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周公子南
王扬说到这儿一顿,以手支颊,饶有兴味地看向萧宝月:
“但你是不是忘记自己是谁了,萧娘子?”
茶盏应声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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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挥手告别古已有。刘琨《扶风歌》云:“挥手长相谢,哽咽不能言。”谢灵运《过始宁墅》云:“挥手告乡曲,三载期归旋。”《文选五臣注》注此句云:“挥,举告辞也。言举手辞乡人。”
第222章 操纵
茶盏的碎裂声清脆刺耳。萧宝月立即站起,背对王扬,叫道:“来人,收拾一下。”
两个婢女进门,飞快地将地面清洁干净,然后静悄悄地退走。
萧宝月也迅速整理好表情,回身莞尔一笑:
“上午抄了半日《世要论》,不意手腕酸弱至此,竟连茶盏都拿不稳了。”
王扬扶额:
“萧娘子,你这演技也太拙劣了......”
萧宝月眸色茫然:
“萧娘子是谁?演技?什么是演技?”
王扬替萧宝月尴尬到不忍直视:
“萧娘子你真要这样吗?”
萧宝月手指紧紧掐着掌心,强撑说:
“公子的话我听不懂了,为什么一直称我为萧娘子?”
王扬无语,直接道:
“因为西昌侯姓萧,所以你也姓萧呗......”
萧宝月露出荒诞的表情,仿佛差点就要乐出声似的:
“你这话真是越发奇怪了。西昌侯姓萧,与我何干?不过我确实见过西昌侯,她的女儿我也认识......”
萧宝月说到这儿吸了口气,略显惊诧地看向王扬:
“你不会认为我就是西昌侯的女儿吧!”
王扬看向萧宝月,眉眼间全是促狭的笑意,缓缓道:
“我可没说是女儿......”
萧宝月神色一僵,随即强行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
“你要是——”
王扬神色嫌弃,直接打断道:
“停停停。实在看不下去了!萧娘子,演戏的奥义在于自然,因为自然代表着真实,你只有给出自然的反应,才能让人相信你的戏是真的——”
萧宝月还在挣扎:“如果你非要把我当成——”
王扬一笑:“你看,你现在这个反应就是不自然。什么是不自然?就是和从前的行事风格或当下的事理逻辑相悖。想要演戏,就得先入戏。你现在可以设想一个场景,如果你的真实身份不是萧娘子,而我把你误认成萧娘子,你会是什么反应?”
萧宝月怔住。
“从一开始你的反应就不对,茶盏落地就不说了,算是被突如其来的揭破给吓到了,也能理解。但你之后的应对实在没眼看。站起来转身也就算了,毕竟你起码知道自己掩藏不好情绪,还懂得藏拙。但你转身的理由也太牵强了!叫人收拾需要站起来吗?另外你站起来之后那一笑,太过刻意!当一个有意隐藏情绪的人,突然意识到某种表情会泄露情绪,就会立刻中断表情,而中断这个的过程,就叫squelched expression,或者名之为‘碎表情’.......”
萧宝月:???
“思怪什么?这是什么语言?”萧宝月懵懵地问。
萧宝月此时尚未意识到,两人之间已不知不觉地切换成上课模式。
王扬故意不回答,而是用淡淡的目光看了萧宝月一眼,然后继续说道:
“比如我之前说‘我可没说是女儿’的时候,你神色一僵,这就是碎表情。而碎表情一旦出现,人们通常会用其他表情来掩盖,最常用的是微笑,而正常的微笑一般只维持四到五秒,哦,四到五息,比如这样。”
王扬说到这儿,向萧宝月微微一笑。
萧宝月不知道为什么,竟下意识避开王扬的笑容与目光,转而抬手扶了扶发间的宝凤金钗。
王扬注视着萧宝月:
“微笑若是超过这个时间,就可能是为了掩藏某种情绪或者因其他缘故而产生的假笑。不光表情可以泄露情绪,动作也同样可以,比如你现在这个动作,代表你紧张。”
萧宝月立即放下手,摆出不屑的神色:
“呵!我为什么要紧张?”
王扬彷佛在认真研究什么东西一般,十指交叠托于下颌,凝视着萧宝月的眼睛,喃喃道:
“是啊,我也想问你,为什么紧张......”
