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周公子南
......
长史府后院一方小菜地,刘寅身穿褐衣,脖上搭一条湿巾帕,手拿锄头,正在除草。两个侍卫站在菜地外,一个向桶里舀水,一个蹲着摘菜。
“大人,王公子到了。”
刘寅有些讶异,直起腰转过身,看见一个黑衣少年,笑容晏晏。贵气内敛之中,又带几分俊采飞扬,便向对方点了点头。
王扬也点头示意。
刘寅走出菜地,将锄头和巾帕交给侍卫。
王扬拱手一礼:“长史大人好兴致。”
刘寅还礼:“公子见笑了。平时事忙,见阳光的机会少;又是刀笔吏出身,不太读书,得闲就种种菜,晒晒太阳,活动一下筋骨。刚才摘了几样我自己种的菜,一会儿上桌,公子尝尝看。”
“好啊,我带了只六合居的烤鸭,添道菜。”
“正好,我听说六合居的烤鸭不错,还没尝过。公子稍候,我换一下衣服就来。”
“大人请便。”
“章福,请王公子入室,奉茶。”
两人说着话,气氛很是融洽。其实对方的形象、出场包括态度都和他们此前心里预想的有出入。
刘寅没想到王扬居然这么自然从容。自己虽是寒族,但现在是荆州长史兼南郡太守,手握重权,又整治过他。而此处乃长史府,是自己的地盘,按他的设想,王扬来的可能性不大。
但他不仅来了,还没有局促,没有怯意,更没有故作声势。至于敌意什么的,也是一丁点都看不出来。并且居然还没空手来。
王扬虽然得到过谢星涵的“情报”,知晓刘寅出身,即使是在寒族中,也属于下层。最开始做县小吏,起点低,家境也不是很好,但现在毕竟是一州长史,身居高位,没想到还亲自种菜,并且一上来就说自己是刀笔吏不读书。
王扬入座,见屋内陈设简单呆板,茶也是最普通的荆州陈茶,加了葱、姜、干橘皮,王扬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喝。
刘寅换好衣服,很快就回来了,抱歉道:
“没有好茶招待,公子是不是喝不惯?开席还得等一会儿,公子平时喜欢喝什么茶?我让人去买。”
刘寅一进屋,章福便悄然退了出去,屋中只剩刘寅、王扬两人。
王扬道:“不必,这茶挺好,主要我容易失眠,所以不敢多饮。”
“失眠确实不宜饮此。此茶乃市中贱茶,士大夫多鄙之,更进不了高门世家的宅子,但提神很有效。我是粗鄙之人,一日离不得它,让公子见笑了。”
虽然一共没和刘寅说几句话,但刘寅那种自我区隔于士族之外的特质很明显,一上来便说自己是刀笔吏出身,不读书;现在又说自己喝贱茶又说自己粗鄙,别人或许会认为这是谦虚地放低身段,但王扬却觉得不是。
“既以茶为用,则无贵贱之别。有用才是至道。至于一日离不得,也是一种风雅。我族先贤子猷公好竹,尝言‘何可一日无此君’,今长史大人一日不能离茶,亦复如是。”
“王公子家学渊源,出口成论,令人佩服。”
“大人文法深严,出手雷霆,也令人佩服。”
刘寅沉默片刻,说道:“公子是聪明人,我就有话直说了。”
王扬微笑:“直说好,我喜欢直说。”
“我这次邀公子来,想化敌为友。”
王扬笑容更盛:“为友好,我喜欢为友。”
刘寅看着王扬,目光深邃:“为友是需要诚意的。”
王扬看着刘寅,意味深长:“所以刘大人的诚意是什么?”
