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河大爷
激战的战场不远处,一艘破船静静地随着海浪漂浮。
甲板上,一道道衣衫褴褛的身影站在其上,或惊恐,或泪流满面。
那海上飘着的,或许就有他们的亲人。
海风或就染了他们亲人的血。
有些人想到自己早已死去的海寇亲人,更是恸哭出声。
他们知当海寇的凶险,却不知当海寇原来是如此凄惨。
一些年轻人更是死死咬着牙,睁着猩红的双眼盯着那些划子。
他们是被兄弟留在家中的,他们的命是这些兄弟们用自己的命换回来的。
有老人受不了刺激,直接晕了过去。
更有不少人受不了这打击,恸哭到呕吐。
甲板最前方,一身官服的人站立其上。
海风将其官服吹得猎猎作响,他却纹丝不动。
再开口,声音已是沙哑:“唱。”
“大人,他们遭受如此大打击,怕是唱不出来了。”
陆中双眼猩红,声音却带了些哽咽。
太惨了,实在太惨了。
陈砚转过身,正对着那些恸哭的人,深吸口气,道:“只有你们,才能让海寇们回家。你们不唱,他们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如今日般拼命,直到有一天漂浮在海上。”
众百姓颤抖着嘴唇,喉咙仿佛被人掐着,怎么也开不了口。
一贯冷静的陈砚见状,却是陡然发出怒吼:“你们想让他们死还是想让他们活!”
船上的百姓们浑身颤抖,泪眼模糊地看向站在甲板上的陈大人。
圆月就在陈大人头顶,可陈大人的脸陷在一片黑暗中,让人看不清。
一名七八岁的男童将手背狠狠擦干眼泪,冲到甲板前方,站在陈砚身侧,双手窝着放在嘴巴两侧,大声喊唱:“透早起来伊都拐一下拐。 ”
那稚嫩的童音穿透海面,逆着腥臭的海风朝着那些划子传去。
一名身着破烂衣衫的五六岁女童手脚并用爬到那男童身边,跟着他大声歌唱:“一只鸟仔伊都哮啾啾。”
稚嫩的童音大了些,声音也传得更远。
陈砚只静静对着众人站着,静静看着,再不发一言。
可越来越多的孩童走到他身边,齐声歌唱:“ 踮在水沟仔伊都撬一下撬。”
稚嫩的童音唱着宁淮的童谣,穿过宽广的海面,终于传到了那些划子们的耳中。
那些划船的海寇们心头大震,不敢置信地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远远的,他们看不见人,却能听到那歌声越来越大。
起初只是童声,旋即加了女声,再加了男声。
即便眼睛看不见,歌声却能越过层层阻碍传过来。
童谣,家乡的童谣。
小时候娘哄他们睡觉时唱的童谣。
“ 丢丢铜仔伊都找无巢噢……”
小小的鸟儿啊找不到巢噢……
划子们拼尽全力往前划,却早已泪流满面。
“ 踮在田地仔伊都撬一下撬 ,丢丢铜仔伊都找无伴噢……”
小小的鸡崽找不到伴噢……
“丢丢铜仔伊都找无母噢……”
小小的鸡崽找不到娘噢……
童谣在海面飘荡,传出去极远,极远。
一艘千料大船掉头,朝着他们这边驶来。
陆中大惊:“陈大人,不能再让他们唱了,快逃吧!”
陈砚看着那临近的庞然大物,再看自己脚下连甲板都烂了的破船,只道:“唱,大声唱!”
第251章 宁淮子弟
船上那些百姓们顾不得恐惧,顾不得擦泪,只大声歌唱着。
陈大人说了,声音要大到海寇们都听到。
陈大人说了,他可以招安海寇,只要他们回来,就是陈大人的兵。
陈大人说,他们唱得大声,就能救他们家人的命。
陈大人说了,宁淮不该是这样,他们不该骨肉分离。
海水被千料大船推着分开,仿若在给大船让路。
船逐渐逼近,仿若庞然大物朝着他们压来。
近了,更近了。
他们已经能看到黑洞洞的炮口。
就是这洞口,只要发出一个炮弹,轻易就能夺走无数人的性命。
船上的人哭着唱着,拼尽一切嘶吼着。
唯有如此,方才能够把心中的恐惧都喊出来。
陈砚走到甲板最前方,仰头看着那逐渐逼近的大船。
这就是宁王的私兵,这就是宁王的船。
这就是此地的祸源。
陆中已是大骇,对锦衣卫们下令:“保护陈大人!”
