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姓琅琊 第85章

作者:东周公子南

王扬见巴东王这就要送客,凝神道:“王爷......”

“怎么?还有事?”

王扬正色说道:“我有要事禀报王爷!”

......

“常平仓?你要本王建常平仓?”巴东王大感意外。

“是。之前酒宴上,王爷不是说有御史要借粮价之事发难吗?待常平仓建成,以后这种事就不会发生了!有了常平仓,丰年则买,饥年则卖,既稳定粮价,又能增收。如今粮价回落,正是收粮建仓的好时机!”

巴东王斜觑王扬:“朝廷早就定好了常平仓的章程,如何储粮,如何入库,怎么发卖,怎么采买,定价多少,这一切都有制度可依,所以按理来说它不难建。但两年前,天子下诏各州建常平仓,可最后除了京城之外,其他州都没建成。你知道为什么吗?”

“知道。掌控粮食生意的士族们不欲常平仓建成,故以高价抵制粮食收购,各州财力有限,事遂不成。唯天子出上库五千万钱,又以强力弹压士族,这才在京师建成常平仓。”

王扬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既然这是他保命计划中重要的一环,事先怎能不做推敲?之前他就已经询问过乐湛、庾黔娄等人关于常平仓的问题,永明六年各州建仓失败的事自然知晓。

“你既然知道,还说什么收粮建仓?钱从哪来?你有五千万吗?有天子坐镇吗?”

“不需要。”

王扬提起腰间沧溟玉:“此物乃荆州士族领袖庾易所赠。我与庾家关系很好,有信心说动庾易出面,协调士族配合。”

巴东王看着玉佩,目露惊奇之色:“庾易自命清高,一般人不放在眼里,你能入他的眼,也算难得。不过这事儿涉及的是实打实的利益,就算庾幼简肯出面,也未必能劝服那些士族。”

“空口白牙当然不行,但如果告诉他们......”

王扬把拟好的方案细细说与巴东王。

巴东王听后,神色变幻几下,再看向王扬,眼神变了:“之颜,你这书读得有点意思啊,不是那些腐儒能比的!不过如果他们还是不同意怎么办?”

“简单,王爷就说如果他们不合作,那就抛开他们,和我合作,常平仓一起,他们再屯多少粮也卖不上价,只能烂在库里。王爷觉得他们会怎么选?”

巴东王皱眉:“和你?你的粮食生意不是假的吗?”

“是啊,但他们不知道啊!”

巴东王眉头一点点舒展开,指着王扬,咧嘴奸笑:“你小子太坏了......”

王扬相对奸笑:“承让承让。”

“其他州没做成的事,如果让本王做成了,算是一功......”巴东王说到这儿笑容突然一停,目光如炬,深沉地审视着王扬:“可你这么热心是为什么?别告诉本王你忧国忧民,想要稳定粮价,才琢磨出这么个办法来,本王可不信。”

哥就不能忧国忧民????

虽然出发点是为了保命,但保命其实也有损民的招儿,只是哥没用!

哥用的是利己也能利民的招儿!

王扬心中腹诽,嘴巴轻轻张开,深吸一口气,然后长长的叹息从喉间溢出:“唉,实不相瞒,我有几句心里话想和王爷说。”

巴东王很少见王扬露出如此正经沉重的神色,好奇心起:“有什么话你说。”

“我在郡学最好的出路,不过是取得国子学的名额。入了国子学后,还要试经分等,策问高下,再由中正定品,经吏部铨选才能授官,这其中多少波折,多少弯绕,不用我说,王爷一定知道。”

王扬摇头,眼中尽是不甘之色:

“就算最后顺利授官,起家想得个有前途的清望官,又谈何容易?说不定也就是个王国侍郎,往上争一争,兴许得个奉朝请。三十岁能做到左军谘议,便算通达。最后按资转迁,蹉跎年岁,熬到四十岁,能做到中书侍郎,已是顺遂。若是一般人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但以我的才学门地,我为自己不值!”

柳憕在家打了个喷嚏。

巴东王被王扬“真挚”的言辞打动,点头道:“你倒是坦诚。说吧,想要什么?”

王扬神情一肃:“我想等二十岁定品之后,在王爷军府中起家,起家官——南中郎板行参军!”