“柳憕的案子,关于公子的部分,我已经结了。和公子没有关系。”
“本来就没有关系。”
“有没有关系,可不是公子说了算的。是我,选择了,不追办此案。”
王扬失笑:“不是大人选择不追办此案,而是大人试图追办,但没办成。”
刘寅苍白古板的面孔难得现出一抹笑意:
“公子是有趣的人,我其实很愿意跟有趣的人说话,但我这个人比较无趣,所以一般遇不到有趣的人。一遇到就是在狱里。可有趣的人一到狱里,就会变得没趣。说实话,我挺遗憾的。”
王扬笑道:“其实有趣的人,在哪儿都会有趣。如果到了狱里就没趣,那兴许不是真有趣。”
“不敢苟同。有趣的人下了狱,用了刑,要么哭嚎,要么叫骂,再也说不出有趣的话了。我掌刑狱多年,从无例外。”
“再有趣也是人,人被用刑,当然要叫骂哭嚎了,这和有趣没趣没关系。”
“公子一看就没下过狱,狱是个很神奇的地方,它可以把高贵变成低贱,把厚德变成无耻,把美丽变成丑陋,还有,把有趣变成无趣。”
刘寅深深地看向王扬,原本凹陷的眼眶此刻显得更加幽暗,然后缓缓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所以,能像现在这样,和王公子在狱外聊天,我觉得,很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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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广雅》云:“荆、巴间采叶作饼,叶老者,饼成,以米膏出之。欲煮茗饮,先炙令赤色,捣末置瓷器中,以汤浇覆之,用葱、姜、橘芼之。其饮醒酒,令人不眠。”(《茶经·七之事》)
第200章 谈判
这货笑得有点变|态。
搁这儿演德古拉呢......
不得不说,这刘寅气场确实有点阴森,许是在狱里呆久了,连长相气质都产生了变化,属于那种外表上很容易让人产生畏惧情绪的人。
但王扬心态一向很稳,瞟了一眼刘寅,也古怪笑道:
“这就喜悦了?这才哪到哪?我这人不错的,长史大人慢慢处,一般都能越处越喜悦,要是哪天不喜悦了,那大人自己找原因......”
“处?”
“就是相处。”
刘寅注视王扬,语气真诚:“公子果然有趣。”
王扬也回看刘寅:“能说人有趣的人,也没有那么无趣。”
刘寅目光凝聚,仿佛试图看穿王扬:“公子这么有趣,一定很讲变通吧?”
当有人想用问题窥探你的心思,而你又不想给他窥探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直接回答,同时把问题抛回去。
所以王扬反问:“怎么说?”
刘寅道:“固执没趣,呆板没趣,一成不变也没趣,有变、有通,才有趣。”
王扬紧接着问:“法也能变通吗?”
刘寅想了一会儿,才神色郑重地回答道:
“法有时候,也得变通,尽管我不愿,但不得不如此。”
说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悠远,感慨道:
“天地间万物,包括人,所有一切都在变,能不变的,或许只有‘变’这件事本身。”
王扬道:“大人这句话中有大道理,郑玄注《易经》说易有三名,一是简易,二是变易,三是不易。所以不易者,易也。不变者,变也。”
刘寅琢磨了一下,点头道:
“和公子说话,真是长见识。不易者易,不变者变。说得好!公子既然想得这么透彻,那我也不兜圈子了,听说公子有两个部曲,我想和公子买了,价格可以高于市价,如何?”
王扬故作惊讶:
“啊?买部曲?长史大人要买我的部曲?这不是说笑吧?哪有人上来就要买别人家部曲的?”
“我是不是说笑,公子最清楚。以公子的聪明,想必早已知我意,所以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希望公子对我,也能坦诚相待。”
“好啊,那大人说说,要我那两个部曲做什么?”
王扬知道刘寅大概率不会说,但他还是要问。问是自然的,不问不自然。不问便显得心机深沉,容易加重刘寅警惕。
只有先问,才能顺理成章,同时为后续的拉扯做铺垫。
刘寅淡淡道:“看上了。”
王扬挑眉:“看上了?这理由不够吧。”
“怎么不够?公子看上一个物件,就花钱买下来,需要理由吗?”
“可人不是物件。”
“人有时候,不如物件......公子这么讲变通,又何必追根问底?如果能不问,那我欠公子这个人情,就更大了。”
“问还是要问的......”