萧宝月脸颊微微一热。
他......他是什么意思?
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只觉对方深不可测,难以估量,而自己在他面前好像完全被看穿、完全被算定一般,她有些慌乱,但更多的是疑惑:
“你到底是谁?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学的?”
萧宝月最开始根本不在意王扬的身份,只不过把他当成一个可供驱遣的小卒罢了。后来这个小卒屡屡让她惊奇,她开始对他感兴趣,再往后则到了不得不正视,甚至在某些方面是不得不仰视的程度。
她之前认为他是起于草野之中的、有特殊际遇、类似苏秦、张仪一类的人物。可就算苏秦、张仪,也得有老师吧?就算天才颖悟,读书通世事,可哪种书上会讲微笑的时间?讲什么碎表情???孔明隐于南阳而知天下事,但即便诸葛武侯也不能自己从书中学会一种语言吧?他刚才说的是什么语言?
萧宝月曾经想过查王扬的身份,可没头没尾的实在不好下手,唯一的线索是那几个戍卒的口供。但北谍什么的明显是王扬在胡扯,与他一起出现的几个人现在又死无对证,更重要的是她在荆州能动用的力量极其有限,一来没有精力去查,二来也怕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反而漏了行迹。
其实不查也无所谓,她来荆州是下棋的,只要这棋子移到她需要的位置,那她又何必去管这颗棋子的来龙去脉?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用完就可以丢掉。但她实在不能不好奇,不能不疑惑,所以她明知道王扬不会告诉她答案,但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你到底是谁?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学的?”
王扬自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你想学吗?”
萧宝月看着王扬,露出一丝费解的神色。
王扬与萧宝月对视,认真说道:“如果想,我可以教你。”
萧宝月油然一喜,下意识点头,随即猛然惊醒,拍案怒道:“你竟敢诱导我!”
萧宝月用词不准确,王扬所做的,是操纵。
要操纵,首先要有关系。
单人不存在关系,两人以及两人以上的交往便可能形成关系,比如买卖关系、朋友关系、上下级关系等等。而每一段关系都存在影响力和说服力,小到今天去哪家餐厅吃饭,大到决定是否向邻国开战。当有人试图运用自己的影响力和说服力引导决策、掌控事件走向时,操纵就产生了。
操纵的核心逻辑在于得失。有想要得的,则可能被诱;有担心失的,则可能被牵,几牵几诱之中,便易踏入陷阱。
王扬自从“登堂入室”开始,便反复让萧宝月陷入情绪波动之中,并时不时地给她施加心理压力,讲课中若有不如意,便毫不客气地中断授课,让萧宝月在“想要王扬授课”(得)和“担心王扬中断讲课”(失)中徘徊摸索,逐渐向被动、弱势的地位转换。
而王扬也不断抛出新的诱饵,从治蛮策,到史学,现在又是心理学,如果有必要,王扬还会继续抛,只是节奏要掌握好,而幸运的是,王扬擅长掌握节奏。
他要做的,是对萧宝月建立并逐步加大心理优势。
他通过言语和表情,不断引导萧宝月的情绪和反应,让她不自觉地陷入他的节奏中,影响她的思维,争取关系中的主动,以求自保。
没办法,两人天然不平等,若非他步步为营,现在恐怕连坐着和萧宝月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如果说开始时萧宝月靠着权势和身份,根本没把王扬放在眼里,只想把他变成一个唯命是从的奴仆。
那王扬则凭借智略才气,一步步地将萧宝月逼到谈判桌上,最后自己也成功地在谈判桌对面坐了下来。
这是一场旷日持久又没有硝烟的战争,胜负不在刀光剑影,而在人心博弈。
萧宝月虽然在人情周旋上有着短板,但毕竟聪慧,很早便意识到王扬在耍花招,只是意识到是一回事,本能的陷入又是另外一回事。就像现在萧宝月叫破王扬在诱导她,但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她是从哪一刻开始被诱导,又一共被诱导了多久?而现在叫破诱导的她,难道真的就跳出诱导之中了吗?情绪失控,方寸大乱,难道不更有利于王扬的诱导吗?!