军府之参军,朝廷授职曰“除”,府主自己任命称“板”,又叫“府板”。

如果把巴东王比作荆州军区的司令。那这个板行参军就相当于军区司令部的参谋。

这对于门阀子弟来说,不仅体面,还是个很好的起点。

巴东王哈哈大笑:“你小子倒是会谋算,先在我军府呆两年,再转去公府,同时兼个地方令长,一圈下来,就可以风风光光地进尚书省了。”

王扬拱手:“还得仰仗王爷提拔!”

“好说!本王准了!”

王扬见巴东王高兴,趁机道:“王爷,另外我还有两件小事想请王爷帮忙......”

王扬压低声音说了第一件。

巴东王笑:“不是什么大事,但你至于吗?”

王扬一本正经道:“至于啊!面子上的事,还是很大的。”

“好说,本王允了!第二件事是什么?”

王扬又说了一番。

巴东王看向王扬:“可以是可以,但你会使吗?”

“我不会,但我手下人会啊!”

“行,送你。”

“多谢王爷!!!”

“之颜,你的事,本王给你办了,本王的事,你得抓紧。”

“定不负王爷所托!”

巴东王点点头,身子一倾,突然靠近王扬!

大眼珠子瞪得溜圆,吓了王扬一跳!

“你真有把握说动庾易?”巴东王语气怀疑。

“我——”

“不必说!”王扬刚说了一个字便被巴东王打断。

巴东王靠回原位,收回目光,淡淡道:“本王只看结果。”

当王扬许诺庾易会被他说动时,却不知庾易正在读一封对于王扬来说,命运攸关的信。

——————

注:①当时不仅杀牛违律,吃违律杀的牛肉也同样违律。《南史·傅昭传》:“梁傅昭性尤笃谨。子妇尝得家饷牛肉以进,昭召其子曰:‘食之则犯法,告之则不可,取而埋之。’”

②《通典·食货》:“齐武帝永明中,天下米谷布帛贱,上欲立常平仓,市积为储。六年,诏出上库钱五千万,于京师市米,买丝、绵、纹绢、布。”

③南朝杀牛违律,但还是有几种可以绕过律条的方式一享牛肉滋味。详后。

第145章 端午

“......官曹烦剧,邦国务难,岂只此三事而已?射雉之乐,久不闻矣......为臣不易,为君亦难。卿族百世之规,高门千家之法,亦非天子所能强预。且犯国法者,如何能恕?此人或有奇略,然未必堪事,能窥机形大势,或纯出偶然?亦或确有实学?当需明辨。夸夸之辈易遇,经务之干难得。学士千员,不如国士一位。经学万卷,不如经国一策,慎察之,慎察之......”

东厢月,一天风露。

庾易对着信纸,手指轻敲着一卷新书,书的封面上赫然写着“尚书答问”四个字,轻轻地叹了口气。

......

五月五,端午。

古以五月五为“恶月恶日”,要采草药以除毒气,《大戴礼记》记云“蓄兰为沐浴”,就是要采兰草洗浴辟邪,所以,端午当时又叫“浴兰节”。

天还没放亮,小阿五便起了床。先整理王扬的书案,把毛笔细细涮了,一一摆好,又将墨砚中的余墨倒掉,用软毛刷清洗干净。再为王扬准备好洗漱和沐浴用具。接着烧一壶茶水,水一开,准时叫醒王扬。

然后一大一小便按照陈青珊的教法,站起桩来。

站桩不是电视剧里一动不动的扎马步,陈青珊管这叫“站死桩”,不仅功少,还容易伤筋骨。

她让两人站的是“活桩”,有三个基本式,分别着重锻炼腰力、腿力、臂力。站的过程中要静中有动,缓中用力,此法最是耗人力气,称为“练体”。练体之外,还要“练息”,要按陈青珊教的方法调整呼吸,让气息绵长深远,急而不促,累而不乱。

这么一站桩,差距便显了出来。小阿五最多能站半个时辰,王扬则因为平日里一直坚持波比跳等有氧、无氧锻炼,耐力增加,站的时间是阿五的一倍。

虽然站赢阿五没什么光彩可言,不过也不能小瞧阿五。小阿五住进王扬家后,营养跟了上来,再加上从小劳务,练武起步又早于王扬,状态说不定好过王扬刚穿越之时。如果不是王扬持之以恒地锻炼,还真不一定能站过阿五。