那些锦衣卫跑动着围成一个圈,将陈砚护在圈内。
陆中却冷汗不止,看着那逼近的庞然大物,他手心已被汗水浸透。
他往常最看重的刀,在大炮面前只有被轰成渣的份。
他们再多人护在此地,都不够对方一炮打的。
“大人,退吧!海寇不会因为一首童谣就回头对抗火炮。”
陈砚仰头看着船上的大炮,脸上一片平静:“本官从来不认为用一首童谣能让海寇来救我们。”
陆中扭动僵硬的脖颈,惊骇看向他:“那你为何要将一整船人送到炮口之下?”
他们根本无力对抗大炮!
海风吹来,海浪拍打着海滩,再缓缓退下,旋即又是后浪推着前浪拍打这海滩,周而复始。
陈砚静静站着,看着越来越近的大船,问道:“除了船上的歌声外,你还听到歌声了吗?”
陆中焦急,大炮都要轰上来了,还管什么歌声!
若非北镇抚司的人不会划船,他必要将船尽快划走。
站在此地与等死何异?
更何况还是带着百姓们一同等死。
可陆中并未开口,因为他从陈砚身上看到一种诡异的平静,一种仿若看淡生死的平静。
只一犹豫的工夫,好似有一道不大的歌声从松奉城的方向传来。
大半夜的,除了跟随陈砚躲在船上的团建村村民唱童谣外,怎么会还有歌声?
松奉的百姓此时不该都在睡觉吗?
“声音渐渐大了。”
陈砚提醒道。
此次不用陆中凝神,便已经听得明白了。
“ 丢丢铜仔伊都找无巢噢……”
原先微弱的声音,渐渐越来越大。
原本嘈杂的歌声,渐渐统一起来,仿若整座城在大合唱。
那声音压过船上嘶吼的声音,压过海浪拍打海滩的声音,沿着波涛汹涌的海面传出去,仿若要唤回离家的游子。
船上的村民们渐渐停下来,再随着松奉城方向传来的声音合唱。
整座城仿佛醒来了,朝着远方声声呼唤。
朝着陈砚等人驶来的大船速度渐渐慢下来,仿若推不动海水一般,黑洞洞的炮口顿住。
陆中与一众锦衣卫屏住呼吸,双眼死死盯着那几个洞口。
他们就要死在此地了。
紧张到极致,陆中转头看向陈砚,却见陈砚孤傲站立,仿佛要以单薄的身躯独自对抗这大炮。
陆中苦笑,血肉之躯如何阻挡大炮?
如此身影的陈砚却给了他无尽的勇气,帮他驱散了惧意。
陈大人都视死如归,他一个拿刀的锦衣卫又有何惧?
自接到任务来此地开始,他便该做好身死的准备。
如此一想,再面对停在不远处的船时,他便从容了许多。
与他相比,那些团建村的百姓就恐惧害怕极了。
有些人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
有些人连歌声都哆嗦着,恨不能跳海。
就在众人无措之时,前方那道立于圆月下的人却叹息一声,悠悠道;“这大船里的,也是你们的亲人呐,他们怎会对你们开炮?”
陈砚转身,脸上已带了悲悯之色:“你们害怕那每年给家里送钱的亲人吗?”
这话竟将许多人的惊惧给安抚了下来。
是啊,这船里的不仅是宁王的私兵,更是他们的儿子、孙子、兄弟、叔伯。
是许多年不见的亲人。
如此一想,那渐渐小下去的歌声又慢慢大了起来。
与此前的悲愤的嘶鸣呐喊比起来,此刻的童谣里带了几分温情,几分惆怅,几分悲切。
有些老人缓缓上前,双眼含泪看着眼前的大炮。
他们的儿子从离家,便再也没见过了。
不知长成什么样了,也不知是否康健。
一声巨响,掀起滔天巨浪,宁王的千料大船们纷纷停下。
那艘船上的歌声停歇了,只余松奉城里的歌声往海上飘荡。
“ 丢丢铜仔伊都找无巢噢……”
“ 踮在田地仔伊都撬一下撬 ,丢丢铜仔伊都找无伴噢……”
“丢丢铜仔伊都找无母噢……”
冯勇耳朵嗡嗡作响,此刻却是长长松了口气。
那艘船终于被炸了。
不知陈砚是否在上面,若在其上,此次他该葬身鱼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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