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酋长到球长 第790章

作者:茅屋秋雨

按照“天道”规律解释的新出台的救济办法,认为不救济才是正确的,即便救济也要强制这些人劳动,同时还要把男女分开:按照经济规律,救济是无意义的,只会造就更为普遍的贫穷,所以还不如不救济早死早腾出地方,达到供求平衡,一个完美的平衡就可以保证底层的生活不至于很差了,否则的话工资会越来越低。

童工和单身女工或是单身男工以更低的工资进入那些作坊中劳作,那些还有家庭的从农村来到城市的流民们不得不接受前往种植园劳作的苛刻命运。

闽郡有相关的法令,种植园在选择奴隶和国人自由雇工的时候,国人自由雇工有优先权,而且还规定了最低工资。但是,对于这些不想要领取那种可怕的救济的流民看来,法规就是个屁,他们生怕最低工资会被拒绝,也明白这样的束缚毫无意义,只会让种植园主选择奴隶抢走自己的饭碗。于是纷纷选择秘密签订合同:劳作六年,分文不给,六年后给一小块大种植园附近的小稻田,用一种半宗法半雇工的形式,来满足忙时的用工需求,形成一种名义自由实则依附的半宗法关系。

种种这些,注定了这一批人是这场变革与转型中被抛弃的一代:他们还保留在小手工业时代的悠闲散漫,不如那些童工和城市的新一代底层适应严格的工厂制度。他们已经成年,失去了重新选择的机会,除了对过去的怀念,就只剩下明确的、可见的、不超过十年的被使用寿命,而且用不到十年这批人就会基本死光。

这样或是那样的黑暗、割裂与血腥,被闽城看起来有些繁华的夜晚和笼罩而来的天幕所掩盖。这些陈健在这几天听说的或是看的过往的报纸的黑暗,并不会明明白白地在万家灯火中显现出来。

玻璃窗、桑纸或是黄纸窗透出的油灯的光芒;码头附近繁华的夜市;喝的醉醺醺的在时代中发财的往前走了一步而不是往后退了一步的市民;砖石与竹子水泥结构的新式房屋……种种这些在此时这个夜晚表现出来的,则宣告着闽城此时是最有活力最为繁华也最有生机和未来的一座城市,一座处在时代最前沿的最有希望在将来成为第一座国际化都市的城市。

而那些割裂与血腥,则不是此时的夜晚所能展示出来的。

马前面悬挂着挡风的玻璃煤油马灯的马车隆隆驶过,并在陈健身边让开以示尊重。煤油灯成为在夜晚行驶的马车的必备之物,加了小镜子的精致马灯可以照亮前面很远的路。

夜晚仍旧营业的酒馆、茶馆或是南部贸易运来的可可、咖啡,成为了一种常态的夜晚的消遣。里面的人或是讨论着明天的物价、拿出银币赌注一艘货船会不会沉没、议论着报纸上的一些消息,争论着现存的法律哪些合理哪些不合理。

剧院外车水马龙,正在上演一幕新的反应时代的与航海、发财、利益、背叛之类的戏剧。看过戏剧的人则在等待着明天市井小报上出现的那些批评家或是评论家的新文章,或是讨论着这幕新戏剧的女主角成为成为今后重要宴会上的一朵新花。

不知道哪位投机商或是走私贩又发了什么横财,燃放了绽放于夜空的焰火,那些衣着体面的男女们坐在河边仰望着天空,哝哝私语,或是话着一场出海求财前的告别。

兜售白磷火柴的小孩拦在了一辆停下来的马车前面,央求着马车上的人买一盒火柴,马车上的人大约是今晚心情好,从里面好心地扔出来十几个铜子,即便不吸烟却不能没有成功者的怜悯之心。

一名故意穿着破烂衣衫的富家子弟,领着一个美丽的女孩,故意去一些最容易招致白眼的地方,然后拿出一张银行的大额的通兑纸票让那些小经营者瑟瑟发抖,博得女子的开怀大笑,男子再去骂几句势利之类的言语——时代变了,值得被尊重的人不再都是十年前亘古不变谁都认得的那批了。

几处出名的市民政治家的辩论所与演讲地,许多人静听着一些人的宣扬,时不时发出一阵阵叫好声。原有的世界观被完善,人格化的天地彻底被剥离,只剩下所谓的天地之道。以这种世界观为基石塑造的新的道德、法律、权利的基础也如同瘟疫一样弥漫着:天地无人格、天道即自然、自然赋权利、劳动创价值……种种摆脱了人格天地的新道德新伦理体系新价值新所有权的种种思想开始逐渐自洽,新兴的资产阶级们开始准备他们执政和财富的合理性,所谓自然权利的基石也正是将神秘的天道变为可测量总结归纳的规矩并使之失去神秘和人格化的可能。基石变了,以往对的也就成了错的,以往错的也就成为对的。