不过王扬现在站桩也没入门,按照陈青珊的说法,站桩什么时候能站到“轻松之中用劲”,那就算站入门了。

小阿五站完桩,为宅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准备了五彩绳,当时也叫“长命缕”,据说戴上后可以预防病瘟,连新来的两个杂役和门房都各送了一条。

按王扬的性格,今天是阿五的生日,应该庆祝一番的。只是当时社会尚未出现“过生日”的习俗(“过寿”这回事也没有),其实就算有,阿五恐怕也不愿意过自己这个晦气生日。所以王扬只是送了阿五一套笔墨,说是为她入学做的准备,权当生日礼物。小阿五一听入学便觉头大,赶紧跑进厨房帮忙准备早饭。

当陈青珊拎着刚刚采回的艾草走回内院,发现王扬已经换好白练衣,神清气爽地站在院中。

“今天还打?”陈青珊有些惊愕。

“打啊。今天有什么特殊的?”

“日至端午,邪气侵骨。你不怕害病?”

王扬一笑,摆开拳架:“我又不信这些。来来来,这回你不必再留手,真真正正地拿出三分的实力!我已经想出怎么破你的揉身掌了!”

“你确定?”陈青珊微微偏头,眼中有小觑之意。

“当然!练了这久,三分实力我还对付不了?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练过拳击,这是一种你不知道拳术,改天我可以教你。滑步你懂不?”

陈青珊摇摇头,身体一转,发丝飞扬,手臂瞬间绷直如鞭......

王扬滑步而动,白衣飘荡!双拳一提,脚步如——

KO。

......

绿卷新荷,薰风池阁。

庾家的端午小宴就设在自家园中的荷池边。桌案上各色小菜点心已经摆好,菖花酿酒,菰叶包粽,上次参加清谈的几人都已入座,唯有王扬一人缺席。席间说起颜幼成要回建康和庾于陵十月入国子学的事,颜幼成提议等几人到建康时可以再聚。

此时微风徐来,芙蕖绽露,莲叶田田而动,风吹袅袅生香,一派怡人景象。

柳憕见王扬果然没到,心情甚好,临风举杯:“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今日于此处设席,真是应景极了!这第一杯酒,我们同敬屈子吧!”

颜幼成端起酒盅,庾易、谢星涵、庾于陵三人却端坐不动。

庾黔娄手指虚扶酒杯,看了看父亲,又把手收回。

柳憕微笑,明知故问道:“各位何不举杯?”

庾于陵皱眉:“柳公子,坐席不满,宾客未齐,还是等一等吧。”

“席未满,客未齐?”柳憕故作环视,然后恍然道:“哦,你是说王扬吧。他......不会来了。”

柳憕笑得神秘莫测。

座中几人都看向柳憕。

庾于陵、庾黔娄眼神惊疑。谢星涵目光审视,唯有庾易神情不变。

颜幼成则心中猜到柳憕这是收服了王扬,然后特意不让王扬到场,显示他已经凌驾于王扬之上。一来挽回上次清谈和赌诗的耻辱,二来让谢星涵看看,她所看重的人,现在不过为自己驱使。

“不可能。王兄之前答应会来的。再说即便王兄有事不来,又怎么会跟你说?”庾于陵不信。

柳憕淡淡而笑:“子介你有所不知呀,我深赏王扬之才,已经招他拜入我父亲门下,现在是我柳家门生!”

“什么!你说真的?”庾于陵大惊失色,庾黔娄也吃了一惊,看向父亲,见庾易神色微动。谢星涵眸中亦现异色。

柳憕傲然道:“我河东柳憕的话,难道做不得准?”

庾于陵本待不信,可转念一想,此事亦非不可能。王兄虽有高贵血统,又有绝世才华,可惜家世不显,缺乏助力。如能拜在柳国公门下,也算得其所焉。只是柳憕此人讨厌。

柳憕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只觉畅快,站起向庾易作揖道:

“庾先生,王扬今日有事,不能赴约。我代他向先生致歉。”

庾于陵虽知王扬拜入柳家门下对前途有益,但听到柳憕说什么“代王扬致歉”的话便觉刺耳。

庾易微微点头,口中道:“这样啊。”语气似乎是陈述又像是疑问。

“是这样。先生不如撤去王扬坐席,来日我定让王扬登门,亲自向先生赔罪!”

庾易看向庾黔娄。

庾黔娄:???

父亲这是让我说话?

不对,让我去核实?

还是让我撤坐席?

父亲大人我真没懂啊,请明示!

“不必撤座,王扬必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