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海山
约瑟夫颇有些诧异,低声向拉格朗日询问,才确认了那不是个神职人员,而是巴黎大学的物理学助理教授。
年轻教授说完,竟意外地赢得了阵阵喝彩,在坐的除了拉格朗日等少数几人外,都纷纷高声称赞或是表示附和。
自此,讨论的节奏就开始有些歪了。
一名矮胖的中年人颇为激愤地讲起英国的产业间谍对法国的科学、技术的疯狂窃取。言称这种行为每年都会令法国遭受几千万里弗的损失。
约瑟夫微微皱眉,这个时代没什么专利法,英法互相偷窃技术成果是常态,但和这位胖先生所说的有些出入,那就是法国窃取英国的技术要更多。不过,在学术会议上大谈这个,似乎并不太合适。
但其他人显然不这么认为,当即开启了抨击英国佬模式,各种挖苦、谩骂声不绝于耳。
坐在约瑟夫右后侧的褐发年轻人高声讲述起法国在学术方面的领先历史,逐条痛斥英国人剽窃法国的成果,最后咬牙切齿地抒发着对英国学术界的鄙视。
有人激动地喊了起来:
“所以英国人在科学的世界里永远无法超越法兰西!”
“没错,看看他们愚蠢的论文吧,竟说光是一种波,哈哈!”
“他们总是搞出这种令人发笑的东西,还总爱自鸣得意。”
“只有法国才能引领科学的进步,这是主的旨意!”
时下法国学界还是非常自傲的,加上英法世仇,骂英国就变成了一种政治正确。
“英国有过什么伟大的学者吗?没有!”那个褐发的年轻人激动地挥手高呼。
而后,他望向约瑟夫,似在寻求支持,欠身道:“尊敬的殿下,您说是吧?”
约瑟夫吁了口气,微微摇头,低声道:“他们有牛顿。”
四下里静了静,几十双眼睛同时朝约瑟夫看来,像是没料到王太子竟会为英国人说话。
约瑟夫想了想,索性站起身来,刚才的氛围和那些论调实在让他不吐不快:“其实,英国在科学方面也是有很多可取之处的。
“除了牛顿,我想大家都很熟悉泰勒先生,计算运动轨迹时常会用到他的泰勒级数。
“还有麦克劳林的《构造几何》。
“其实更多时候,工匠瓦特先生的蒸汽机或许会带来更加惊人的影响,在纺织领域,整个法国都已经感受到了那种威胁。
“说起纺织,有个英国人前不久还发明了一种自动织布机……”
一名双目炯炯有神,长了个大鼻子的中年人小声道:“是卡特莱特。”
“哦,是的,卡特莱特。”约瑟夫点头,“这种织布机如果和蒸汽机结合起来,将是对全世界纺织业的碾压。
“法兰西的确有很多非常优秀的学者,也取得了惊人的学术成就,但我们也要看到,在很多方面,英国人其实已经走到了前头……”
他之所以说这些,就是想借此提醒在坐的法国学者们,工业革命的争夺战就在眼前,下一个技术大爆炸也将来临。
蒸汽机和纺织技术是绝对要关注的方向,是将左右工业革命的核心支柱。
而沉浸在法国以前的学术辉煌里无法自拔,或者嫉妒英国人的进步,只会彻底输掉工业革命。
待他说完,场面顿时冷了下来,一时间再没有人起身发言,似乎都陷入了自负与现实之间的矛盾挣扎中。
那名大鼻子的中年人凑到约瑟夫身侧,低声道:“殿下,您说的真是太好了!没想到您对英国如此的了解。”
约瑟夫向他微笑点头示意。
中年人接道:“前些年我为了英法贸易谈判,曾深入考察过英国的产业及技术情况。正如您所言,英国在很多技术上已取得了对法国的领先优势。可惜像您这样有见识的人太少了,他们大多还沉浸在自傲之中……”
“贸易谈判?”约瑟夫看向那中年人,“请问您是?”
“哦,您看看,我太过激动,都忘记了基本的礼貌,实在抱歉。我叫杜邦,皮埃尔·杜邦。”
这名字太熟悉了。约瑟夫立刻问道:“您是不是参加过美国独立谈判,还经营着一家化工领域的公司?”
“哦,是的,殿下。”杜邦诧异道,“您认识我?”
