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江瑟瑟
红军士兵点了点头,枪口稍稍放低了些。“跟我来。我们连长在前面。”
李维锋跟着他们走向那个简陋的茅草棚。棚子外面,果然站着几个同样装束的军人,其中一个看起来是长官,正拿着个望远镜观察着李维锋来的方向。看到李维锋,他放下望远镜,迎了上来。
这位红军连长很年轻,可能不到二十五岁,但手上的老茧证明这绝对是个老行伍。红军连长打量了一下李维锋,然后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中国工农红军浙西游击支队,第一大队第三连连长,赵永强。”
李维锋下意识地回了一个礼。
“李团长,你们的情况,我们大概知道了。”赵永强的语气没有敌意,但也谈不上热情,只见他开门见山的对李维锋开口道,“上海打得惨,你们辛苦了。前面是我们的临时驻地,有卫生所,可以给你们的伤员处理一下。还有吃的。”
李维锋愣住了。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以前的生死仇敌,对他们没有盘问,没有戒备,而是直接提供帮助?
“你们……有什么条件?”李维锋谨慎地开口问了一句。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对方还是“赤匪”。
赵永强似乎看穿了李维锋的心思,之间他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容:“条件?打日本鬼子,算不算条件?你们是打鬼子打成这样的,我们帮一把,应该的。至于以后……看你们自己选择。想留下一起打鬼子,我们欢迎。想养好伤去找大部队,我们也不拦着,还给指路发干粮。”
李维锋彻底说不出话来,回想自己这一路溃退的狼狈和绝望,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多谢。”最终,这名国军嫡系师的长官干巴巴地吐出了两个字。
“走吧,带你的弟兄们过来。动作快点,这附近虽然目前没鬼子,但也不绝对安全。”赵永强转身对部下吩咐了几句,几个红军士兵立刻向前跑去,看样子是去接应和引导了。
李维锋回到自己的队伍,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士兵们大多面露疑惧,不敢相信。
“团座,不会是陷阱吧?引我们过去……”参谋低声道。
李维锋看着远处那几个正在帮忙搀扶重伤员的红军士兵,摇了摇头:“不像。要动手,刚才就能把我们全撂倒。走吧,是福是祸,总比死在这荒郊野岭强。”
队伍再次移动,这次前面有了红军士兵引路。路似乎好走了些。
进入红军临时驻地,是在一个山坳里,利用原有的几间破屋和搭建的帐篷组成。条件简陋但井然有序。穿着同样灰蓝色军装、戴着红十字袖章的卫生员立刻迎了上来,开始检查和处理伤员。
另有红军战士抬来几大桶热气腾腾的稀粥和杂面馒头,分发给饿极了的国军士兵。
李维锋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兵狼吞虎咽,看着卫生员给伤员清洗伤口、上药、包扎,看着那些红军战士平静地忙碌着,仿佛这一切再平常不过。
赵永强走过来,递给李维锋一个搪瓷缸子,里面是热水。
“李团长,你们先在这里休整一下。我们的首长正在往这里赶,他想和你谈谈。”
李维锋接过缸子,点了点头。
“你们……一直在这附近活动?”李维锋忍不住问。
“嗯。鬼子打过来,我们就从赣东北过来了。建立根据地,发动群众,打游击。”赵永强语气平淡的回应,“你们在上海打得用命,彭老总他们在华北打得鬼子哭爹喊娘,我们都知道了。”
李维锋沉默了一下。北边……那是另一个世界。而他们,在上海,一败涂地。
“上海……”李维锋刚开口,又顿住了。他不知道该解释什么,解释他们为什么打的这么狼狈?还是解释为什么会有那道该死的停火令?这些问题,眼前的红军连长显然无法理解。
赵永强似乎明白李维锋的未尽之语,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然后说了一句:“先歇着吧。仗,还没打完。”
这时,一个通信兵跑过来,递给赵永强一张纸条。赵永强看了一眼,对李维锋说:“首长们到了。李团长,请跟我来。”
李维锋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领,跟着赵永强向山坳深处一间稍大的木屋走去。
李维锋跟着赵永强走向那间作为临时指挥部的木屋。越靠近,越能感受到一种不同于国军部队的氛围。没有巡逻的哨兵,也没有高级军官营帐前那种酒肉的香味。两名红军战士持枪立在门侧,军姿挺拔,目光锐利地扫过李维锋,随即恢复到正常的警戒姿态,并未因他这身破烂的中央军军官服而产生多余的情绪波动。
赵永强在门口停下,压低声音对李维锋说:“李团长,我们粟裕司令员和陈毅政委都在里面。进去吧。”说完,赵永强替李维锋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屋内光线有些昏暗,一盏马灯挂在房梁上,照亮了简陋的布置:一张铺着军用地图的旧方桌,几条长凳,墙角堆着几个铁皮箱。两个人影正围在地图前低声交谈。
听到门响,两人同时抬起头。
左边一人身材清瘦,面容儒雅是近年来声名鹊起的红军名将粟裕。右边一人则身材魁梧,方脸阔口,眉宇间自带一股豪迈之气,正是早已名满天下的陈毅。
李维锋下意识地并拢脚跟,挺直腰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国民革命军第九集团军第八十八师五二四团中校团长,李维锋。”
陈毅率先站起身,很自然地回了个礼,笑着开口,随即操着四川口音讲道:“李维锋团长?莫客气,坐坐坐!你们从上海撤下来,一路辛苦咯!”