这是眼中所能见到的、此时此刻的闽城,而不是那些隐藏在报纸、文件或是笔记中的闽城。

陈健不知道是该称赞还是该感慨,却不得不承认此时的闽城是此时整个世界资本持有者的梦中之城。

连接矿区修好了数年的当时看似意义不大此时终于开始发力的运河;上游原材料充足和方便运输的闽河;南部广阔市场的港口;北部人才流动的内海;郡内不断发展的教育和持续有计划的科技工匠研发;思想变革的世界观变动已经初步成型的事实……

于是一座率先抛开了宗法行会时代的种种温情脉脉和热忱浪漫的最有剥削效率的城市,一座除了逆时代而动的大荒城或是望北城外发展的最快最“正常”的一座城市,一座率先走到了最好与最坏的时代的城市,就这样将它的的美与丑、光与暗、善于恶毫不羞涩毫不遮掩地展示在众人面前。

或为眼中天堂、或为眼中地狱,它不在乎。

第十二章 两条线

如果闽城已是一头肮脏与希望并存的怪兽,那么南洋贸易公司就是这头怪兽最为闪亮的眼睛。

几天后,陈健打开了这扇心灵的窗口,走入了怪兽的心房,他是为数不多可以直接走进来的人之一。

在闽郡的董事会成员都已到齐,只有内部股东,再无其余人。他们明白陈健是来和他们商量退股的事,而他们也乐于如此,虽然有些不舍陈健所带来的发展和被印证的基本正确的政策,却明白有些底线是陈健不能接受的。

会场中很沉默,只有淡淡的从南部运来的高级烟草的味道和浓郁的陈酒的醇香。

董事会中的人不需要听陈健解释原因,他们也明白原因,但还是有人忍不住或是为了劝解、或是为了自己的良心,和陈健说了一句。

“陈先生,说起来,奴隶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奴隶是我的财产,奴隶死了就像是丢了钱一样心痛,所以我会尽可能保证奴隶的存活。而且越是生而为奴,这种保证越能持续,如果只是一辈子的事,那么我才不会让奴隶生孩子,而是会选择压榨掉他们最后一点力气。”

“所以,至少奴隶还有吃有喝,说起来日子过得并不比那些雇工要差。你可以看看南安上游的那些水力作坊,那里的童工女工过的是什么日子?要知道,对作坊主来说,财产是机器、皮棉,雇工的死活和他们毫无关系。累死一个,明天就再雇一个就是,至于生孩子之类的,我敢保证绝对不如奴隶。这就是你们要的自由?雇工生下来的孩子是自由的,同样也就可以自由的饿死。而奴隶嘛,不自由,是我的财产,所以我还得养着,我可不会轻易把我的几枚银币扔到海里。”

“所以,陈先生,我知道辩不过你,但董事会还是希望你能留下来的,因为我们做的并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事,相反还是一件好事。董事会和所有的持股市民是绝对不会放弃奴隶贸易的……”

陈健点头道:“所以我也没准备说这个问题。只是我不同意,所以我要退股就是。我不是来争辩什么的,毫无意义。”

“但在退股之前,我还是董事会的成员,还是有谈事的资格的。再者,这次环球航行有公司的资助,按照当初说好的,海图公司也有一份。我会尽快整理出来,送过来的。”

“在我正式退股之前,我也有资格知道公司的一些业务、账本、计划之类的东西吧?”

众人都道:“这是自然的。就算是陈先生退股了,董事会仍旧会保留陈先生的建议权的。”

“那就免了,到时候我们敌对派的小报再说你们的奴隶贸易都是我在暗中唆使的,我可说不明白了。”

董事会的其余人都笑了,不多时有人送来了几箱子的海图,这在此时就是无价之宝,也是垄断海运的保证。同样的,陈健也获得了公司画出的南部热带群岛地区的一些海图,同样也是价值连城,都是花了高价偷买或是用人命航海换来的。

陈健随意翻出了几张南部群岛地区的海图看了几眼,边道:“我也知道大家的胃口现在都大了,我这点股本大家想吃下去易如反掌。但我觉得还是分给更多的人,不要吃独食,扩股的事咱们不可能,这部分股权就转让到那些急着想要入股的海商,免得他们动什么歪心思。”

“嗯,这个大家也讨论过。到时候董事会成员削减一人就是。陈先生手中的股权可以转让给别人,但绝对不能让一人持。”

“那就好。怎么说呢,除了奴隶贸易和你们琢磨的投资收取地租这两件事外,我还是很希望你们发展起来的,因为你们能带动我们这群作坊主的事业。说句你们不爱听的,如今制海权还不稳定,真到了海盗都死的差不多了、外部的市场也开拓了,我还是支持自由贸易而反对垄断专营的。只不过如今分散开那就是让荷兰人、英国人或是西班牙人一点点把咱们都吃了。”