约瑟夫暗自点头,果然是那位历史著名的实业家杜邦,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
“我听说过您。”
于是,两人就英国的产业技术情况聊了起来,话题很快转到了英法贸易谈判上。
“殿下,自从韦尔热纳伯爵去世之后,我们和英国人的谈判就停滞了……单一税计划也未能实施。”杜邦忧虑道,“您知道,谈判其实还未完成,现在签署的《伊甸条约》对法国非常不利。”
他说的《伊甸条约》就是去年刚刚签署的英法贸易条约,双方在关税方面做了一系列限制——法国全面降低对英国工业品征收的关税,而英国则降低对法国葡萄酒和一些农产品的关税。
结果就是,法国的工业失去关税保护,被占据技术优势的英国人打得溃不成军。而法国增加的葡萄酒和农产品销量,远不能弥补工业方面的巨大损失。
约瑟夫点头:“这份条约签署得很不合适,对法国的产业造成了灾难性的影响。”
第65章 舆论的主宰
杜邦用力点头,眼中满是赞同之色:“是的,殿下,这确实是一份灾难性的条约。关税降低之后,里昂已有大量纺织工坊倒闭,钢铁产业也岌岌可危,成千上万的工人失业。”
他又说了一阵,数学学会的官员已开始在台上致总结辞,宣布学术会议结束了。
参会的众人恭敬地让开一条通道,请身份最为尊贵的王太子殿下先走。
约瑟夫向拉格朗日等几位学者告辞,转身向门外走去。
杜邦忙几步追了上来,斟酌道:“殿下,其实当年谈判时,英国人已原则上同意了‘单一税方案’。如果能让谈判继续下去,或许可以为法国赢得更为有利的条款。”
他是法兰西商会会长之一,负责法国北部,同时也是一名大资本家。法国降低工业品关税对他个人的影响也非常大。今天能遇到熟知英法技术产业情况的王太子,他自然要把握机会,哪怕只有极微小的可能性,也要尽力促成修改条约之事。
杜邦曾全程参与过英法贸易谈判。约瑟夫从刚才和他的对话中已了解到,当年主要负责贸易谈判的是外交大臣韦尔热纳伯爵,以及财政大臣卡洛纳子爵。
而现在这两人一个去世,一个因税务法案的事情被免职,导致谈判中断,但签署了阶段性的《伊甸条约》。
就现在的情况来看,英国人已从中获得了极大的好处,肯定不愿修改条约。眼下只有尽快提高法国的工业实力,增加自身竞争力,才是唯一的出路。
当然,使用一些手段,从贸易谈判中抠出一些小利益,应该还是能做到的。
于是他停下脚步,对杜邦道:“我会在内阁会议上提出此事,争取让贸易谈判尽早恢复。”
杜邦大喜,忙躬身道:“殿下,您是法兰西无数产业的拯救者!您真是太伟大了!”
待约瑟夫从乔思那夫人的别墅出来,身后一名参加学术会议的年轻人像是在想心事似的,低着头冒冒失失地直冲过来。
埃芒眼疾手快,忙一把将他拦住。
那名长了张马脸的年轻人这才发现自己冲撞了王太子殿下,一脸惊慌失措地抚胸道歉:“哦,尊敬的殿下,我不是有意冒犯您的。”
说的却是英语。
约瑟夫下意识地便用英语回应:“这没什么,您并没有撞到我。”
马脸年轻人又是歉意一笑,说的仍是英语:“你看,我是在伯明翰出生的,这一着急就说起了家乡话。”
约瑟夫客套了一句:“伯明翰是个不错的地方。”
马脸年轻人满脸堆笑道:“感谢您的称赞。哦,我刚才听了您的演讲,您似乎对英国非常推崇。”
约瑟夫只当这人是来和自己套近乎的,于是便顺口夸他的故乡几句:“嗯,英国的工业技术进步非常快。(这是实话)
“而且非常擅长国际政治与外交。(天生搅屎棍)
“对于烹饪,也很有创新精神。(黑暗料理)”
“此外,英国人也很务实节俭。(老土又抠门)”
那年轻人眼中闪过兴奋之色,正要再说什么,一旁的埃芒却冷着脸干咳了一声。
马脸年轻人只好尴尬一笑,再次躬身行礼:“我就不打扰殿下了,您一路平安。”
他目送约瑟夫远去,立刻上了自己的马车,直奔英国驻法大使馆而去。
“你是说,法国王太子一直在用英语和你交流?”哈特里有些惊讶地看着手下。
“是的,哈特里先生。”马脸年轻人笃定道,“他的英语非常熟练,而且对英国赞赏有加。在刚才的学术会议上,他还当众驳斥了诋毁英国的言论。”
他随即将约瑟夫的话详细复述一遍。
哈特里顿时露出沉思之色,眼下的法国人对英国可是相当的敌视,根本不屑于去学英语。尤其是王室,拉丁语才是他们的首选。那么会英语的王太子就显得非常特别了。
各方面的情报都越来越清晰地指向一个结论,那就是法国王太子应该非常亲英,至少对英国抱有极大的好感。