萧宝月忽然觉得有些害怕,但久违的恐惧感没有让她失措,反而让她变得冷静、清醒。
她迅速镇定下来,重建心防,并且很快发现自己身份的破绽所在,沉吟道:
“我的身份是谢星涵那个蠢丫头泄露的吧?因为我两次告诫你不要勾引士女,所以你想到谢星涵身上去了......但你不敢告诉她你冒姓的事,所以你应该是套话套出来的,嗯,很聪明,但你是不是忘了一个问题——”
萧宝月此时气场与之前判若两人,她直视王扬,目光危险而压迫:
“一个人如果连命都没了,那聪明还有用吗?”
王扬老神在在地从袖中取出一卷书稿,手腕一抖,第一页展出,切断了萧宝月的目光。
萧宝月妩媚长眸中汇集起的杀伐果断顿时化为错愕凌乱,因为扉页上写着八个大字:
“我与萧娘子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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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关于“碎表情”参保罗·埃克曼的《说谎:揭穿商业、政治与婚姻中的骗局》第五章,埃克曼算是“明星学者”了,在测谎领域具有开创性建树,美剧Lie to Me就大量参考了他的说谎研究。
第223章 我与萧娘子二三事
“自古香奁之迹,史笔所讳;珠帘之秘,墨客难描。
盖闺阁深静,行事多隐;重门掩闭,音容罕彰。
故使红颜心事,深锁闺闱;芳踪杳渺,空留余韵。惜哉!
且文士臆测,每多附会;骚人谬撰,常陷穿凿。
遂令洛神虚赋,徒留凌波之影;湘妃妄传,空余斑竹之诞。
毛嫱、绿珠,皆成纸上之姿;神女、麻姑,尽堕笔下之幻!
此诚佳人丽姝之奇冤,亦为文人记事之陋习也。
余感天下闺阁轶事,罕有真传,故为吾友萧娘子作传,明其事皆可征,言非无据。兰心蕙质,岂独咏絮之才?鸿图远略,实有经纶之志......”
萧宝月气得浑身发抖,连指尖都捏白了!
这奸贼为了避免别人不把书的内容当真,还着实铺垫了一番,强调自己不会臆测空撰!又故意惑人耳目,引人遐思,竟说什么“红颜心事,深锁闺闱”!
更可恶的是他还打出“感天下闺阁轶事,罕有真传”的幌子,一副要一笔独断,拯冤扫弊的架势,是摆足了噱头,吊足了胃口!
这是打定主意,不耸动视听他不甘休啊!
还一开篇就说她有“经纶之志”!
其意何其险毒!
其心何其可诛!
另外这明明气得要死,但还忍不住继续看下去是怎么回事!!!
王扬一边饮酒,一边漫声道:
“我这个人,从来不白受恩惠。‘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萧娘子赠我《南蛮统考》,我岂能无所回报?所以写了这卷《我与萧娘子二三事》。但我后来又想,萧娘子行事隐秘,掩迹幽微。志向宏远,所图者大,未必愿意让人知道你谋局荆州、智算亲王的‘盛举’。所以我还是把这书藏好,另选别的回报。”
王扬略微停顿,语气一转:“可我又想,万一我还没来得及回报,就出了这么意外,那怎么办呢?”
王扬一挥手,豪声道:
“不要紧!我已做好了安排,我一出事,书即面世!到时必风靡荆州,流传后世,也算为萧娘子扬名了!”
卑鄙!
无耻!!
萧宝月俏白的鼻翼翕动着,书纸已经被她攥得褶皱不堪,恨不得直接把这破书糊他脸上!!!
萧宝月急怒之间,心念电闪,突然眸光一敛,收起所有怒意慌乱,玉腕轻抬,将书稿随意扣在桌上,轻描淡写地说:
“杜撰之言,有我何干?我一直在建康,谁能证明我来了荆州?”
王扬声音同样轻描淡写:
“在荆州,我说的话,需要证明吗?”
萧宝月不慌不忙:
“以公子现在的声誉,自然是一言九鼎。但如果冒姓琅琊的事败露——”
她看向王扬,笑意盈盈:
“我有办法让你从天才贵公子,变成我朝开国以来最大的骗子,你信不信?”
王扬没有一丝停顿,接口道:
“我信啊!我之前就说了,你神通广大的,什么本事没有?我是绝对相信你的实力的。只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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