对面一人笑道:“陈先生这就是卸磨杀驴啊。争夺制海权的事,公司肯定很在意,只不过按照陈先生所言,等到制海权获得之后你们又该鼓吹自由贸易、反对垄断专营了。”

陈健也笑道:“这是我们一贯鼓吹的,又不是忽然变的。不过还早着呢,大家还能和平相处十几年或是更多时间呢。公司的垄断权是有时间期限的,将来指不定什么样呢。”

这是悬在公司头上的一柄利剑,在场的很多人却知道将来该怎么办,只是这时候没法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很自然地绕开了这个话题,有人又问道:“我们知道陈先生反对哪些事,但是我们可以确定投资到控制国家、发起战争以及在富庶地区收取地租是个有长效和高额回报的方向。我们今天就不当是在讨论公司的业务,就当是很简单的、没有善恶之分的分析,陈先生有什么看法?”

陈健从图纸箱中抽出一张并不精确的世界地图,很多部分是从欧洲人的地图上照抄的,该有的地方有,不该有的地方没有。

在场众人顿时严肃起来,以为陈健要出点什么主意,却不想陈健拿出一支石墨笔在上面敲了敲道:“我反对的事,不会提任何一件,包括你们说的没有善恶的分析。”

说完拿起石墨笔在地图上刷刷地画了两条经线,一条画在大荒城附近,一条画在了马六甲海峡。

“如今我虽然在公司退股了,但是我们党派还是有船有人有钱的。对你们的事,我们该谴责的谴责,该批判的批判,但是我们不会把手伸向你们伸的地方,因为我们还有更为重要的事。”

“大荒城,你们不要动。动了也没意义,那不是你们愿意投资的地方。这个我希望你们能够清楚。”

众人看了看那条经度线,明白陈健即便退股了,他所在的组织仍旧有大量的金钱和属于组织的舰队、纠察队或是一个空头的名义公司。

于公理法律,大荒城移民公司是议事会授权的,陈健每年也要缴纳专营税的。

于敌友关系,众人也都听出来陈健这是在做妥协和划分,申诉自己的底线。算是一种实力相近的警告,这个底线不要碰,那么就不会搞你们。大家该骂仗骂仗、该互相批判就互相批判、该扯皮就扯皮,但不会动真格的。真要动真格的,互相间都要扒层皮不说,还会让潜在的共同敌人得利。

于私利利润,陈健说的那破地方他们也是真的没兴趣,可能北边还有点毛皮,但是那里欧洲人也容易涉足,双方之间在那发生争执,还不如把这钱投资到别处,得不偿失。

按他们所想,一个破大荒城附近的土地,绝对比不过一座更近的自油港附近的可开辟热带种植园的岛屿。

然而除了大荒城附近的那条经线,陈健还在上面画了另一条经线,竖直穿过马六甲。一边是印度洋,一边是南中国海。一边是印度非洲,一边是中国日本。

大致讲了一下欧洲各国的关系和在这边的竞争,陈健道:“这条线,也希望大家清醒一点。与荷兰人的关系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该动手的时候我们动手你们也不会闲着。但是就以这条线为准,往这边公司就不要伸手了,伸手也没意义。太远不说,你们去了也站不住脚,你们对那里一无所知,而我们在那里的经营不比大荒城差。”

“线这边,是我们的。线那边,你们随意折腾。我们反对,但反对需要手段,现在我们能用的手段就只能是口头谴责,不是我们不反对而是我们没能力。是建立据点贩卖奴隶,是想办法获得地租收益,我和我们的组织都对此表示反对。”

一人笑道:“你们反对的事,大多都是获利最高的事。哎,陈先生,你们不好号称未来派吗?这样吧,你们在你们的报纸上,用将来我们可能要做的种种你们看来的‘罪恶’,将我们批判一番。一个呢你们出海的人多,见识也广,推测的也更准确。二呢,万一你们猜对了,比如说二十年后五十年后,哪里最容易被我们‘作恶’、‘挑唆’之类的,也显得你们水平不是?留此存证,数十年后见分晓。”

众人都看着陈健,陈健想了一阵点头道:“会的。”

“那这份报纸我们一定会好好研读收藏,到时候再见分晓,若是臆造污蔑,将来我们可是要骂回来的。”

兴奋的笑声中,陈健再一次指着那张画了两条经度线的地图道:“这份地图我就留在这里了。这是警告,也是底线。”

“请放心,我们知道你们这群人的底线有多可怕。连这么赚钱的股权都会因为一个底线而退掉,我们又怎么会去招惹这样的底线?”

这一次的回答极为郑重,既是无利可图,也是为了杜绝一些私自的为了蝇头小利而可能做出的举动。在场的人知道底线对眼前的这个人或者说他背后的那个势力意味着什么,当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底线可以放弃让数百万人眼红的利益时,这样的底线千万不要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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