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周公子南
杜乾光怡然自得地饮了口茶,悠悠地冒出一句:“我早说了。”
另外几人看向杜乾光,眼神钦佩。
当初古文一派要削王扬学籍,是杜乾光力争不退。后来中书令长子谢谖多方联系,援引建元四年旧制——“博士五人共论,可定异才,郡选之外,超擢特举”,密邀国子博士,避开古文一派,以巡学为由,赴荆亲验王扬经术。也是杜乾光一力响应,奔走游说,促成此行。
当时五人之中,有三人都以为,此等书绝非少年人所能独撰,一人从疑,唯杜乾光言:“天才俊逸,岂可以常理度之?若以疑而弃才,是见骐骥未驰,便谓其不能千里;睹和璧未剖,即断其价非连城。疑而阙之,不若试而明之。诸公既疑,不如一试,倘其学不足观,弃之未晚;若其才果非常,乃斯文之幸。”
几人都被他这番话说动,这才有了赴荆之行。
正当众人感慨时,目光好奇者——毛诗博士(毛诗是当时治诗经中的主流学派,毛诗之外,还有鲁诗、齐诗、韩诗三家,也称三家诗)崔愝突然问王扬道:
“你说‘至于千年之后,多不知真术’,这话从何而来?”
众人也反应过来,都看向王扬。
呃......从我是千年之后穿越来的......
王扬面现戚色,沉声道:
“庄子说:‘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万世之隔,不过旦暮,今之诸儒,于象数一道已多昧真义,千年之下,可以想见矣。”
刘警用力点头,眼中闪着泪光:
“是的是的!正是如此!当今皆仿王弼扫象不论,谁识我真意?今日天降之颜,为我明剖,此天不负我也!”
王扬穿越之前在某名胜处,与某“名道长”偶语,两天后道长突然致电,言愿出两万以学易正法,王扬笑而婉拒,非自秘其术,而是无学问底子,非几月可以传矣。魏晋之后,治易多空疏,降至现代,错解缪术,更是大行其道。刘警能一反当时学风,以象为本,卦法又得正轨,王扬很是敬佩。
他再次向刘警拱手:
“我观先生方才解月体纳甲,又问四五约象数言,细味先生易术理路,似是承孟氏易,又似得姚德祐之遗学,不知道先生到底是......”
刘警浑身剧震,飙泪叫道:
“一个是我家学!一个是我师传!之颜你别站着了呜呜呜,快坐啊!!怎么也没个座位啊呜呜啊啊呜!”
刘警又哭又笑,随便抹了几把眼泪,站起身:“之颜来,坐我这儿!”
王扬哪里肯坐,连忙推辞!
刘警也不管王扬怎么说,直接上前来拉王扬。
王扬又惊又尬,也不好挣扎,结果这刘警手劲还不小,直接把王扬拽得向前一倾!
王扬也是欲哭无泪,这也不好抢老人家的座啊,赶紧往回退,连声道:“不用不用!真不用!我站着挺好的!”
刘警异常固执地拽住了王扬的手,把他往座位上拉:“之颜通易,是大才,怎么能站着呢?!”
王扬声音都变了调,往后缩着身子,却又不能用力挣脱,生怕伤着这位激动的老人家:“不通不通!真不通啊!你现在让我把易经中几种可能的打卦方式都打一遍,我都打不出来!”
刘警大哭,手上力道也突然加大:“你这才是真通啊!我就知道一种啊啊啊呜呜!”
另外几人看着这一老一小在这儿拉扯,都看傻了。除了杜乾光之外,都不能理解刘警何至于如此失态,至于杜乾光,他当然知道了,因为他读到《尚书今古文指瑕》时,也是这般的失态!
目光锐利者、《仪礼》博士何琛见刘警如此有失体统,看不下去了。自来师道尊严,王扬即便学通两经,但身份辈分在那儿摆着,岂能和师长并坐?刘警这不是胡闹吗?他板着脸道:
“敬言,你坐回去,我还要继续问他。”
刘警一挥袖:“还问什么?此子学通两经,谁要敢阻他进国子学,我就告到太极殿上去!”
王扬心下一跳,瞬间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他之前就觉得搞得像面试似的有些怪怪的,甚至还胡思乱想过,说不定是谢家让人来试他才学?唯一没想过是国子学来人。因为按照正常程序,他可以通过郡选入国子学,完全没必要来这么一场啊!
谢星涵应该是好意,为了增大他中选的机会,可问题是他身份是假的,哪敢去京城啊!就算萧宝月真把尚书省户籍搞定了,可入国子学,岂能不核查身份?一个南郡挂籍,再加上一个尚书省的底档,够人家查吗?再说建康乃琅琊王氏聚居地,贵家林立,大佬如云,自己在外地骗骗行,公开去建康,岂不是扬入虎口?之前萧宝月也说过,她能保在荆州没事,但要去了京城就......
哈基扬瑟瑟发抖ing......
不行,先跑路!
