些不太友好的事情,所以,在離開皇宮的時候,官員們的腳步匆匆,彼此之間,也沒有那麼多的言語交談。
出了皇宮之後,原本在華蓋殿中激情對噴的兩撥人,又相互約了起來,藉著酒勁,言定大年初一要在德勝門外約戰,誰不去誰是孫子。
而涂澤民就是在這種熱烈氛圍下,走出皇宮,一群人圍在一起,激烈發言,他連看一眼都沒有,而是徑直的上了自己的馬車,返回驛站……
他剛到驛站,便見到了一個不速之客。
馮保。
敲打的到位了,安撫的人又來了。
而這次過來安撫涂澤民的就是馮保,也可以看出朱翊鈞很是重視。
“馮公公,您……”
“塗大人,坐。”
涂澤民拱了拱手,而後才坐到了馮保下首。
“塗大人啊,你想什麼時候回浙江啊。”
聽到這句話,涂澤民微微愣神:“公公,下官還回得去嗎?”
馮保聞言,輕輕一笑:“塗大人,你不回去,誰來主持朝廷的開海大事呢。”
“公公的意思是…下官,……下官還能回到浙江。”
“陛下在乾清宮中說的那些話,看來塗大人是一句沒有聽進去啊。”馮保的語氣有些不善。
“不,不是的,陛下的話,下官怎敢不聽,只不過,這兩日下官又有一番別樣的經歷,只感前途渺茫,所以才有魂不守舍之舉……”涂澤民趕忙說道。
實際上在乾清宮的時候,朱翊鈞都已經把話說明白了,你還能回浙江,朝廷不會問你的罪,那個時候涂澤民是既心慌又心安,但晚上的那場在詔獄中的真人秀,讓涂澤民只剩下心慌了。
而詔獄中的事情,馮保是知道的,他開口道:“司馬遷史記有言:“順,不妄喜,逆,不惶餒,安,不奢逸,危,不驚懼,胸有驚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也……”
“塗大人,你啊,心不靜則滋生畏懼,陛下讓你去詔獄,只是想讓你明白,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陛下可不願意去了一趟詔獄,原先敢打敢拼的塗巡撫,變為了畏首畏尾的人……”
“有些事不可為,有些事當可為……”
“塗大人……”
“你,明日便出發,可好。”
聽到馮保的話後,涂澤民趕忙起身,躬身行禮:“多謝陛下,多謝馮公公……”
今日賜宴的時候,朱翊鈞就明顯察覺出了涂澤民的不對勁。
眼睛裡面死氣沉沉的……
朱翊鈞就知,張國之把人家的膽子都嚇破了,這在北京城繼續呆下去,只能讓涂澤民越發的恐懼。
“塗大人啊,我記得在萬曆五年的時候,你們浙江有一個官員失聯了,官府找呀找,找不到,詳察了一番他的底細,是個貪官,他也是屬於海司的官員,結論就是怕自己貪汙事發,坐船跑了……”
涂澤民聽著馮保的話後,一言不發。
“最後,萬曆七年,被我大明的船隊在碼頭髮現,帶回了大明,不過沒有從寧波上岸,而是在登州上的案,一下船,便直接押到了京師,關進了詔獄中,一番審問,才得知,他出了海後,所帶的金銀珠寶,都被外夷搶奪了去,自己一個人在碼頭討吃討喝,幹苦力……”
而在聽完馮保的這句話後,涂澤民抬起頭來看了一眼馮保,而後,又趕忙低下頭去。
對於跑的那個官員,涂澤民是清楚的,可他卻不知道,那個跑的人,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