一边说着,陈毅一边指了指身侧的一条长凳。
粟裕也微微点头示意:“李团长,坐下说话。赵连长大概介绍了情况,你们先在这里安心休整。”
李维锋依言坐下,身体依旧绷得很紧。眼前的两人与他印象中“赤匪”头目的形象相去甚远,没有粗糙蛮横的气势,反而处处显露着一支正规军队指挥官的气度。
一名年轻的红军战士端进来一碗热水,放在李维锋面前。
“多谢。”李维锋低声回应一句。
陈毅拉过一条凳子,坐在李维锋对面,态度很是直接:“李团长,上海的情况,我们通过一些渠道知道个大概。打得很惨烈,你们是尽了力的。国军的部队伤亡如何?现在还有多少能拿枪的?”
听到陈毅的问题,李维锋深吸一口气,如实回答:“我团原编制两千余人,撤过苏州河时已不足五百。一路溃退,伤亡、失散不断,到此地……仅剩一百三十七人,其中轻重伤员六十一人,能持枪者不足八十。弹药几乎耗尽,粮食告罄……”
粟裕闻言摩挲了几下下巴,紧接着开口问道:“日军目前追击的力度怎么样?又在向哪个方向追击呢?你们撤退的时候,日军的建制部队主要活动在哪些区域?”
李维锋努力回忆着:“主力日军似乎并未全力西追,重心仍在清剿市区和巩固交通线。追击的多是小股部队,配合伪军或便衣队,进行袭扰和扫荡。我们避开大路,穿越小道,鬼子的空中侦察和偶尔的炮击是主要压力……此外,鬼子在青浦以西设置了不少路卡,但纵深兵力似乎并不充裕。”
粟裕认真听完,拿起铅笔在地图上涂抹片刻,然后转身对陈毅说:“和我们判断的差不多,鬼子想吃下上海这块肥肉,也需要消化的时间,暂时无力大规模深入追击。”
陈毅闻言点头,转而看向李维锋,神情严肃了些:“李团长,我想问贵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是想办法归建,还是另有想法?”
李维锋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归建?电台丢了,和上级完全失去联系。就算找到,第九集团军还剩多少?南京方面……欸……”
看着李维锋迷茫的模样,陈毅和粟裕交换了一个眼神。
陈毅身体往后靠了靠,语气坦诚的开口道:“李团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蒋委员长的心思,现在怕是没全放在小鬼子身上。上海这一败,南京能不能守住都难说。你们这些撤下来的弟兄,要是没人管、没人问,就这么散了,或者被鬼子零敲碎打吃掉,太可惜了。都是和鬼子拼过命的老兵,是打鬼子的本钱。”
“天目山周边,日伪势力交错,控制薄弱。我们在这里建立根据地,一方面发动群众,另一方面就是要寻找战机,打击日伪,积蓄力量。目前我们最缺的,就是有实战经验、尤其是经历过正规大战的军事干部和战斗骨干。”
话说到这里,两人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李维锋的心脏猛地跳了几下。他当然听懂了对方的招揽之意。投共?这个念头在一天前还绝对不可能出现。但此刻,看着眼前这两位气度从容、思维清晰的红军将领,回想一路溃退的绝望和红军伸出援手的干脆,再对比南京那道荒谬的指令和混乱的后方,心中的某些东西正在剧烈动摇。
“我……我和我的弟兄们,是国军的军官和士兵……”
陈毅闻言摆了摆手,直接打断李维锋的讲话:“李团长,在这里,首先都是中国人,是打鬼子的中国军人。穿什么军装,听谁号令,都是打鬼子。我们的政策很清楚,团结一切抗日力量。你们要是愿意留下,一起干,我们欢迎。武器装备、粮食补给,我们尽量保障,伤员全力救治。要是想走,我们发路费干粮,绝不强留。但你要为手下这百十号弟兄想想,是留在这里有吃有喝有药治,还能继续打鬼子,还是继续漫无目的地逃下去,直到饿死、伤死或者被鬼子打死?”