“哎呦!我想起来了!”王扬猛地拍了下大腿,给五老弄得一愣,“我约了黛玉陪她去选簪子,差点给忘了!抱歉抱歉!我先告辞了!”趁着几人发愣的空档,王扬一个箭步便往外窜!刘警快步跟上,还想相拦,王扬已一溜烟跑地出门外,只留刘警的声音在后面回荡:“之颜!之颜!!”
王扬冲出回廊,正遇谢星涵跪坐烹茶,婉约如画。水汽氤氲间,隐约可见她白皙的指尖被蒸得微微泛红。
“诶?公子你怎么——”
“已经完事了!多谢娘子安排!我还有急事,先走了哈!回头请你吃火锅!”王扬逃也似的匆匆离去。
谢星涵满头问号。
小凝疑惑且担忧:“王公子是不是没考好啊?”
谢星涵凝眉想了想,渐渐露出个笑容:“我看是考得太好了......”
小凝:???
......
茶室内,五老面面相觑。
半晌后,《春秋公羊传》博士檀元宗率先开口:
“话说,那个黛玉是谁啊?”
没人说话。
《仪礼》博士何琛冷哼一声:“此子太轻浮了!身为郡学子,对博士问,居然中途跑去陪什么黛玉买簪子!这样的人,如何能入国子学?”
刘警一拍桌案,须发皆张:
“买簪子咋了?之颜有此才学,别说陪黛玉买簪子!就是陪黑玉白玉黄玉红玉一起买簪子,都可以!马季长世称大儒,照样坐高堂,施绛纱帐,前授生徒,后列女乐!人家王扬买个簪子,就进不得国子学了?国子学今年一个不招都得招他!天下易学之兴,在王之颜!我说的!异日执牛耳者,必是此子!”
众人皆惊,没想到刘警对王扬的易学评价这么高!
檀元宗遗憾叹道:“可惜我还没来得问他《春秋》......”
毛诗博士崔愝道:“他肯定会说略懂。”
五老皆笑。
崔愝续道:“不过这回是真的略懂。”
其他人都赞同此说,毕竟王扬这个年纪,能通两经已经是奇才了,怎么也不可能再通其他经的。
众人交口议论,讨论王扬才气聪明,越说越兴奋,唯有杜乾光很有范儿的坐在一旁,稳若泰山,不参与交谈。
刘警挪到杜乾光身边,一脸讨好笑道:“杜老,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杜乾光伸出手掌,直接挡住刘警的大脸,崩出五个字:“想都不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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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多维时间资源挤占,本时空委员会触发“过载保护机制”,根据“摸鱼动力学大模型”演算,预计恢复节点在4月30日......(人话,太忙,明天更)
以及,五一快来啊!!!朕要用睡懒觉、冰淇淋和无所事事的云,重建王国!!!
第249章 对局(上)
夜,王府回廊,风灯烁烁。
画堂深处,李敬轩聚米成山,撒豆为林,在长案上摆出沙盘地图。
此时巴东王带着孔长瑜走了过来,李敬轩忙放下手中米粒,向巴东王躬身行礼。
巴东王笑呵呵问道:“恭舆啊,怎么样了?”
“还差最后一处,请王爷稍等片刻。”
巴东王看着地图应道:“嗯,好,不急,你慢慢来。”
李敬轩听出巴东王心情似乎不错,精神也是一振,赶忙继续摆图。
巴东王咦了一声:“这个绸带是......”
李敬轩边放米粒,边回答道:“是沮水。”
巴东王皱了皱眉,走到桌子东边,豁然开朗,笑道:
“恭舆啊,你这图一摆,汶阳沮中一带,了然如指掌。孔先生,本王的张良还不错吧?”
孔长瑜拱手贺道:
“当年光武征隗嚣,计未定,马援于帝前聚米为山谷,指画形势,帝曰:‘虏在吾目中矣。’当年之事,今又见之。”
孔长瑜一句话让巴东王和李敬轩都很高兴,巴东王哈哈大笑:“本王可比不得光武啊!”
......
柳府内室,烛影沉沉。
下人早都被遣开,王扬正一勺一勺地吃着酒酿赤豆茯苓羹,眉眼沉静。
此时柳惔引着一个中年男子掀帘而入:“之颜,封叔到了。”
男子一进帘,炯炯目光,便落在王扬身上。
王扬放下羹碗,从容站起,向男子拱手道:“封将军辛苦。”
男子一怔,似乎没想到王扬竟会先向他见礼,忙躬身回礼:“不敢。小人早无军职在身,当不得将军之称。”
王扬一笑:“李广罢官,人称将军如故。以封将军之功,若非跟随国公自愿隐退,如今‘将军’两字,何足道哉?”
封一陵心中一热!他本是柳家部曲,跟随国公爷大小几十战,当年国公爷在声势最盛之时称病逊位,他虽然到现在也不明白国公爷为何如此,但他二话没说,便卸甲去职,只因为在他眼中,前程什么的不重要,能跟着国公爷便足矣。话虽如此,但有时难免怀念当年的戎马岁月,再看着昔日同僚个个带兵主营,甲胄威武,心中能无一丝波澜?不过他不仅不后悔,反而很自得,因为这代表他对国公爷的忠诚超越了这些东西:不是说我封一陵不能得位,而是我为了侍奉国公,不屑为之尔!