刘寅听王扬这么说,面容渐肃。
只听王扬续道:“再有人情,也得问价。你让我连价都不问就做冤大头,那我不可干。”
刘寅笑道:“公子快人快语,明说了,那两个人,我每人出一万钱,望公子割爱。”
王扬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对方抓阿五的目的,但既然刘寅不说,那就得换种方式来问。一种在不让刘寅起疑的情况下,逼近他谈判底线的方式。
摸清了这个底线,那就离他们要阿五的目的不远了。
可刘寅显然是有防备的,一开始才肯出一万钱,这就代表他不会轻易泄底。王扬想要达成目的,少不得要花一番心思。
此外,如果能在达成目的的基础上,再激一下刘寅,给他添点火气,那对于王扬之后的计划更加有利。
王扬轻笑一声:“我前几天在香雪楼吃饭,一餐便是一万钱。”
是的,
他在吹牛。
香雪楼确实有一套“万钱下箸肴”,用的是西晋重臣何曾“食日万钱,犹曰无下箸处”的典故。香雪楼的意思是,只要你花一万钱,便能让你时时动筷,不会出现像何太傅一般“无下筷处”的情形。
听说这份“套餐”是六菜一汤一小食,但具体菜品是随机的,要依当天贩进的新鲜食材的品质而定,每日都有不同。
王扬那天心动想去尝尝看,后来一想,一万钱才八个菜,纯割韭菜啊!所以没去,取而代之的是让宋嫂准备了羊肉、鸡翅、猪腰、茄子、香菇、馒头片等食材,穿串烧烤,又单支了个铁板,加了一道碳烤猪大肠,吃得那叫一个过瘾。这吃烤韭菜不比被割韭菜好?
“万钱下箸肴”的事也就被抛到脑后了。?
说起来惭愧,除了谢星涵那道假手于人的“白雪红玉龙须卷”,王扬目前为止,还没正经吃过香雪楼的菜,不过不妨碍他装比唬刘寅。反正在别人的眼中,贵公子去香雪楼不是寻常事吗?
刘寅听王扬这么说,便道:“那两万钱如何?”
王扬掌握了节奏,立好了人设,摇摇扇,笑而不语。
刘寅皱眉道:“三万?”
王扬手梳鬓发,心不在焉。
刘寅声音严肃:“两人四万,一共八万,不能再多了。”
王扬正色道:“长史大人,这两个部曲是我当时辞了王爷十万钱的赏酬,这才要下来的。”
“但据我所知,当时十万钱照发给你了。”
王扬理直气壮:“那是我论学赢了,应得的。后来我帮了王爷的忙,平定了粮价,王爷这才赐了部曲。说起来,帮王爷平定粮价,难道还不值十万?”
刘寅双眸微眯:“我可是抱着诚意在和公子交涉。”
王扬无辜道:“我也是抱着诚意和大人论价啊。”
“公子的诚意呢?”
“大人的诚意呢?”
“我不追究公子涉柳憕之案。”
“那是大人追究不到。”
“我请公子赴宴。”
“我带了烤鸭。”
两人本来一人一句说得飞快,结果刘寅被王扬振振有词的最后一句“带了烤鸭”给弄得一愣。看着王扬,一点点地笑了起来:
“有趣有趣,在狱外和王公子说话真是有趣极了,我很珍惜这样的机会。”
“有这么有趣吗?唉,长史大人看来确实是公务繁忙,这业余生活,不太丰富呀!”王扬摇头叹息。
刘寅盯着王扬:“所以,王公子是不打算和我交这个朋友了?”
“谁说的?我是想和长史大人做朋友的,只是我也要面子的呀!刚见面没说几句,就把部曲给卖了?”王扬摇摇头,“有点丢人呐。”
“甲用一匹马,从乙手中换一只鸡,乙会觉得丢人吗?”
“那万一这乙很喜欢那只鸡,觉得一匹马不够换怎么办?”
刘寅沉默片刻道:“乙也可能不是喜欢那只鸡,而是听说鸡能换马,所以有了贪心。”
王扬立即抱不平道:“那我得为乙说句公道话,人家乙,一不偷二不抢,有点贪心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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