粟裕见状也添了把火:“李团长,你可以先看看,了解一下我们这里的情况。和你的部下们商量一下。不必立刻做决定。目前最紧要的是恢复体力,治疗伤员。”
听到两人的话,李维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吐出。陈毅的话很直接,粟裕则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确实需要时间,也需要和手下那几个仅存的军官、还有那些一路跟着他死里逃生的弟兄们商量一下……
“多谢两位长官。”李维锋站起身,神色郑重的回应,“这件事我会认真考虑,也会征求弟兄们的意见。无论最终如何,贵部今日援手之恩,李维锋和五二四团残部,铭记在心。”
一九三七年九月十八日 浙西 红军浙西游击支队临时驻地
李维锋站在山坳边沿,望着下方临时营地的景象。晨曦透过薄雾,洒在那些灰蓝色军装的身影上。红军的士兵们已经起床,安静地整理内务、擦拭武器,或者分组进行着体能训练,动作干脆利落。一阵阵米粥的香气从炊事班的方向飘过来。
这和李维锋熟悉的国军营地截然不同。没有抓夫拉来的民夫,没有军官的大骂声,也没有聚赌或抽大烟的颓丧景象。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透着一种内敛的力量感。
李维锋深吸了一口清冽潮湿的空气,转身走向自己队伍休整的区域。他的兵三三两两挤在红军提供的简易棚屋里,大多还睡着,但气色比昨天好了不少。重伤员已经被转移到红军卫生所,得到了初步处理。
几个醒着的士兵看到李维锋,下意识地想站起来。
“都歇着。”李维锋摆摆手,随即开口询问,“伤势怎么样?吃的还够吗?”
“团座,”一个胳膊上缠着新纱布的老兵回答,“红军的医生给换了药,比咱们那会儿的强。早上还送了热粥和窝头,管饱。”
李维锋点点头。他看到角落里,机要参谋正和红军的赵永强连长低声交谈着什么。赵永强手里拿着个小本子,一边听一边写着一些 东西。
参谋看到李维锋,立刻起身迎上来:“团座。”
“在聊什么?”
“赵连长在了解我们撤退路线上的敌情,还有上海鬼子布防的一些细节。”参谋回答道,“问得很细。”
赵永强也走过来,对李维锋点点头:“李团长,我们需要尽可能掌握鬼子的动向。你们刚从那边过来,信息很宝贵。”
李维锋沉默了一下。提供情报,某种程度上已经是某种表态。但他无法拒绝这种行为,而且这些信息也许真在打日本鬼子这件事上帮上忙。
“知无不言。”李维锋最终说道,“参谋,你把我们知道的,都跟赵连长详细说说。”
“是!”参谋立正回应了一句。
李维锋走到一旁,看着远处正在操练的红军士兵。他们的装备谈不上精良,很多步枪看起来是老旧的汉阳造甚至更老的型号,但保养得很好。
上午,李维锋召集了手下还能行动的几名军官和军士长。
“情况大家都看到了。红军提供了帮助,暂时安全。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下一步怎么走,弟兄们都说说看法。”
众人沉默。
一个脸上带疤的营长率先开:“团座,咱们是堂堂正正的国军!就算打散了,也得想办法归建!投了共……这不成叛徒了?家里老小怎么办?”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连长却叹了口气:“归建?往哪儿归?师部在哪儿?军部在哪儿?南京现在什么情况?电台坏了,联系不上,我们这百十号人,没吃没喝,伤兵这么多,能不能走到武汉都难说!”
“红军看着……不像宣传里说的那么坏。”一个少尉小声嘀咕着,“他们给伤员治伤,给吃的,也没缴我们的械……”
“那是想收买我们!”疤脸营长反驳。
“收买我们这百十个残兵败将有什么用?咱们还有什么值得人家收买的?”