所以王扬这句话,正好说到了封一陵的骄傲所在!并且在封一陵看来,这个小公子说的比他自己心里想得还好!是啊,若非我自愿跟着国公爷隐退,将军两字,何足道哉?!
柳惔提醒道:“封叔,我们开始吧。”
封一陵醒过神来:“哦,好。”
他从衣襟中取出一张羊皮,打开摊在桌上,上面有炭笔画的地图,然后手指地图,开始给柳惔和王扬讲解起来。
......
两根手指指着米堆,李敬轩白衣广袖,声音朗朗:
“在此山之前,不便动手,原因有三,第一、席恭穆遣州兵千人,护送使团,一旦有事,紧近郡县,也可支援。第二、蛮兵不愿也不宜越界潜入。第三、若在境内出事,王爷责任不小。”
李敬轩手指渐移:
“过了此山,便是界外,乃汉蛮缓冲之地,席恭穆的兵,只能护送到这儿。从这儿到汶阳峡,近九十里,道险,无人烟,使团一百二十八人,除去正副使、文书、通译、礼官、车马仆役等,士卒不盈百人。人虽少,但马匹不少,见势不妙,二王随时可能骑马逃走,所以灭之不难,难在如何一个不漏网,全部杀掉......”
巴东王打断问:
“一定要全杀吗?放几个无关轻重的回来报信,岂不更好?”
李敬轩一顿,为难措辞道:
“这样固然好,只是......”
巴东王笑道:“本王也就是随口一问,说的哪里有问题,你尽管指出来,怎么还吞吞吐吐的?”
李敬轩这才放心道:
“王爷所言固然高见,但也有不太妥当的地方。首先,人物是无关轻重还是有关轻重,蛮人未必能分辨准确。战场上混乱一起,任何事都可能发生,万一王扬扮做士卒呢?万一王揖混在仆役中侥幸冲出来呢?再加上蛮人疏懒,说不定想反正要留活口,所以有人逃走也不穷追,最后反倒放走了关键人物。与其不清不楚地让他们放掉几个,不如要求一百二十八颗人头,一颗不能少。
其次、永宁蛮不知这是我朝使臣,只是以为这是王爷政敌派来,和汶阳蛮别开贸易的。虽然事先说了,他们可能会假冒钦使,但要保证玄机不露,最好就是永宁蛮一见使团面,便以雷霆之势,出重手全部剿杀。如果下手还留着分寸,弄出几个活口,再机缘凑巧,听了几个活口的分辨之言,继而起了疑心,那就得不偿失了。”
巴东王点头:“有道理,你继续。”
“是。这九十里之中,有三处必经之路,其中最险峻的有两处,一是瘴潭陂。入陂先要过索桥,过桥后道狭五尺,泥泞不易行,行一里半,道右有一芦苇地,广二里,纵三里,苇甚高,密若束矢,可供藏兵。若在此伏击,只需等使团过桥后,便断了索桥,然后伏兵杀出,他们便逃无可逃。
二是鱼腹峪。全峪长三里,呈鱼腹形,入出口皆宽三丈,越向里越窄,三百步外,两壁夹峙,最窄处仅容车驾。中间地大,虽有几个石柱,却无法藏兵,两侧高不可攀,亦不能设伏。不过全谷只有一北一南两个入口,堵住之后,使团插翅难飞。
此二者乃兵法所谓“天牢”、“天罗”之地也。
第三处名曰虎头路口,没有前两处那么险要,向北是山路窄道,向南是森林,西是山地高坡,东是滩涂沮水......”
一粒红豆在李敬轩一拂之下,坠入象征沮水的蓝色绸带中。
......
一颗煮得软糯的红豆被瓷蓝汤匙舀起,送入王扬口中。
王扬细细品尝着,眼中看着地图,耳中听着封一陵的说话:
“......使团由南向北,先过森林,至虎头路口。再往前行五里,便是汶阳峡了。这是最后一个必经之路,现在问题在于,如果真有伏兵,他们会选择在哪里动手?”
柳惔道:“如果真有伏兵的话......”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王扬一眼,然后说道:“不是瘴潭陂,便是鱼腹峪。”
王扬把最后一点茯苓羹吃完,放下碗,指尖在案上轻叩三下,说道:“都不是。”
封一陵看向王扬,柳惔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却见王扬已伸手点在地图上:
“兵法云:‘凡地有绝涧、天井、天牢、天罗、天陷、天隙,必亟去之,勿近也。’天牢者,葭苇深广,可牢破军之地,此瘴潭陂也。天罗者,山涧迫狭,可罗绝兵之地,此鱼腹峪也。
然险非定险,形无恒形,地之险者,或能有利薮;形之绝处,亦未必不藏生机。瘴陂虽死地,然芦苇伏兵处却惧火攻,若得风向,乘风纵焰,一烧敌兵,二借火烟突走,泥淖陷足,不光限我,亦能限敌,此所谓死地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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