如果约瑟夫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笑出声来——他会英语那是考研的必须。至于对英国的好感?别逗了,前世他就非常讨厌蓝星搅屎棍,现在更是整天琢磨着要怎么解决这个法国最大的敌人。
哈特里摸索着椅子扶手,心中愈发认定要尽快与法国王太子取得接触,于是取出纸笔写了一封信,让手下交给凡尔赛宫的一名贵妇。
手下领命离去,哈特里又想起伦敦吩咐要挑拨普鲁士和法国关系的指示,当下吩咐侍从备车,朝罗亚尔宫而去。
……
奥尔良公爵看着管家刚拿来的报纸,不禁眉头微皱。
《法兰西信使》报上,整整两个版面,都在介绍刚被高等法院驳回的税务法案中的税务条款。从为何要征这项税,到什么人会交这项税,一直到税项会对国家产生什么样的影响,都用非常浅显的文字说得清清楚楚。
此外就是记者的专题报道,介绍了国王推行新税务法案的始末,不过只讲到税务法案由前任财政大臣卡洛纳提出,已被高等法院两次拒绝注册。显然还有后续。
他又拿起另一份报纸,上面也是类似的内容。
“布里安大主教终于变聪明了。”奥尔良公爵笑了笑。
从去年卡洛纳提出新税务法案开始,法国政府就一直想要靠强权推行法案,等受到抵制之后,又开始一味妥协,却始终没有意识到需要用舆论来获得广泛支持。
直到现在,财政大臣才终于开始在报纸上为税务法案造势。
说实话,新的税务法案并未过多影响小贵族和平民,尤其是这次修改之后,几乎完全针对大贵族。如果宣传得当,必将在法国获得广泛支持。
奥尔良公爵将报纸丢在一旁,脸上尽是不屑。他和银行业巨头正谋划用法案被法院驳回的事情,来推动罢免布里安,又怎会放任他制造舆论。
“竟然想用报纸宣传给高等法院施压,布里安未免想得也太简单了些。”他笑而摇头。
经过多年的投资和拉拢,巴黎有近半的报业以及“小册子”产业控制在他的手里,加上与他结盟的大贵族手中的报社,几乎掌控了整个巴黎的出版印刷业。
眼下,他的话就是舆论的风向!
他就是舆论的主宰!
感谢:此间罪大佬、书名扬帆起航大佬给本书的慷慨打赏!天海山万分感谢,么么哒!
第66章 英国大使的故事
一辆黑色的马车行至罗亚尔宫前。
卫兵立刻上前将其拦住:“这里是罗亚尔宫。请报上您的名字。”
车夫从身上取出块铜质的小牌晃了了一下。那卫兵立刻让开了大门,低头不再做声。
马车径直来到罗亚尔宫东侧,停下。一名身着黑色长袍,将帽檐压得极低的人快步走上台阶,非常熟谙地推门而入。
奥尔良公爵坐在桌前,大致思索一番,正要提笔写信,就听到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老爷,英国大使哈特里先生来了。”
“请他进来吧。”
片刻,门被推开,一身黑衣的哈特里向奥尔良公爵抚胸示意,满脸笑意道:“哦,菲利普,我的老朋友!我们有日子没见了。”
奥尔良公爵微笑点头:“亲爱的戴维!您怎么想起到我这来了?”
哈特里跟他客套了一番,说出正题:“菲利普,您知道的,伦敦那边总是给我找麻烦。而我,在巴黎这地方,就只能靠您了,老朋友。”
“您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是这样,我想在报纸上刊登一些东西。”
“那您找我就没错了。”奥尔良公爵笑道,“说吧,是广告,还是什么启事?”
“呃,确切来说,”哈特里摊了一下手,“是刊登一些故事。”
“故事?”
“是一些关于普鲁士人的故事。”哈特里道,“比如,普鲁士的施瓦茨公爵在和那个菲尔逊伯爵争抢玛丽王后。”
“施瓦茨公爵?我怎么不知道有……”
奥尔良公爵说到一半,突然露出了然的微笑:“哦,我明白了,管他有没有施瓦茨公爵,重点是他和奥地利表子的故事。”
哈特里点头:“您真是个聪明人。此外还有西里西亚的拉莫斯男爵在和泰蕾兹公主幽会。”
西里西亚如今已并入了普鲁士。泰蕾兹公主则是路易十六的长女,约瑟夫的姐姐。而哈特里所说的一切自然都是子虚乌有编出来的。
奥尔良公爵随口补充道:“拉莫斯男爵的女奴在他幽会时被王太子看中,据说已经怀孕了。”
哈特里眼前一亮:“您如果做编剧,一定会名满整个欧洲。那就这样吧,请您尽快让这些见报。”
这些事情都涉及王室名誉,没有奥尔良公爵的关系,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报纸上。
奥尔良公爵微微一笑:“这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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