争论持续着,忧虑、忠诚、现实的生存压力,以及对未来的茫然交织在一起。
李维锋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李维锋。
李维锋站起身,目光扫过这些跟随他浴血奋战又一路溃退出来的部下。
“南京的命令,让我们死守,又让我们撤退。一道莫名其妙的停火令,断送了上海的大好局面,葬送了无数弟兄。现在,上面的人在哪里?谁还在管我们这百十号人的死活?”
棚屋里鸦雀无声。
“我不想当什么叛徒。但我首先是个中国军人。军人的职责是保家卫国,打鬼子。现在,哪里能让我们继续打鬼子,能让我们这些活下来的弟兄有条活路,能让我们对得起死在上海的兄弟,我就去哪里。”
说到这里,李维锋停顿了一下,看向众人:“愿意留下的,跟我去找红军的长官谈。想走的,我不拦着,红军说了,会发路费干粮。你们自己决定。”
说完,李维锋走出棚屋,走向陈毅和粟裕所在的指挥部。
陈毅和粟裕正在研究地图,看到李维锋进来,纷纷起身相迎。
“李团长,考虑得怎么样了?”陈毅放下铅笔,直接问道。
李维锋挺直腰板:“陈长官,粟长官。我和部下商议过了。我们愿意接受贵军收编,共同抗日。但我有几个条件。”
“讲。”
“第一,我的兵不能打散,需保留基本建制,作为整体加入。”
“第二,我们必须作为战斗部队,上一线打鬼子,不能当后勤或辅助。”
“第三,善待伤员,愿走的发放路费,务必兑现。”
“第四,……若日后得知国军主力消息,望能允许我等归建。”
听到李维锋的话,陈毅和粟裕交换了一个眼神。
粟裕开口道:“建制可以暂时保留,编为独立大队,由你继续担任主官,接受支队统一指挥。作战任务会根据实际情况安排,保证让你们打鬼子。伤员一视同仁,愿走者绝不强留,路费干粮即刻可发。至于第四点……”说到这里,粟裕迟疑片刻,然后继续道,“若抗战需要,两党合作,自然来去自由。若仍是兄弟阋墙,李团长到时再自行抉择不迟。”
条件干脆利落,几乎全盘接受,这反而让李维锋有些措手不及。
陈毅笑着补充:“李团长,欢迎加入。以后就是同志了。先去安顿部队,熟悉情况。武器装备、被服补给,会尽快给你们配发。鬼子就在眼前,仗有得打!”
听到事情解决,李维锋深吸一口气,然后立正敬了一个军礼:“是!首长!”
第一八四章:电台,江南红军归建
李维锋刚走出指挥部,回到暂歇的棚区,百十号人的目光立刻聚焦到他的身上。
“谈妥了。我们暂时编入红军浙西游击支队,作为独立大队。我任大队长,原编制基本不动。愿意留下的,以后就是一起打鬼子的同志。想走的,红军发路费干粮,绝不阻拦。现在,要走的,站出来。”
棚屋里一片寂静。疤脸营长脸色变幻几次,最终低下头,没有动作。几个士兵相互看了看,也无人出列。一路的颠沛流离和此刻难得的安宁,让多数人用身体做出了选择。
“好。”看到这副场景,李维锋随即点头,“既然留下,以后就得守红军的规矩。赵连长!”
一直在附近的赵永强闻声立刻跑过来:“李大队长!”
“麻烦你,派几名教官,给我们讲讲红军的纪律和日常。我的兵,散漫惯了,要赶紧向红军的部队靠拢。”
“是!马上安排!”听到李维锋的话,赵永强有些诧异,但还是利索地敬了礼,然后转身叫人。
李维锋维又看向自己的机要参谋:“清点人数,登记造册。武器、装备、健康状况,都统计清楚,上报支队部。”
“是,团座……大队长。”参谋迅速改口。
安排完这些,李维锋才感到一阵疲惫袭来。但他没时间休息,转身又去找赵永强。
赵永强正在给几名红军战士交代任务,见李维锋过来,立刻迎了上去。
“赵连长,支队目前最急需的是什么?我们刚来,不能吃闲饭。”李维锋开门见山的问了一句。
听到李维锋的话,赵永强略一沉吟,然后压低了声音开口:“不瞒李大队长,眼下我们最头疼的问题是通讯。我们和皖南、赣东兄弟部队的联系时断时续,和延安中央更是几乎失联。鬼子封锁得紧,原有的地下交通线损失很大。支队部手里只有一部功率很小的电台,勉强能和近处的单位联系,远距离通讯,基本靠交通员骑马赶路,效率低,风险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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